2023威尼斯影展得獎名單分析：尤格藍西莫以及濱口竜介，台灣作品《愛是一把槍》、《五月雪》的影像語言

2023年第80届威尼斯影展，于台湾时间9月10日凌晨公布了主竞赛得奖名单，对于台湾影迷而言，拿下最高荣誉金狮奖的尤格蓝西莫，以及第二大奖「评审团大奖」的滨口竜介应该都相对熟悉。此外，智利名导帕布罗拉瑞恩与Netflix合作的《El Conde》获得了最佳剧本，而影帝、影后皆来自美国，分别是在《Memory》诠释失智症的彼得赛斯嘉，以及在《Priscilla》饰演「猫王」遗孀的卡莉史派妮。

智利名导帕布罗拉瑞恩与Netflix合作的《El Conde》获得了最佳剧本。图片来源／imdb

拿下最高荣誉金狮奖的希腊名导尤格蓝西莫。图片来源／80th 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2023

2023威尼斯影展最佳男演员得主彼得萨斯嘉。图片来源／路透

2023威尼斯影展最佳女演员得主卡莉史派妮。图片来源／路透

希腊名导尤格蓝西莫，迎来首座三大影展最高荣誉

五年前，希腊名导尤格蓝西莫凭借与奥莉维亚柯曼、艾玛史东、瑞秋怀兹等人合作的《真宠》，入围威尼斯影展主竞赛单元，而后从墨西哥名导吉勒摩戴托罗率领的评审团，拿下象征仅次最高荣誉金狮奖，第二荣誉的「评审团大奖」。五年后，尤格蓝西莫再度与艾玛史东合作，带着新片《Poor Things》重返威尼斯，这回则从美国名导达米恩查泽雷率领的评审团，拿下象征最高荣誉的金狮奖，这也是尤格蓝西莫个人首座的三大影展最高荣誉。

《Poor Things》获得威尼斯最高荣誉金狮奖。图片来源／twitter.com/la_Biennale

事实上，回溯尤格蓝西莫生涯至今的影展征途，基本能说是影展常胜军。尤格蓝西莫是从拍摄广告与MV出道，到了2009年，其执导的第3部剧情长片《非普通教欲》获得广泛注意，此片聚焦于中产阶级的反省，直指教育体制以及对父权的揭露批判。《非普通教欲》先于坎城影展拿下「一种注目」单元的最佳影片，而后入围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现更名为最佳国际电影）。《非普通教欲》打响国际名号之后，2011年尤格蓝西莫交出了《非普通服务》，此片以「ALPS」组织出发，探讨存在主义并挑战人与社会的共生／存关系，也入围了威尼斯影展主竞赛单元，最终带回了最佳剧本。

而后，尤格蓝西莫与瑞秋怀兹、柯林法洛合作了个人首部英语作品《单身动物园》，此片延续了尤格蓝西莫作品风格的奇想社会框架，同时讨论社会体制中的爱与被爱，或是不被爱。最终，《单身动物园》让尤格蓝西莫生涯首度入围坎城影展主竞赛单元，就拿下了评审团奖，也入围了奥斯卡的最佳原创剧本，本片再度让尤格蓝西莫受到广泛注意，也是台湾影迷对尤格蓝西莫较为熟悉的作品。

《单身动物园》之后，尤格蓝西莫再度与柯林法洛合作带来了《圣鹿之死》，本作同样维持尤格蓝西莫一贯的冷冽疏离，且带着压迫，再度批判中产阶级的框架。《圣鹿之死》再度入围了坎城影展主竞赛单元，而后获得最佳剧本。接着就是《真宠》。尤格蓝西莫在本片首度执导他人撰写的剧本，且首次挑战宫廷时代电影，而《真宠》无论是卡司阵容以及制作规模皆与过往不同，但尤格蓝西莫仍旧证明自己的导演功力，在所谓的「商业」与「艺术」中找到平衡。

而《真宠》最为标志性的，无非为大量使用的广角镜头以及鱼眼镜头，鲜明风格的影像语汇，彰显了宫廷内斗的尔虞我诈，且尤格蓝西莫仍旧擅长使用「动物」的符号，凸显环境、人物、心理的多重关系。最终，《真宠》抱回了威尼斯影展的评审团大奖，且入围奥斯卡10项大奖，奥莉维亚柯曼也获得了威尼斯、奥斯卡双料影后。不难发现，从「非普通」系列到《单身动物园》、《圣鹿之死》以及《真宠》，无论是编剧或是导演，尤格蓝西莫皆证明了自己「电影」媒材的理解，每次出手，都在国际影坛斩获成绩，名符其实的影展常胜军。而尤格蓝西莫也拥有延续性的独特作者风格，奇想、冷冽、荒诞、体制、权力、性与爱，无异是理解这名希腊怪杰的关键字，而此次从《Poor Things》的介绍以及威尼斯传出的耳语正面评价，恐怕也不脱上述的作者脉络。

《Poor Things》背景设定于19世界，艾玛史东在其饰演一名性欲旺盛的「科学怪女人」。图片来源／imdb

《综艺报》形容《Poor Things》是一部「疯狂的成人奇幻片」，各界对此片眼花缭乱的视觉奇观和女权主义赋权的讯息感到兴奋。《Poor Things》背景设定于19世纪，艾玛史东在其饰演一名性欲旺盛的「科学怪女人」——身体是成熟女性；大脑则为幼儿时期，而后这名「科学怪女人」踏上狂野的成长之旅。

《Poor Things》背景设定于19世纪，艾玛史东在其饰演一名性欲旺盛的「科学怪女人」。图片来源／imdb

《Poor Things》最终获得威尼斯最高荣誉金狮奖，代表除了评论、媒体热爱此片之外，也获得评审团的影人支持，而有论者，则表述了艾玛史东极有望凭借此片再度角逐奥斯卡影后。《Poor Things》离开威尼斯后，即将前往特柳濑德影展以及纽约影展，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北美奖季的战场，而此片背后的操盘公司，则是得奖常胜军探照灯影业，尤格蓝西莫再度携手探照灯影业，从威尼斯的得奖开始，也能预期本片会是接下来奥斯卡的重点作品。《Poor Things》除了艾玛史东之外，卡司还包含威廉达佛、马克鲁法洛等人，于12月8日美国上映，台湾档期则未定。

《Poor Things》背景设定于19世纪，艾玛史东在其饰演一名性欲旺盛的「科学怪女人」图片来源／imdb

滨口竜介集满的三大影展与奥斯卡

要说近年在国际影坛最炙手可热的日本导演，滨口竜介无人能出其右，凭借新片《邪恶根本不存在》获得本届威尼斯影展评审团大奖。而短短两年半之间，滨口竜介就靠着《偶然与想像》、《在车上》、《邪恶根本不存在》三部片子，征服了欧洲三大影展以及美国奥斯卡。回溯滨口竜介大放异彩的一年，是2021年至 2022 年，这一年，滨口竜介给出了两部片子。2021年初的柏林影展，在尚未设立评审团主席的状况下，滨口竜介的《偶然与想像》抱回评审团大奖；2021 年中的坎城影展，以史派克李为首的评审团，滨口竜介的《在车上》拿下最佳剧本奖，并于会外赛获得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

日本名导滨口竜介新片获颁威尼斯影展评审团大奖银狮奖。图片来源／欧新社

滨口竜介执导的新片《邪恶根本不存在》获得本届威尼斯影展评审团大奖。图片来源／80th 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2023

当年的《在车上》就以坎城为轴出发，前往年末的北美奖季，持续获得欧美影坛的注意，包含媒体、影评、影人等不同专业视角，皆给予《在车上》高度肯定。直到最终战场奥斯卡，一举入围最佳影片、导演、改编剧本、国际电影4项大奖，成为该届奥斯卡最受瞩目的「非英语」作品。 而《在车上》更是日本首次入围奥斯卡最佳影片、改编剧本的电影作品。《在车上》的旅程则以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的头衔划下句点，这也是继导演泷田洋二郎的《送行者：礼仪师的乐章》，日本电影睽违13年再度获得此奖项。

滨口竜介的电影长片《在车上》，改编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短篇故事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的同名故事，拿下第9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国际影片的殊荣。 图／国家影视听中心提供

到了今年9月，滨口竜介带着新片《邪恶根本不存在》，首次前往威尼斯影展角逐最高荣誉金狮奖，此片在水都映演后好评同样不断，「环境」、「寓言」、「资本主义」似是此片的关键字。而《综艺报》则如此形容「此片偏离了滨口竜介之前谨慎、忧郁的乐观主义的轴心，转向了更加令人寒冷、担忧的事物」。《邪恶根本不存在》在威尼斯的经验与《在车上》的坎城类似，先是获得会外赛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接着再于官方奖项拿奖，而《邪恶根本不存在》此次带回了评审团大奖。

就这样，短短两年半之间，滨口竜介的三部片子《偶然与想像》、《在车上》、《邪恶根本不存在》，让他集满了三大影展以及奥斯卡的获奖经验。至于上一位在柏林、坎城、威尼斯、奥斯卡皆获奖的日本导演，是拥有《罗生门》、《生之欲》、《七武士》、《影武者》、《德苏乌扎拉》等片的黑泽明。而根据日本媒体NHK指出，昨晚威尼斯颁奖典礼结束后，滨口竜介表示：「能上台领奖真的非常感慨，能和团队一起制作这部电影非常幸运。也没想到这部电影会入围竞赛单元并获奖。这是我能想像到的最好的奖项。」

现今的滨口竜介，其创作状态以及影坛声量，已无法与早年相提并论，这也是一名创作者不断将自己往前推进，每一部电影都有显而易见的巨大进步。 而无论是从此前金穗奖放映的短片，乃至于近年不断重映的长片，观看滨口竜介的变与不变，确实是有趣的观影经验。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滨口竜介在威尼斯有所斩获，今年也是日本电影在国际影坛相当丰收的一年，除了滨口竜介之外，5月底的坎城影展，是枝裕和执导的《怪物》，其编剧坂元裕二拿下了坎城最佳剧本，而由役所广司主演的日本电影《Perfect Days》，也让役所广司获得了坎城影帝。

此外，日本还有动画大师宫﨑骏的全新作品，号称告别作的《苍鹭与少年》正在世界各大影展展映，滨口竜介、是枝裕和、坂元裕二、役所广司、宫﨑骏，这些日本知名影人，撑起了今年日本电影在国际影坛的声量。

《爱是一把枪》、《五月雪》亚洲电影备受瞩目

虽然台湾电影本届仍无缘威尼斯影展的主竞赛单元，但仍旧有台湾影人以及与台湾相关的片子在水都有所表现，其一为李鸿其执导的《爱是一把枪》；其二为张吉安执导的《五月雪》，最后就是陈芯宜担任VR竞赛单元的评审团主席。

《爱是一把枪》入围今年威尼斯影展国际影评人周单元，李鸿其则顺利抱回了「未来之狮」，此奖项为威尼斯鼓励新导演设立的奖项，但凡入围影展主竞赛、地平线单元及平行单元，且尚未获得其他国际奖项之首部剧情长片作品，皆有角逐资格。 而《爱是一把枪》的获奖，也代表此片该奖自1999年颁发以来，首部获得此殊荣的台湾电影。

导演李鸿其以「爱是一把枪」获得威尼斯影展最佳首部电影「未来之狮奖」。图片来源／路透

导演李鸿首部执导电影《爱是一把枪》国际版海报。图片来源／好威映象 Hooray Films

缔造台湾影史在威尼斯的新纪录同时，也简单浅评《爱是一把枪》。此前实际上看过《爱是一把枪》，李鸿其确实有在思考，身为导演的「场面调度」以及「作者风格」。《爱是一把枪》聚焦于一位刚出狱的小镇青年「蕃薯」，试图与过去道别，但过去的幽魂却始终缠绕，影响了现在乃至于未来。《爱是一把枪》前三场戏的叙事，旋即拉出了「毒品」、「女人」、「金钱」三种显而易见的「烦恼与困扰」，而《爱是一把枪》试图展现的，是亟欲振作、金盆洗手的青年，如何一步步地被这些「烦恼与困扰」的现实围圈，而无法逃离的身体、心理状态。

也因此，能够看见李鸿其展现了许多「景框之中」的调度，无论是门框、窗框，甚至是槟榔摊内与外的无声、有声的设计，角色在有意识形成的「框框」之中的走位，在《爱是一把枪》之中就是不容忽视且有效的影像语言。而在这些「框框」所造成的压抑以及无法挣脱之下，让《爱是一把枪》有着《千禧曼波》、《南国再见，南国》时而躁动、时而抑郁的内核，撑着叙事与角色，看似前进，却不断原地兜转的困局。

最终，李鸿其全片走来最重要的「框框」，是银幕的画符比例，在片尾的几声响枪之后，原先限缩的景框比例终于拉开成全幅，与大海遥相呼应，成为角色灵魂深处——自由／不自由的思辨。要说李鸿其的导演作品，同时沾黏着毕赣、张作骥、侯孝贤的些许影子，确实其来有自，但当然，临摹效仿会是一种开始，而真正的考验，会是在第二部导演作品，该如何创造出真正属于「李鸿其」的风格，「未来之狮」才正要起步。

马来西亚导演张吉安的第二部剧情长片《五月雪》

《五月雪》入围今年威尼斯影展平行单元「威尼斯日」，并获得「电影艺术奖特别提及」。《五月雪》虽然出自马来西亚导演之手，谈论的也是马来西亚「五一三」种族屠杀事件，但事实上此片也与台湾息息相关。《五月雪》在前期孵化过程中，先是于台湾金马影展创投获得「CNC现金奖」，也由马来西亚晟创娱乐、匠子映画，台湾台北市电影委员会、海鹏影业以及新加坡堂堂映画联合制作出品，而《五月雪》在马来西亚拍摄，后期制作则多数在台湾进行，包含声音设计由台湾新电影巨擘杜笃之操刀，此点与《爱是一把枪》相同。

马来西亚导演张吉安的第二部剧情长片《五月雪》。图片来源／imdb

谈起台湾，张吉安此前表示：「这次能够跨国和台湾朋友合作，感觉更靠近台湾一点，《南巫》和《五月雪》虽然都是马来西亚的故事，但很有趣的是，这两部作品的企划案孵育都是从台湾金马创投出发，这个剧本对我来说，会回到台湾，始终要回娘家。」而从《南巫》到《五月雪》，我认为几乎可以说，张吉安确认了自己作者导演的位置，那个作者性，是关于缓慢的、耐心的、温柔的、女性的、国族的、长镜头的，当然，还有马来西亚的。

倘若说《南巫》是张吉安的家庭记事，那么《五月雪》则是关乎国族的时代印记，至于两者相通的，是对于坚毅女性的温柔展现。《五月雪》的可贵是，张吉安透过一种节制的方式，冷静地凝视了马来人与华人的种族屠杀冲突。这种「节制的冷静凝视」，体现在摄影机的摆放位置，在大量处在水平中景镜头的窥探之下，张吉安将自己的作者叙事角度，以及观众阅读故事的视野，拉到了一个有效的距离，这个距离，带着点疏离，以至不让人深陷其中，但却仍能产生「观察」的作用。

这个似近非远的距离，就此产生了返回历史事件的暧昧性，能同感、能同理、能同伤，但不轻易产生廉价的同情，是张吉安赋予《五月雪》的尊严。我也认为，对于「五一三事件」理解透彻的张吉安而言，能够在《五月雪》中保持「节制的冷静」，转化为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后，《五月雪》并不是一部易懂的电影，对我而言，也仍有许多文化脉络待理解，但无损观众的情绪感知。张吉安层层堆叠的缓慢耐心，终召唤了情感的重量。

演员工会、编剧工会罢工议题的影响

最后，围绕在本届威尼斯影展单元最为热议的话题，肯定是美国编剧工会（WGA）以及美国演员工会（SAG-AFTRA）正在进行的双重罢工，导致许多宣传场合延期甚至停办，威尼斯影展受到的影响就非常明显。

今年威尼斯影展原先将由名导卢卡格达戈尼诺执导，辛蒂亚主演的新片《Challengers》担任开幕片，但因罢工因素撤片，此外，许多明星无法出席影展，包含布莱德利库柏、艾玛史东、麦可法斯宾达等一票人，也使得本届威尼斯影展的星光较为以往黯淡。至于本届威尼斯影展，也有许多影人站出来力挺罢工，包含本次有作品参与竞赛的演员亚当崔佛、洁西卡雀丝坦等人，不过，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出席威尼斯影展？原因是，在影展之前，美国演员工会同意向某些制作公司授予「临时协议」，这些公司必须独立于「电影电视制作人联盟」，且同意演员工会提出的相关条款。

取得协议的作品，旗下演员就能出席相关宣传活动，亚当崔佛演出的《法拉利》、洁西卡雀丝坦演出的《Memory》就是如此。亚当崔佛就在《法拉利》的记者会上抨击握有权力的大型片厂：「为什么Netflix和Amazon这类的大公司不能满足演员工会？」而洁西卡雀丝坦以及评审团成员们——达米恩查泽雷、萝拉柏翠丝、马丁麦可唐纳等人，皆身穿「支持罢工」的衣服站在镁光灯前，试图将此立场传递予世界。

从目前的罢工状况来看，还看不见真正的尽头，而罢工也会改变今年奖季的整体生态。例如艾美奖以及汇聚一线明星的《沙丘：第二部》纷纷延期。当然，除了影展之外，各大电影宣传活动也将在少了明星光环的加持之下，相对减弱声势，对于疫情后的影视产业，会是不小的冲击。除了奖季之外，连带影响的是现正拍摄中的影视计划面临停工，以及持续耗资的人力、场地等制作费用，这种停工影响，长远来看，恐怕更高于疫情时代。 从威尼斯影展开始，接下来紧接开展的多伦多影展、特柳赖德影展、纽约影展，而后是各大小颁奖典礼，都会遭遇「明星」无法出席的状况，这会是今年秋季北美奖季，最大的观影重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