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主旋律電影在拍什麼?重金打造、票房堪憂的愛國歷史大片

2019年俄罗斯商业巨片《T-34玩命坦克》,描述一群俄军官兵驾驶T-34坦克逃出集中营的故事。 图/路透社

近年来台湾院线越趋多元,尽管好莱坞电影屡屡告捷,但其他国家的电影也被片商引进以飨影迷,除了依然强势的日本动画、风靡大众的韩国影视之外,观众偶尔也能在电影院看到来自俄国的作品。

俄国电影在台湾极为小众,能上台湾院线的几乎都是俄国每年度的商业巨片,例如:《维京传说:寒冰交锋》(Викинг)、《绝杀慕尼黑》(Движение вверх)、《T-34:玩命坦克》(Т-34)等。这些俄国电影多具两个特色──媲美好莱坞的特效技术、具爱国主义意识或塑造集体认同之功能,而在这之外的作品多仅能于影展一窥其神采。

俄国政府砸重金到电影产业之中,以极高成本打造足以吸引国人进戏院观影的特效巨片,而这些获得政府补助的作品,当然也具有宣传爱国意识的任务,因此高成本大片几乎与爱国主义电影划上等号。

▌不断承袭与变异的爱国主义电影

谈俄国爱国片必不能忽视普丁于1999年发表的〈千禧年之交的俄罗斯〉(Россия на рубеже тысячелетий),其中提到了所谓「俄罗斯新思想」将是普世价值与俄罗斯传统价值观的结合,而在传统价值观中,「爱国主义」是使国家与民族更加自豪的不可或缺的元素。

无独有偶,不论西方或俄国研究者都观察到2000年后俄罗斯爱国电影急速增加,俄国导演将焦点转向本国的内部需求,反映国家利益,透过电影角色反刍自身,建构集体认同感,其中不少电影中都能看到传达俄罗斯正面形象与特定历史事件的作品,而这与政府对电影界所下的「爱国主义订单」密不可分。

若我们将时间拉得更远,回到一百多年前,沙皇与列宁早已预示了电影塑造集体认同,甚至是宣扬爱国意识的功能。1911年首映的俄罗斯影史首部长片《塞瓦斯托堡保卫战》(Оборона Севастополя)即是由沙皇批准,召集历史学者与军事专家参与制成。布尔什维克掌权后,列宁更进一步将电影国有化,并设立全俄国家电影学院培育电影人才,并透过宣传火车(Агитпоезд)进行文化与教育宣传,足见俄国电影与政治的紧密关系。

若要比较苏联时期与现代俄罗斯在具爱国意识上的电影有哪些不同,或许关键在于「塑造集体认同」与「爱国主义宣传」的比例孰轻孰重。爱国主义可能在大型比赛、特定节庆时突然高涨,集体认同则有赖国民长期对自身国家、文化的共同理解以及归属感。

▌现代爱国主义电影的基本轮廓

集体认同能透过爱国主义来形塑,但这并非唯一途径,许多受到大众欢迎、创下苏联影史票房纪录的喜剧电影,并不含有爱国主义元素,但他们吸引了大量的观众观影,成为那一代人的共同记忆。苏联解体初期,许多抑郁的、反映国家分裂状态,甚而关注俄罗斯社会阴暗面的电影,真正地映照了当代创伤,这些都是塑造集体记忆的养分,但却可能已不为今日的俄国政府所容。

综观现代爱国主义电影,我们可以发现几个特点:

第一,由政府提供资金。尽管俄国官方没有明定优先补助具爱国主义剧情的电影,但由于国家的确具有需求,因此提交具明确爱国主义意识形态导向的电影是获得补助的一大保证。此外,俄国电影基金会优先拨款给十大电影制作龙头公司,它们已出品不少爱国电影,更保证了爱国电影的「质」与「量」。

第二,爱国主义电影不总是取得商业上的成功。不少爱国电影惨遭滑铁卢,根据线上媒体 《Project》(原文名Проект,已于2021年被俄国当局列为「不受欢迎组织」)于2019年释出的报告〈电影不是为了所有人:俄罗斯爱国电影成效研究〉,2012-2017年间获得电影基金会资助的160部电影中,只有14部有营利,其余皆为亏损,高票房电影的背后是同样庞大的制作成本。然而,我们也无法忽视,非爱国主义电影或不具塑造集体记忆功能的电影,很难在俄国银幕上与好莱坞电影一搏,亦有研究发现,不少观众观看爱国主义电影不是因为剧情吸引人,而是为了其话题性与「跟风」。

第三,爱国主义电影的主题主要集中在战争、太空和运动。诸如《史达林格勒》(Сталинград)、《绝杀慕尼黑》都曾打破俄国影史票房纪录,重述苏联对抗纳粹的集体记忆、聚焦冷战时期两极对抗下航太工业的成就,以及在大型体育赛事登上巅峰的殊荣,成为俄罗斯爱国电影的铁三角。

▌爱国战争片转世重生

现代俄罗斯爱国电影中,展示了国家期待的「俄国人」的形象,人们是英勇抗敌、牺牲奉献的,透过这些电影,试图重构现代俄国与世界的关系,电影成为激发自豪、爱国心、集体认同和团结的工具。值得一提的是,关于战争的爱国电影仿佛穿越时空一般,将二战记忆挪移至现代。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联爱国电影屡见不鲜,多描绘游击队与战争中的故事,将为祖国牺牲的英雄形象搬上大银幕,并有许多针对纳粹德国的电影,例如谢尔盖・艾森斯坦(Сергей Эйзенштейн)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Невский),将「德国」一词置入十三世纪条顿骑士团入侵诺夫哥罗德的历史。

今日俄国的爱国战争片多取材自二战(2014年后「克里米亚」也成为一个好题材),它们延续了苏联宣传片中区分「我们」和「他们」的传统,透过这种对立固化俄罗斯人的身份认同。在这些电影中,二战并未成为历史,而是将现代俄国人拉入了平行时空,重提「伟大的卫国战争」的悲痛与战胜的光荣,成为形塑国家认同的重要一环。根据研究机构列瓦达中心的调查,二战胜利仍是俄国人引以为傲的主要事件,这个趋势在过去二十年间没有显著变化,而争夺二战的话语权,「正确地」阐述二战历史亦是俄罗斯长久以来的内宣、外宣重点。

然而,即使政府重金力捧爱国战争片,但目前也仅占俄国影史票房前十名中的两部,主要问题在于其所表达的意念仅通往一个方向──为祖国而死,相较之下观众更想观赏具怀旧氛围的《大耳查布》或喜剧、家庭电影。同样是表达战争的作品,在苏联时期(尤其是解冻与停滞年间)与现代都存在具人本思想的作品,如《雁南飞》(Летят журавли)、《士兵之歌》(Баллада о солдате)、《裂爱》(Дылда)等,这些战争电影展示了他们对于祖国、人、未来的关怀,电影中描绘的不仅是战士的奋斗和牺牲,更多的是人性的复杂与爱。

《裂爱》讲述1945年前苏联首都列宁格勒之战,以及战后女性如何带着不再完整的灵魂,继续生存下去。 图/Фильм.ру

▌爱国电影尚未完全整合集体记忆

不论是俄国政府或民间创作者都有意识地透过电影讲述属于国家的历史与故事,形塑国族认同、建构集体记忆似乎是现代多民族国家共同面临的挑战,不同国家、不同意识形态的人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同样是怀旧,基里尔・谢列布伦尼科夫(Кирилл Серебренников)的《夏》(Лето)与《柴可夫斯基的妻子》(Жена Чайковского)展现了不同的苏联与文学巨人,俄罗斯的文化遗产被以不同的方式重述;回望二战,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Андрей Кончаловский)拍出了不同于主流战争片的二战电影《寻找天堂的三个人》(Рай)。

爱国电影是塑造认同与集体记忆的一种方式,而不同的方式、策略之间必然存在矛盾,也将引起俄国不同世代之间的歧见。当代俄国各方所面临的问题来自俄罗斯历史与文化的复杂性,而这也解释了苏联解体后,当代俄国顿时陷入意识形态真空的状况,并未完全被政府的爱国主义宣传所填补。俄乌战争后,俄国当局对艺术创作的管制越发紧缩,未来还能出现多少突破官方叙事框架的作品,这些电影又能接近多少观众,是未来争夺记忆诠释权、与何谓「爱国」的一大关键。

《绝杀慕尼黑》讲述1972年9月慕尼黑夏季奥运会男子篮球决赛中,苏联国家队战胜美国队的故事。 图/Фильм.р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