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海耶斯——鲁伯特之泪
16年,仅缺席过9场常规赛,一共50000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为了凑足这个数,职业生涯倒数第二场,埃尔文-海耶斯以38岁高龄打满了带加时的53分钟。最后一场比赛,他在37分钟过后被换下——无人致意,没有欢呼。
火箭问他,作为球队第一个选秀到的状元,是否要在这里退役球衣,海耶斯干脆的拒绝了,我带给你们什么了?是生涯初期只有一次的带队季后赛,还是生涯末期摆烂出来的两个状元?华盛顿子弹两年前就把他的球衣和昂塞尔德一起封存了,那足够了。
对于这位NBA历史上口碑最声名狼藉的球星而言,这个结局甚至过分体面了。上一年这个时候,华盛顿邮报以他为题写道《职业生涯步入暮色,风雨欲来》,文章表示“在一切运动中,极少有人能像海耶斯那样激发他前任和现任队友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同时作者博斯威尔还透露,火箭队新任教练费奇嫌弃他会对83年状元桑普森起不良影响,看见他俩在一起就呵斥他离开。
现在,海耶斯终于退役了,人们爱他,恨他,说他幼稚、自私、被宠坏了,倾慕他的天才,又想要摆脱他。在他离开时,NBA没有任何人打的比他更久,在这个年代,打了这么久的球星都拥有退役巡演,哈弗里切克,J博士。而他则无声无息地离开,只说了一句:我退役,是为了成长。
之后,海耶斯主动切断了自己与篮球世界的一切联系,自我放逐20年,仿佛消失一般。
若要在他离开后的篮球世界里问,海耶斯是怎样的人?不同的对象会给你不同的答案。
媒体会告诉你:那个超级软蛋刷子,刷到新秀年得分王都没拿最佳新秀,关键时刻必定缩卵。以至于打总决赛场均20+11带队夺冠了,fmvp却给了他9+11的队友昂塞尔德。而休斯顿和华盛顿的球迷则留言说:我们仍然记得小时候看球,海耶斯一拿到球我们就大喊“EEEEEEEEE”,大E丝滑的转身跳投,球落入篮筐的样子是童年最帅的记忆。就算78年的FMVP是昂塞尔德,可是夺冠游行中我们为他挥舞着数千张写着E的白色卡片,给了他最大的欢呼声。
对于场外遥遥见过他的人来说,他不成熟,但慷慨而有魅力,虔诚地上教堂并引述圣经,热心于慈善和公益事业,关爱孩子,从不抽烟喝酒,也不骂人,是最受球迷欢迎的明星之一。
他身边的队友和教练则为他头痛到爆,说他的大E外号代表着大谜团(Big Enigma),说他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人,随着情绪变化而反复无常,一会折腾的要死,消耗掉你所有的应对方式,没过多久就像个孩子一样真诚地懊悔,愿意完全合作地做任何球队需要的事情,是个天真的好人,但行动直接来源于情感而非思想。
随着时光推移,这些五味杂陈的评价逐渐被淡忘,几乎只剩下第一种说法在今天的篮球世界中流传,比尔-西蒙斯在《篮史通鉴》里说:“劳资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篮球写手是鲍勃-瑞安。他公然表示讨厌埃尔文的比赛,但凡有一丝机会可以攻击大E他都不会放过。如果有人在关键时刻吃翔或者在大场面里缩卵了,不管是不是体育选手,瑞安就一定一定会拉海耶斯出来中枪。瑞安是脑子最清楚的写手之一,也是劳资的人生偶像一生推,那劳资就相信他说的,没得说的。”
这种名声当然有足够多的灾难性场面支撑:74对尼克斯的抢七,海耶斯被新人吉安内利防的只有12分,公开承认放弃比赛;75总决赛被四个人包夹都不传球,自己硬投,被勇士下克上横扫;76成全了骑士的里奇菲尔德奇迹,77被摩西对位压制。
但很少有人在意的是,在这些糟糕的场面之外,海耶斯其实也实打实的作出了救赎性的表演。79年,子弹连续两轮抢七获胜,尤其是对马刺的1-3逆转后,两场抢七平均32+15的海耶斯也曾一度被《体育画报》疯狂赞美:“他一直以关键时刻隐身的掉链子软蛋闻名,但丝滑转身跳投,暴力扣烂玻璃的大E肯定知道,这场抢七,再加上之前对阵亚特兰大扣人心弦的抢七,足以将他的恶名永远埋葬。”
即使总决赛以4-1出局,当时的《体育画报》仍然评定他打出了大A级别的表现,只是这些辉煌时刻都因最终的失利而被遗忘,流传在比尔西蒙斯们嘴里的还是专栏作家科特帕里克在78总决赛的疯狂嘲讽:“个人主义成功地克服了埃尔文”,“危机关头海耶斯又不见了”,“一边逃跑、一边对身边的每个人抱怨裁判”,“子弹队的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唯一的‘知名’球员、10届全明星在第七场的最后时刻不要再消失了。”
“唯一”,不错。78总决赛是NBA历史上最为星光暗淡的总决赛。子弹和超音速常规赛战绩分别是可怜的44胜和47胜,加起来只有一位当季全明星,海耶斯甚至是在有人受伤的情况下替补入选的。没有贾巴尔,没有j博士,没有比尔沃顿,没有天行者,没有冰人。为了迎合CBS的转播要求,这轮抢七总决赛还拖到了历史最长的18天,稍微读一下科特帕里克这篇报道的开头,都能感到他在打哈欠间隙里憋回去的:“又臭又长”,“菜鸡互啄”。
“除非是来自喀斯卡特山脉的国会议员,否则人人都该打一开始明白,在一个生死取决于后卫的球队和一个依靠埃尔文海耶斯的球队之间,不论是怎样的搏斗,两队都不可能有机会赢得NBA冠军。”
当然也有不这样想的人,纽约时报就旗帜鲜明地写道《这是篮球,不是娱乐圈》,针锋相对地说“超级球星综合症”是一种耻辱,让那些超级球星和砸大钱买来的球队都乖乖呆在家里,这轮系列赛是独属于纯粹主义者的篮球。《体育画报》的读者来信栏目也激烈回击“这是我见过的最艰苦、最激动人心的系列赛之一。每场比赛都充满了强度、强硬的防守、大心脏和意想不到的英雄。”
但是显然,收视率教做人,对于想看球星表演的观众来说,比赛拖过了整整两个多星期后,关于昂塞尔德和保罗-西拉斯的“坚韧低调不在乎数据”已经让人听的耳朵起茧子了——何况,不在乎数据在乎比赛内容,那作者就应该狂吹场均5分8篮板的西拉斯?或者容忍丹尼斯-约翰逊(一年后他拿到了FMVP)第四场离谱的14中0吗?只要不是智障,谁都知道超音速想赢就得派人全场包夹场上唯一的全明星,而海耶斯在贴身防守重点照顾的情况下总决赛场均从22.3+14.0下滑到20.7+11.9,特别是第四节场均3分,不复前两轮的神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于是,海耶斯78季后赛的关键表现就这样被彻底遗忘并抹黑,子弹可不是靠运气跨过那些阵容华丽得多的球队的。东区半决赛对阵冰人领衔的马刺,g2他以28+11+6个盖帽按住了46分的冰人,g4他的扣篮和盖帽在最后时刻奠定胜局,g6还剩6分40秒时,子弹和马刺打成88平时,海耶斯用一记暴力扣篮击碎了马刺的信心,和队友赖特包办了子弹最后15分中的11分。东决对阵J博士领衔的费城,昂塞尔德第一场后扭到脚伤退,子弹看起来毫无指望,而海耶斯前四场场均26+16,不但稳住了局势,等四场之后昂塞尔德回来时还发现球队3-1领先。
然而即使做到了这一切,舆论风暴仍然拒绝放过他,79赛季初,海耶斯说他得到了冠军,但是没有得到尊重。他觉得自己值得mvp。不,他并不指望得到它,“因为我认为,人们期望看到我失败,这是最重要的。”沉默寡言的队友昂塞尔德为他感到烦恼:“我总是听到埃尔文说,‘他们都在责备埃尔文’,我从来没听到任何人责备他,教练不会,队友不会,反正也只有媒体会,可是所有人输球了不都会被媒体黑吗?”
是的,海耶斯极其在乎,甚至想过为此自杀。
“突然之间,我生命中唯一的快乐——去体育馆,练球,扣篮,自由自在——变成了痛苦。我完全不开心,厌恶一切,我吃胃药,安眠药,靠药物活着。整天带着一包药。许多个午夜我醒来,想着自己要死了。有一天我在报纸上读到我的报道,我对自己说‘啊,这一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最好自杀。’我住在拉霍亚山上,每天很晚开车回家,我总开快车,一转方向盘冲下山崖的想法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
这是海耶斯进入联盟的第三年,火箭队在圣地亚哥举步维艰,一场比赛连五百张球票都卖不出去。除了第一年之外,他没能带队进入季后赛。曾带领67年76人夺冠的功勋教练汉纳姆和他激烈争吵,最终被老板炒掉,海耶斯成了媒体责难的中心。到了71年1月,火箭连续17场比赛中只赢了一场,海耶斯找了球队老板,说现在球队状态如此之差,他应该负责,他拒绝在这种情况下拿薪水。
既然他打算挑起这副重担,70年代嗜血苍蝇一般的媒体自然不会放过他,给他戴上了“球霸”、“教练杀手”、“无可争议的失败者”等等称号,海耶斯愚蠢地试图辩解,和圣地亚哥联盟报的记者争吵起来。“每天早上他都会在报纸上写我,每天晚上我都会在电视或广播上回应他,天天和他吵来吵去,局势变得荒谬,我早该知道我赢不了,现在我才懂,如今我保持沉默。”
他赢不了,圣地亚哥火箭也赢不了。当地人对篮球的热情迅速褪去后,老板决定出售球队,休斯顿的财团冲着海耶斯买了下来。他是这里的大学明星,财团指望海耶斯能吸引他过去的球迷,让火箭在搬家之后定居下来,获得成功。
但这是一次更为惨重的失败,休斯顿火箭的新教练温特并不适合处理球星的心理问题,更不适合把他刚有雏形的三角战术放在这支进不了季后赛的球队上。海耶斯被他按头传球并遭遇开赛六连败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在一场比赛中拿了35分获胜,并留下著名毒瘤发言“老子可是全明星,别指望我传球。”结局自然是再度崩盘,海耶斯拒绝队内训练并被罚款。
此时海耶斯在联盟中的口碑已经臭不可闻,球迷和媒体指责他是教练杀手,说大多数教练宁可吃砒霜也不会选择执教他。而海耶斯自己的心理问题也愈发严重,胃痛,失眠和自杀倾向全都如影随形地回来了。尽管他坚持出战了全部82场比赛,火箭最终还是决定把他清仓大甩卖到子弹去,换来的不过是杰克-马林和一笔现金。以他当时四届全明星的价值而言,约等于白送,记者震惊地问子弹队教练吉恩-舒:“这是一换一交易吗?”舒在玩笑中吐露真心话:“当然不是,我们还买了他的心理医生。”
任何心理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海耶斯同样如此,他的坚强与脆弱如同从两头燃烧的蜡烛,将他无情撕扯破碎。
这一切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他的家庭。海耶斯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贫民窟的棉花工人家庭中。母亲性情坚忍,意志笃硬,虽然只上过一年学,但她发誓要把全家6个孩子全送进大学,换到今天来说就是个鸡娃狂魔,在她的棍棒教育下,海耶斯有5个哥哥姐姐,他们一个个拿着全额奖学金进了大学。
而海耶斯却是家族的另类,他总爱溜去棒球场,被母亲捉回来用鞭子抽(这种棍棒家教导致海耶斯有了严重的PTSD,刚进休斯顿大学时,球队有人递给他一支烟,海耶斯惊跳着瑟缩后退:“不行!我妈妈要是看见我抽烟,会拿鞭子抽我的。”),最后钟爱他的父亲拜托了当地牧师,让海耶斯进了学校篮球队(他实在没有棒球天赋,而且长得太高了)。之后不久,父亲积劳成疾去世了,悲伤的海耶斯从此自闭,时常一天不跟任何人说话,他的母亲会在吃饭时候逼他多说些话,而他更喜欢独自寂寞地拍着他的篮球,把球面都磨光了。
显然,篮球不是他心爱的运动,但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拿奖学金读大学,喜欢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许多年后,海耶斯的儿子也打着高中校队,他轻快地说“我和我爹对篮球的爱是不一样的,他打球是因为他必须打,只有这样他才能上大学,我打球单纯是因为我想打,就算进职业的概率小到几乎没有,我也爱好篮球。”
每天练球11个小时的高中海耶斯没资格说这种话,他想象他的偶像拉塞尔防守他,想象走出这座贫困,酷热,空气中充满棉花纤维,几乎要让肺燃烧起来的小城。他的天分终于在刻苦练习中展现,高中带队拿到了州冠军。在大学里,海耶斯彻底人格反转开始疯狂地学习。记者说:“严厉母亲的影响一直在他身上……他学习的拼命样子,就好像和拉塞尔比赛的机会要取决于他能不能门门功课拿A。勤勉程度令教授震惊。”
然而,NBA和拉塞尔不在乎他的成绩,拼命学习的海耶斯极力寻求的是来自母亲,来自家庭,来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价值观的认可。回到家里,他耀眼的篮球表现什么都不是,妈妈根本不会去看他打球,她眼里的好孩子是他的哥哥姐姐。海耶斯想要拿出好成绩得到妈妈的认可,但是被忽视的挫败感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何况,他真的完全没有读书的天赋:最终海耶斯没能从休斯顿大学正常毕业,退役之后花了18个月重修课程才拿到学位。
这种“强迫自己用功”带来的副作用非常明显——自我逼迫之下,海耶斯压根不享受篮球,一旦踏上球场,比赛就成了内啡肽与皮质醇掰手腕。如果比赛给他足够的正反馈,那整场比赛他都会生龙活虎,而如果连续遭遇挫折击溃心理防线,他就会很快情绪崩溃变成一滩烂泥。
媒体的反复无常显然加剧了海耶斯的心魔:1968年,海耶斯在NCAA第一次全国直播的常规赛中用罚球绝杀了如日中天的卢-阿尔辛多(未来的贾巴尔)和他的UCLA(此前连胜47场,被当做大魔王)。这场比赛被称作世纪之战,媒体如潮水一般疯狂涌上来,把休斯顿的胜利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接下来两个月,休斯顿成了新的媒体宠儿,而海耶斯是吹捧的中心。媒体和民意调查毫不犹豫地把年度最佳大学球员投票给了海耶斯,预测冠军球队和最佳教练也给了休斯顿。所有亮闪闪的小玩意,除了冠军的一切。
但盛名倾覆只在反掌之间。一场比赛让海耶斯被捧上了天,另一场比赛则瞬间把他摔下了地。半决赛再次于UCLA相遇,从眼疾中恢复过来的卢-阿尔辛多没有给他丝毫机会,以101-69大比分吊打了休斯顿。被UCLA专门设计的钻石战术绞杀到只拿了10分5板的海耶斯(之前连续5场比赛砍下双20)落荒而逃,直到暑假都没再接受过媒体的采访,记者落下冷淡的评语:“整个赛季都没有什么东西挫败过他(海耶斯),但一旦被挫败,他气馁的非常快。”
就像鲁伯特之泪,高温玻璃液体滴入水中凝固而成,头部硬到能扛子弹,尾部是罩门一掐就碎
从这里,我们看到海耶斯的精神问题的根源,妈妈的否定使他根底上秉性极其自卑,始终努力想要讨好别人,渴望关注,极需要外界的认可来保持成就感,与此同时又瞧不起这样的自己,直到崩溃。这个“别人”一开始是母亲,再然后是教练,媒体,球迷。当他无法在讨好别人和保持自我之间做好平衡时,注定会陷入幼稚而脆弱的灭顶之灾,因此,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打球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多少快乐可以追逐。
“我从来不想以体育为职业。”多年以后,退役的海耶斯这样评价自己远离多年的篮球赛场“篮球给了我自由,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自由,但是篮球不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我有别的想做的事。”
或许有些讽刺的是,海耶斯在舆论的万顷波浪中挣扎,濒临溺亡的时候,承载起他的救命浮木,正是夺走了他应有的外界认可的人。韦斯-昂塞尔德。
两人同年选秀,海耶斯是状元并且拿下当年得分王,场均28+17,最佳新秀却一致投给了13+18的榜眼昂塞尔德,不仅如此,连mvp都投给了昂塞尔德,这是NBA历史上最极端的战绩取向mvp,没有之一。官方解释的主要理由是昂塞尔德一入行就把36胜的子弹带到了57胜联盟第一。但是后面贾巴尔、伯德、邓肯新入行的第一年都给球队带来了更大的战绩提升,却再也没人提这茬。
更根本的原因是,看一眼两个人的数据和常规赛战绩,稍微等比例放大到例如40+25/22+27,这不就是超经典张伯伦对决拉塞尔的表现模板。既然拉塞尔已经在68年东决1-3逆转中完全压死张伯伦的风评,毫无疑问天下第一,但是这年常规赛又不幸东部第四不太好投给他,那我们磕一磕拉塞尔的低配版本代餐有什么问题,投票,必须投!
而等到昂塞尔德这年首轮惨遭尼克斯横扫,拿他当拉塞尔代餐的魔怔人立马消停了,可海耶斯却实打实的继承了张伯伦的无数黑粉,成为最具争议的球星之一。当时海耶斯的朋友则替他鸣不平:MVP给昂塞尔德我可以理解,但是最佳新秀就应该是海耶斯的(这种话大抵也只有70年代球员的逻辑能说出来……)
但不同于张伯伦对拉塞尔那种微妙的尊敬+不忿情绪,执着于和自己天人交战的海耶斯对昂塞尔德没有那种宿敌般的对立感。成为队友之后,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去找昂塞尔德寻求帮助——当时海耶斯正在努力停止使用安眠药,昂塞尔德则干脆收留他在家里住了两个月……见过海耶斯最支离破碎的一面之后,昂塞尔德用自己的宽厚的胸怀接纳了他——有些事情发生之后,要么删除记忆并彻底陌路,要么就必须成为坦诚相见的朋友,海耶斯和昂塞尔德的情况就是如此。
当然,这并不代表两人的相处风平浪静,性格摩擦和恼怒还是贯穿了两人多年的搭档生涯,78年总决赛的一场媒体报道风波过后,昂塞尔德沮丧地承认他和海耶斯从不亲近“我不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在场外的争执超过了应有的份额。上了场他就是全联盟最棒的职业球员之一,那才是唯一重要的。”在退役两年后,1983年的昂塞尔德更是发表了他对海耶斯最激烈的评价:“我们之间肯定有过一些重大分歧……有时候我真想掐死埃尔文,或者折断他的背,这种事情肯定在我脑海里闪现过。”
但无论海耶斯如何作死,昂塞尔德在最后还是会成为容纳他的大海,海耶斯在昂塞尔德身边则得到了他童年一直求而不得的宽容与谅解,也无怪乎他后来给予了昂塞尔德最高评价:“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而在这两人的争执历程中,一个经典且好笑的例子是79子弹曾经来访中国,老板鲍林带着全队到长城脚下准备参观,海耶斯忽然心性大发不肯下大巴,说:不就是个大墙(great wall)嘛,我见过很多墙了。昂塞尔德在一旁急的上蹿下跳,像个老奶奶一样把海耶斯一通哄,连“长城是太空里唯一能看到的人造建筑物”这种小学生科普都拿出来了,海耶斯一句话堵回去:“我永远不会进入太空。”
九年队友生涯的相处过程中,不管有多少争执和分歧,他们确实建立起了过命的信任和交情,昂塞尔德74年膝盖大伤,只出场56场,在这之后一直坚韧地忍受着伤病比赛,而海耶斯则以全联盟最高的出场时间,81场44.5分钟撑住了球队,得到了当年的篮板王。他们彼此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在海耶斯退役之后远离篮球的那段时光里,他唯一和篮球世界保持的一丝联系就是昂塞尔德。1988年,退役后进入管理层的昂塞尔德临危受命接过子弹教练职位时,海耶斯跟他打恶作剧电话,假装自己是个休斯顿的播音员,想做一期体育节目。海耶斯声称昂塞尔德上当了五分钟。而昂塞尔德听完则半笑半恼地回复:埃尔文怎么可能在我面前假装呢?我马上就知道是他了。
不必再以篮球作为谋生的职业,也远离了舆论的影响之后,海耶斯对过往的一切逐渐释然。他骄傲地看着儿子单纯地喜欢篮球,他赚的钱足够让孩子做出自由的选择。他买票去看棒球比赛,开了属于自己的汽车公司,07年他去做了法律官员,把球场上的垃圾话用在政府收购案上。
那么篮球呢?在所有美好的回忆和烂摊子之后,爱过吗?海耶斯在远离篮球20年给出了肯定的回复,他的大学恩师,盖-刘易斯教练劝他回到ncaa现场为休斯顿美洲狮队做一次解说。这一次,没有全场震耳欲聋的“EEEEEEEEE”迎接他的到来,但是休斯顿的球迷仍然记得并爱着他,之后他回到篮球世界,为刘易斯教练的名人堂资格四处奔走声援,刘易斯进入名人堂后,海耶斯也随之接受了他一直拒绝的名人堂。后来他参加了子弹25周年夺冠纪录片,还在ESPN开了一个radio评论栏目。
那些扭曲的爱恨,赞美和抨击,盛名和恶名尘埃落定之后。外界的毁誉终于不再引发他内心天翻地覆的波涛。而最后一段真正的和解,我必须留给昂塞尔德。就像《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的尾声:“在最后,我接受你的盛情,并且感激你。”
随着时光的推移,自我疗愈的海耶斯终于成熟到能和昂塞尔德成为彼此平等的友人,不再像NBA的16年时光里那样任性地反复索取关注,他注意到昂塞尔德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经常给他打电话鼓舞他的精神。付出,关心,成为对方的支柱,就像昂塞尔德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他们的友谊保持到了昂塞尔德去世。海耶斯在休斯顿当地的纪念报道中说“他是一个非常棒的朋友,一个非常棒的人,一个非常棒的队友。”而昂塞尔德则在去世前不久的访谈里说:“说实话,海耶斯和我相处的比我们做队友的任何时候都要好,我为我们的关系感到非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