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不弃见真情──忆我的大姊夫连倚南
散文
大姊夫连倚南是台大医学院复健系教授,也是台大医院复健科第一位主任,无论教学或行医都是全力以赴,毕生致力于推广台湾复健医学。医界尊称他是「台湾复健医学之父」。
在我们家人眼中,他除了工作上尽心尽力、成果辉煌,更是一位孝亲、爱妻、顾家,人品高尚的君子。
大姊夫共有五弟一妹,学生时期仅靠父亲微薄的薪水,家计拮据。但他的母亲告诉儿女:「生为我的孩子,没得吃好、穿好,那要认命。但只要你们肯努力向学,我愿意做到死来供应你们。」母亲在后院种菜、养猪,儿子们放学后,自动用扁担去商店街挑回厨余来喂猪,不敢偷懒,那是学费的来源哪!
大姊夫考上医学院后,尽管课业十分繁重,他还是抽空担任三分家教,赚钱贴补家用。
在那年头,就读医科是一桩大事,三姑六婆进进出出,替一些富豪千金提亲作媒,嫁妆又是楼房、又是轿车,可是全都被大姊夫拒绝了。他一心认定青梅竹马的我家大姊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在乎我们家穷,给不了嫁妆。
结婚时,姊夫是实习医生,大姊接手了所有家务,虽然不再养猪、种菜,可是公婆、祖母和一家弟妹的衣服要用手洗、十多口的三餐要用煤炭炉灶炊煮。身体一向并不硬朗的大姊真是吃尽了苦头。大概经过了五、六年之后,生下二女一男,大姊夫也获得世界卫生组织(WHO)的奖学金到纽约进修一年.专研台湾刚起步的复健医学,生活情况逐渐好转。
婚后29年,大甥女都已大学毕业出国了,大姊却因为心脏病而中风,右半身瘫痪。她多年练就的厨艺、缝制衣物、各国刺绣、纸花制作,还有合唱以及他和大姊夫热爱的羽毛球都远离了她。大姊从此抑郁寡欢,少露笑容。幸好她拥有真心相爱的另一半。
大姊夫虽然工作繁忙,每天都尽可能回家陪大姊吃中、晚饭。慈济医院创院以来,他每周五去花莲看诊、早出晚归,大姊总要等他回到家才肯用餐。大姊的沐浴也都是姊夫亲自参与,唯恐陪伴的移工疏忽而让大姊跌倒受伤。
如果必须出国开会,大姊夫也想尽办法携妻同行。前几年,中国大陆某大学邀请他去短期讲学,几经思考,他请刚退休的小弟伉俪相陪:「费用全由我负责,白天我去讲课时,麻烦你们雇用计程车带你大嫂出去观光。」他是这样不离不弃、全心全意照顾病妻32年,直到去年3月大姊因为器官衰竭而过世。
一个月之后,大姊夫身体不适,在台大医院检查结果竟然是肺腺癌末期,并且已经扩散到肝和胃。
他很冷静地和主治医师讨论:「还有多久?」
「不治疗,三个月,接受化疗的话,短则半年,最长一年。」
「好,就准备化疗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呢。」
大姊夫这才停止了他退休之后持续20年,每周的义务教学门诊,忙着交代徒子徒孙们有关复健医学发展的事宜。
化疗是件苦事,但大姊夫表现得十分勇敢,从未抱怨。不需就医的日子,他的儿女们和两位弟弟,轮流载他到郊外散心或逛花市,下午在家看书,或整理顶楼心爱的空中花园。阅读和种花一直是他最爱的休闲活动。
我曾问他:「怎不睡个午觉、休息一下?」答案居然是:「那岂不浪费时间?修整花木、浇水除草,就是我最好的休息。」除了步履蹒跚略显病态,平日听他讲话、大声欢笑,中气十足,简直不敢相信他已是癌症末期。
我因为绊倒、手腕受伤,成为这位名医此生看诊的最后一位患者;三周之后他住院三天,在加护病房安然辞世,享寿90。
追悼会上,赖清德副总统发表感念恩师的简短致词,并代表总统颁发褒扬状,辛苦一辈子的姊夫,终于放下了此生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