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深度｜石药控股能否成为*ST景峰逆境中的最终救赎？
21世纪经济报道见习记者李佳英 记者林昀肖 广州、北京报道
因付不起188万元的家具钱，*ST景峰被家具厂申请破产预重整。7月2日，景峰医药收到常德中院下发的《湖南省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决定书》，常德中院决定对公司启动预重整，从此拉开了*ST景峰的重整故事序幕。
8月25日，经临时管理人与意向投资人商业谈判，最终确定以石药控股集团作为牵头投资人的联合体为中选预重整投资人，市场认为从招募条件看，这或为石药控股量身打造。
*ST景峰也因石药控股的加入，在资本市场走出了一股“妖股”行情，从7月2日至9月13日，*ST景峰在54个交易日中共计收获46个涨停，相关资金的精准进入，也被媒体质疑存在内幕交易。21世纪经济报道查阅深交所发布监管动态也发现，深交所连续三周发布对*ST景峰重点监控的公告。
9月9日有投资者在互动平台向*ST景峰提问称，石药控股作为牵头投资人的联合体为中选重整投资人，在联合体中石药控股是否位于主导地位，联合体中其他的投资企业都有谁？
*ST景峰回复称，石药控股系中选预重整投资人联合体中的牵头投资人，其他联合体成员情况请关注公司公告。这意味着石药控股在此次预重整中起到的作用并不明确，其他联合成员情况截至9月20日未见相关公告，至今未浮出水面，原因亦未知。
值得注意的是，截至目前石药仅做出了派出管理层的动作。但要进行重整，必须有人“打扫屋子”，面临*ST景峰一系列问题，包括财务问题、股权结构问题、核心资产能否存续等问题。
如在此预重整过程中，*ST景峰实控人投出过反对票，这背后是否有其认为更优的资本选择？招募重整投资人延期，背后是否有其他力量在主导？重要资产大连德泽未并表，其掌握核心专利的二股东又被传出与其他公司进行协议合作，若失去这个公司，石药是否还有兴趣参与预重整？后续*ST景峰能否从预重整迈入重整？
这一系列谜题都待解。北京中医药大学卫生健康法学教授邓勇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大连德泽脱离并表且核心产品面临专利争议，会使该资产的价值评估发生变化。石药控股可能需要重新评估 ST 景峰的整体资产价值，调整重整计划中的资产注入、债务重组等方案。
“需要注意的是，重整计划的实施存在不确定性，合作前景也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市场变化、政策调整、行业竞争等因素都可能对双方的合作产生影响。因此，对于未来的合作前景，需要持续关注重整计划的进展和市场动态。”邓勇说。
为石药“量身定做”？
7月3日，*ST景峰发布关于法院受理预重整的公告称，7月2日景峰医药收到常德中院下发的《湖南省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决定书》，常德中院决定对公司启动预重整；同日，*ST景峰还发布了公司董事及高级管理人员变动的公告，叶湘武、毕元分别辞去董事长、董事、总裁及董事会各专门委员会职务和董事会董事、 副总裁、董事会秘书职务，新聘任石药控股高管魏青杰为公司总裁、马学红为公司财务负责人。
石药在此次*ST景峰预重组中首次浮出水面。
8月2日，*ST景峰发布《湖南景峰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关于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的公告》，明确招募重整投资人的目的是为引入控股景峰医药的投资人，同时提出了多个招募条件，其中就包括投资人或投资人的控股股东应是大型医药产业集团，具有A股或港股上市公司运作经验，且年营业额在300亿元人民币以上。
这个条件在业内人士看来，“大型医药产业集团”、“上市公司”、“营业额300亿元”这些“定语”的限制，似乎是为石药控股集团“量身定做”。在医药行业营业额在300亿元以上的大型医药产业集团并不多，石药控股集团就显得“刚刚好”：作为大型医药产业集团，石药控股集团在港股与A股均有一家上市公司，2023年营收超过300亿元。
对于石药控股而言，其动力也较大。
从石药控股旗下石药集团财报中公布的管线看，未来5年内或有约50个新产品或适应获批，但大多数会集中在2026年之后。这意味着至少短期内，大部分创新药管线无法给石药的业绩带来实质性的商业价值增长，而在集采、DRG/DIP控费等政策下，石药核心产品增长预期受限，加之创新药资产逐渐被注入旗下的子公司平台新诺威，资本市场对石药这一上市平台的估值也逐渐走低。
当下新诺威已成为石药的创新药资产平台，其他剩下的重要子公司中石药欧意、银湖制药、金芙蓉药业、中诚医药等均与中药相关。有市场人士指出，如果石药重整*ST景峰成功，便可以整合成一个全新的中药平台，上述中药资产也可以装入其中，两者也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协同效应，*ST景峰旗下的心脑血管、骨科、抗肿瘤等多款产品，将有望与石药现有的产品线形成互补。
邓勇指出，*ST景峰在抗肿瘤等领域有一定的市场基础，石药控股可以通过重整获得相关产品和技术，丰富自身的产品线，增强在抗肿瘤等领域的竞争力。*ST景峰也可能拥有一定的生产设施、研发团队和销售渠道等资源，石药控股可以通过重整对这些资源进行整合，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扩大市场份额。此外，参与重整可能是石药控股战略布局的一部分，即通过整合行业资源，实现产业链的延伸和优化，提升企业的综合实力和行业地位。
*ST景峰因石药的浮出，在资本市场走出了一股妖艳行情，从7月2日至9月13日，*ST景峰在54个交易日中共计收获46个涨停，区间累计涨幅超过500.00%。
对此，邓勇进一步表示，市场对石药控股作为重整投资者的预期较高，导致股价上涨。这种预期可能基于石药控股的实力和行业地位，以及对*ST景峰未来发展的看好。
但这也被深交所重点监控。
21世纪经济报道查阅深交所发布监管动态发现，深交所连续三周发布对*ST景峰重点监控的公告，分别于8月30日、9月6日、9月13日，深交所发布监管动态称，对当周证券异常交易行为采取了自律监管措施，涉及盘中拉抬打压、虚假申报等异常交易情形；并特意提到对近期股价连续上涨的“*ST 景峰”进行重点监控。
实际上，*ST景峰股价的异动也引起了媒体及舆论的关注。如在8月29日，有媒体评论称，谈起最近的A股市场，*ST景峰绝对是不容忽视的一抹妖异风景。公司股价在7月2日跌至0.72元的历史低位后展开绝地反击，截至8月29日午盘，累计涨幅高达479.17%，其间涨停接近40次。在大多数投资者为此欢欣鼓舞时，关于内幕交易的质疑也接踵而至。
此外，有评论提到，*ST景峰是在8月27日公告中才确定石药控股作为牵头投资人的联合体为重整投资者，而从7月3日*ST景峰开始大涨，但在此之前，*ST景峰股价曾在5月24日跌入“1元区间”（指股价跌破2元），并在7月2日创下了0.72元的历史低位。
在A股市场，大量事例证明，股价跌入“1元区间”的股票往往难以翻身，面值退市几乎成为不可避免的命运，该评论认为*ST景峰在重磅重整方确定前的股价异动显然不是正常市场行为，这种异常波动背后可能隐藏着内幕交易的风险，并质疑在石药控股这一重磅重整方现身之前，是谁给了“金主们”孤注一掷的勇气？
谁来“打扫房屋”？
石药控股的参与，让*ST景峰走出“妖股”行情。
但除了石药系杨栋、马学红等的任命外，目前尚未看到石药控股外的其他与*ST景峰预重整的官方信息，包括向*ST景峰提供资金支持、债务化解计划、产业资助计划，增持*ST景峰股权等。
在邓勇看来，虽然石药控股成为重整投资者，但重整计划的具体实施仍存在不确定性。可能需要时间进行资产清查、债务协商、方案制定等工作，导致目前没有其他公开行动。基于战略考量与时机选择，石药控股可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采取进一步行动，或者在进行内部评估和决策。同时，也可能在观察市场反应和其他因素，以制定更加稳健的重整策略。
近日也有投资者在互动平台向*ST景峰提问：董秘您好，2024年8月25日，经临时管理人与意向投资人商业谈判，最终确定以石药控股作为牵头投资人的联合体为中选重整投资人，问联合体中石药控股是不是位于主导地位？另外联合体中其他的投资企业都有谁？
*ST景峰回复称，石药控股系中选预重整投资人联合体中的牵头投资人，其他联合体成员情况请关注公司公告。
这意味着石药控股在此次预重整中起到的作用并不明确，其他联合成员情况截至9月18日未见相关公告，至今未浮出水面。作为一直主动推动重整的景峰医药二股东长城资产，此次竟未披露成为联合体成员，深层次的原因亦未知。
景峰医药称，预重整为法院正式受理重整前的程序，不代表法院正式受理申请人对公司提出的重整申请，公司后续能否进入正式重整程序尚存在不确定性，无论是否进入重整程序，公司都将在现有基础上积极做好日常经营管理工作。
若石药控股如媒体报道所称，亦将其中药板块装入*ST景峰，与之形成协同，那必须在此次重整中起到主导地位，无论是自己还是与其他联合成员一起，首先要做好“入住前”的“房屋打扫”。
这也意味着“接盘侠”首先要解决的是*ST景峰财务问题。自2019年以来*ST景峰实现了连续的亏损，2019至2023年，景峰医药的净利润分别亏损9.29亿元、10.47亿元、1.91亿元、0.96亿元和2.07亿元，连年的亏损也让公司财务情况进一步恶化。截至2023年底，景峰医药未分配利润为亏损11.77亿元，资产负债率114.49%。如果不能在2024年底解决景峰医药净资产为负的问题，那么景峰医药将面临强制退市局面。另外，*ST景峰要在2024年7月1日支付“16景峰01”的本息（其中本金为2.95亿元），现已经逾期。
其次是股权结构问题，新诺威石药及相关方的股权比例超过70%，这意味着市场流通货量有限，容易设计运作方案。而景峰医药股权非常分散，前两大股东合计股权比例不到30%。另外，在前两大股东中是否会有变数仍未知。
从公开的报道和相关公告可以看出，这两大股东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并未达成一致，*ST景峰内部情况亦较为复杂。
如在2024年5月，*ST景峰二股东长城资产开始重整公司，并提交了《关于拟向法院申请重整及预重整的议案》，但该议案在5月30日召开的2023年度股东大会上被否决，得票数未超过三分之二。其中，反对票为1.35亿股，占比46.4676％。市场按彼时景峰医药第一大股东创始人叶湘武，以1.21亿股达到13.74%的持股比例；二股东长城资产持股比例为12.92%，手握1.14亿股计算，景峰医药前两大股东对该议案投出了相反的意见，叶湘武投了反对票。
8月9日，*ST景峰发布了关于招募重整投资人延期的公告称，临时管理人决定延长预重整投资报名期限，报名截止时间由 2024 年8月8日延长至2024 年8 月15日，保证金缴纳截止日期由 2024 年 8 月15日（含当日）延长至2024年8月22日（含当日），意向投资人尽职调查工作截止日期及预重整投资方案提交截止日期由 2024年 8月20日下午五点延长至2024年8月25日下午五点。
有消息称，这过程中叶湘武与长城资产和石药控股对于重整方案一直存在较大分歧，而叶湘武也已经将大股东的投票表决权委托给两家国有企业。叶湘武一直在为保住实控人做努力。
6月24日，*ST景峰发布了叶湘武计划使用自有资金增持公告。8月13日，*ST景峰公告称，截至本公告披露之日，叶湘武通过增持公司股份1,044,800股，占公司总股本的0.12%，持有公司股份121,902,286股，占公司总股本的13.86%，叶湘武及一致行动人合计持有公司股份124,334,310股，占公司总股本的14.13%。此举，被市场解读为叶湘武为保障其实控人的地位，亦是其表决权交易的重要筹码。
而如果叶湘武的表决权已经转让第三方，特别是具有相当实力的国有企业，那对石药来说又增加了变数，*ST景峰能否从预重组跨越到重组阶段也添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对此，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投资者的身份联系了*ST景峰。“预重整也需要时间段的，不是说现在给答复什么，就是什么结果，都有不确定性。”*ST景峰方面表示，叶湘武的表决权仍在其手中。“（叶湘武）还是公司大股东。（大连德泽不再并表）请以公告为准。”
核心资产存大变数
其实，石药下场，在市场看来，更看重的是*ST景峰旗下优质资产的大连德泽。但在2024年中报中，*ST景峰提到其重要子公司本期不再纳入合并范围，营收同比减少46.76%，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亏损85.25%。
在抗肿瘤植物药市场领域，榄香烯表现强劲。据PDB药物综合数据库统计，自2019年至2022年，榄香烯的市场份额依次为9.7%、7.2%、9.2%及12.9%，逐年攀升的态势清晰可见。进入2023年，这一趋势持续发酵，前三季度榄香烯已占据12.4%的市场份额，稳居第二，仅次于紫杉醇。
而在2019年至2023年前三季度的时间跨度内，国内样本公立医院中，仅有两家企业携其3种不同剂型规格的榄香烯产品参与市场竞争：大连华立金港药业凭借其两个规格的产品，在2023年前三季度的销售金额占比高达76.7%，占据了市场的绝对主导地位；石药集团远大（大连）仅有一个规格的产品，销售金额占比23.3%。
*ST景峰榄香烯销售的攀涨也与因受集采影响的石药肿瘤形成明显对比。2022年石药几款重磅抗肿瘤药进入受集采，抗肿瘤销售收入逐年锐降，2022年当年降低3.8%，2023年降低16.4%，2024年上半年降低10.2%。
这或许是石药更看重*ST景峰的地方。邓勇认为，石药控股在成药业务，尤其是神经系统药物与抗肿瘤药物领域表现较好，与*ST景峰在抗肿瘤等领域的市场基础相结合，可以实现资源共享、优势互补，发挥协同效应，石药控股的广泛销售渠道也将助力*ST景峰快速拓展市场，进而整合销售渠道资源，优化市场布局，提升销售效率。
但如此重要的资产却没有实现并表，因为被申请破产清算。
对此，在2024年中报中，*ST景峰解释称，大连德泽于2022年7月16日经营期限届满。经营期限届满后，大连德泽全体股东尚未就延长经营期限达成一致（上海景峰持股比例49.2017%，武义慧君与关联股东共持股比例约35%，剩余股权由大连德泽管理团队持有）。依据公司法规定，在经营期限未完成续期前，大连德泽开展经营活动受限。
大连德泽由于股东间纠纷，大连德泽小股东武义慧君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下称“武义慧君”）于 2023年3月6日向大连市金州区人民法院（下称“金州法院”）申请诉前财产保全，2023年11月30日，*ST景峰收到金州法院《民事裁定书》，金州法院裁定受理申请人武义慧君对被申请人大连德泽的强制清算申请。
由于该资产的重要性，多方展开博弈。
2024年6月11日在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上，大连德泽药业有限公司清算组发布了大连德泽药业有限公司清算期限延长通知，即大连市金州区人民法院决定书：2024年5月8日，大连德泽药业有限公司清算组向本院提出申请，称因案情复杂，审计、评估等前期工作量大等客观原因，无法在法律规定的六个月内完成清算工作，向本院提交《延长清算期限申请书》，申请延长清算期限六个月至2024年12月6日。
这也为*ST景峰重组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2024年7月18日，大连市政府官网发布了一则《中国长城资产客人到访金普》消息提到，7月10日，金普新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吕东升会见中国长城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资产经营四部总经理王勇一行，商洽大连德泽药业有限公司发展相关事宜。王勇表示将加强与大连德泽药业有限公司的沟通对接，尽快推动相关事宜落地实施，为企业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从上可以看出，防止破产清算的关键在于解决大连德泽股东间纠纷。据业内人士称，双方纠纷在于榄香烯专利问题，这矛盾在多年前已经埋下。
2015年1月28日，*ST景峰壳公司天一科技发布关于收购大连德泽药业有限公司53%股权的公告，交易对方为德泽药业股东弘琪投资和慧君投资，以及德泽药业实际控制人谢恬。根据股权转让及增资协议，谢恬系德泽药业、金港药业和金桂医药的实际控制人。
但在2015年12月11日，景峰医药公告称收到北京仲裁委员会《仲裁答辩通知》，主要内容为谢恬提出取消承诺将与大连金港、大连德泽、杭州金桂相关的全部知识产权全部无偿过户至标的公司的约定；要求景峰医药将大连金港将三项专利（专利号分别为 ZL02117086; ZL200810126415.8; ZL200810126417.7）返还给谢恬等。
有报道称，谢恬认为，上海景峰故意设下合同陷阱，骗走了自己“国宝级”的专利，谢恬申请裁决将上述三项专利返还给自己。2016年5月，谢恬向仲裁庭提交了《关于撤回仲裁请求的申请》，仲裁庭根据仲裁规则的规定，同意谢恬撤回此案件全部请求。景峰医药在2016年年报中提到，谢恬补偿景峰制药因本案支出的全部律师费以及承担景峰制药预交的全部反请求仲裁费，并已于2016年11月4日支付完毕。
至此，这场专利案纠纷似乎告一段落，但似乎谢对景峰医药仍存在不满之处。这或许就是大连德泽于2022年7月16日经营期限届满，全体股东尚未就延长经营期限达成一致的原因。
邓勇指出，鉴于大连德泽的情况，石药控股可能会调整重整策略，更加注重对*ST景峰其他优质资产的整合和利用，或者加强对专利争议的解决和风险管理。同时，可能会重新审视与*ST景峰的合作模式和未来发展方向。
而据市场传闻，在这期间也有多方与谢恬进行接触，以求达成新的合作。就此，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也联系了谢恬，谢恬表示确有其事，并且已经与买方签订了转让合作协议。
在市场看来，如果没有谢恬的专利，大连泽德的榄香烯业务也将打水漂，这对于石药而言，*ST景峰的重组价值或将大打折扣，后续是否会继续？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就相关问题联系了石药相关负责人，截至发稿对方未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