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姻缘

散文

「你那个老是放屁的习惯实在要改一改,超没水准的。」从淋浴间走出,一个大大声响从身子挤出,她想起前一个男人每一次听见后皱眉嫌恶的表情,嘴中还不断排出更多恶臭的言语:「吃了什么神仙丹药,女人家这要吵,有够丢脸。去看医生能不能缝起来啦。」「你就可以控制啊,谁喜欢一直放屁?」每次被唾骂,她总在心中咕咕囔囔,终而仍乖顺预约肠胃科检查。

温厚的肠胃科医生读着报告,再三向她保证她的肠胃十分健康绝无病兆,「我身为肠胃科医生,也是很会排气的人啊。放屁是很健康且自然的。」粗框眼镜后方的眼神噙着同理的体贴。医生告诉她在医学上放屁称为排气,是病人手术后判断是否能进食的一个重要观察行为,绝对不是什么羞赧不堪的坏事。也许是为了安抚她,医生举了一本书:绿野仙踪,「不是我们童年看的那一部卡通喔,」看她明白又突地疑惑的样子,医生赶紧说:「是清朝一位叫李百川的人写的章回小说,里面有一个又老又俗的读书人写了臭屁行、屁赋。您可以回去看看,很好玩的。」隔着口罩,她似乎仍能看见医生上扬的嘴角,轻轻勾着一张软软的丝网,让她直想把不安担惧的心摊平在其中。临走,医生告诉她:「若您还是会担心,我帮您约下一次诊吧。」

她回家后上网查,保守的中国人似乎把都「屁」归入笑话一流,东汉《说文解字》一书「屎」「尿」都收却不收入「屁」。「屎」「尿」都可以从字的构造看出所指,就是「屁」令人不解,有人说因为是屁总是牵手排比而出如一串删节号,故采「比」以示其连续性。对这种说法她嗤之以鼻,她就甚少如此,反而如一个惊叹号,一个榔捶拍板定案,干净俐落结束。她尝试过当意识到屁意临届时,张大嘴巴吐气;也曾经故意夹脚,或是故意张腿;夹肛收臀……但肠内的气体却仍像玩云霄飞车的小孩,越逼仄越兴奋,一路尖叫到底。明明同样都是生物很本能自然的行为,何以隐晦至此?难道只因为是无法被视力所目睹的存在,就忽略其存在?一直要到十世纪左右辽人所编纂的汉文字典才收录这一个字。

在中医上称放屁为「矢气」,另有人称「出虚恭」以对照「出恭」,但这也是很晚期才有的纪录。连较为活泼开放的西方文化也是到21世纪才有一本《尴尬的气味--人类排气文化史》,讨论这人类可以做却不能说的荒谬。

根据科学分析,一个屁99%以上由无味的氮、氢、二氧化碳、甲烷以及氧气组成。但其中还有不足1%是由微量的其他化学物组成──比如氨、粪臭素、硫化氢,这些化学物会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激性气味,甚至有人戏谑地说:「如果五角大楼能将这些化学物浓缩成一种气体化合物,那么,我们甚至可以不需要核武器,就能造成大规模杀伤了。」

她一生茹素,未尝食肉,连五辛都不入口,从她体内排出的屁极响,却都没有如书上所提及的味道。她学会一套自我安慰的说词:也许所有的存在物都需要被肯定,她的屁就是因为没有味道欠缺存在感,所以要制造声响以示存在。这总比暗箭伤人来的光明正大,不像那一个男人,从来没有一声响,偷偷摸摸就留下一线足以勒杀所有人嗅觉的臭,表象上貌似很有礼貌,却引人龇牙咧嘴暗骂在心。他们这一对真真是「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

后来,男人在异地偷偷摸摸筑了一个温柔乡,屋子里不再流窜着绞颈的臭味刑绳。她开始排放一系列如删节号的响屁,让多出的空洞布满存在感。两人最后一次共处的空间是律师事务所的电梯间,电梯吞入甫签完字的两人,三面镜层层又断又续映看着彼此背脊。一楼到了,男人一箭步出,她则继续往下到地下一楼取车。电梯门关上刹那,浓稠的蛋臭味如蛇般一路盘上她的鼻梁,她一个使力,一声炸响如镜中叠影般四散脆裂。电梯门再一次打开,门外人匆匆步入,她憋出一脸笑,等门一关即爽快畅意大口呼吸,快步取车离开。

玫瑰香氛随着蒸气从淋浴间涣散出,现任先生排出另一串细软的声响,俏皮的吐一下舌头:「跟你说过,肠胃科医生也得排气啊!」微羞的二人相视莞尔,男身女躯在香氛氤氲的蒸汽里溶溶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