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無援的外交角力：阿富汗與塔利班的「使館爭奪戰」
阿富汗驻印度大使馆不愿归顺塔利班，苦撑两年后关门。 图／美联社
「没有国家的大使馆何去何从...？」阿富汗驻印度大使馆上周宣布自10月开始全面停止运作，由于不愿归顺塔利班，阿富汗全球65个驻外使馆两年来持续面临资金枯竭、家产冻结，但使馆人员依然竭力抵抗塔利班，尽力游说外国关注阿富汗人权，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塔利班又是如何处理外交困境？
位于印度首都新德里的阿富汗驻印度大使馆30日发出声明，承认已没有能力执行应尽的责任。声明称：「我们可运用的人力和资源都在显著减少，愈来愈难维持运作。」但使馆表示正试图与印度政府达成协议，确保其余阿富汗国民在印度居住、工作、读书和经商的权益。联合国官方的难民资料中，目前印度境内的难民约有4万人，其中约三分之一为阿富汗人。
阿富汗大使馆表示，他们「带着深深的悲伤、悔恨与失望宣布此决定」。声明解释，由于阿富汗国内没有合法且功能健全的政府，使馆难以达到海外阿富汗公民的期待；此外，使馆也批评印度政府未能提供「至为重要的支持」，严重打击了使馆行使职责的能力。
阿富汗驻印度大使馆拒绝归顺塔利班，苦撑两年后终于关闭。 图／美联社
《印度快报》（The Indian Express）报导，新德里政府正在检视相关资讯，但印度外交部还未对此事做出回应。印度政府同时指出，过去几个月阿富汗大使与部分外交人员已经离开印度，还有少数人取得第三国的政治庇护，并强调这些变动都是源自阿富汗分裂的内部局势。但阿富汗使馆否认职员内部出现分歧，批评那些消息是「毫无根据的谣言」。
根据联合国规章，当使馆关闭后，驻在国印度将全权接管所有财产与设备。
全球目前还没有任何国家正式承认塔利班的地位，最多认可其为阿富汗实质执政者。印度同样尚未承认塔利班。两年前美国撤军时，印度随之撤出了外交使团，目前在阿富汗没有正式外交代表。然而印度的宿敌──巴基斯坦与塔利班的关系紧密，印度现今不得不强化与塔利班的关系。去年，印度向阿富汗捐出大批物资，包含粮食、医药、冬衣与疫苗等。塔利班掌权之前，印度即是阿富汗最大的发展援助国，提供多种技术或资金支援，也提供军队装备并协助阿富汗军队训练。
▌使馆争夺战
2021年8月，美军全面从阿富汗撤军，塔利班趁势拿下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时任阿富汗总统贾尼（Ashraf Ghani）领导的政府迅速崩毁，出逃西方成为流亡政府。塔利班将国名从「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Islamic Republic of Afghanistan）改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Islamic Emirate of Afghanistan），但至今国际社会全都不承认塔利班的合法地位。
自塔利班掌权后，全球各地约65个阿富汗驻外机构也成为「跛脚使馆」，因为使团人员依然效忠阿富汗流亡政府，拒绝向塔利班输诚，绝大多数使馆都对塔利班发来的电子邮件和讯息「已读不回」。《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报导，塔利班曾经寄给使团人员许多措辞异常客气的信件，要求他们交出人员名单和执行中的计划资料。塔利班也要求驻外大使与代理外长穆塔奇（Amir Khan Muttaqi）视讯通话，但大使们多数不敢也不愿通话。一位阿富汗驻欧洲大使说：
其他不愿归顺的使团人员受访时，通常也会要求匿名处理，以免国内亲友遭塔利班报复攻击。塔利班一直以自杀攻击、斩首、当众行刑等严酷的控制手段闻名。这些只令使团人员更加坚定，不愿代替塔利班宣扬其极端作风和伊斯兰基本教义派的意识形态。
塔利班在2021年9月派任沙欣（ Suhail Shaheen）为阿富汗驻联合国大使，但联合国拒绝接受他的到任，也拒绝让原本的阿富汗大使离任。 在义大利使馆也发生原大使拒绝让塔利班大使进入的尴尬场面，两者在争执中大打出手，直到义大利警方介入才停止。
阿富汗驻卡达政治办公室发言人沙辛。 图／美联社
目前为止，塔利班宣称在14个国家设有外交代表机构，包含俄罗斯、中国、巴基斯坦和伊朗等。《法新社》报导，塔利班设法「拿下」了少数阿富汗驻外使馆，在邻近国家如塔吉克和乌兹别克，塔利班直接派出新大使接管使馆；在北京，时任大使也在塔利班代表逼宫后自请离职；俄罗斯则表示愿意接受塔利班派任的「两、三个新外交官」，但不乐见换掉现任大使。
另一位匿名的阿富汗大使告诉自由欧洲电台，控制了驻外机构，塔利班才能借此游说其他国家承认其地位，「塔利班希望这些国家的态度会随着时间而软化。」
▌「没有水的消防员」
为了对抗塔利班，孤身驻外的阿富汗外交人员过得极其艰辛。他们不仅受到人身威胁，吃穿用度都要大幅削减。自2021年8月以来，喀布尔不再拨出资金，使团人员大部分领不到薪水，只能设法开源节流，使馆被迫资遣当地雇员、缩减水电和日常开销。如果使馆是租来的也得搬到较小的办公室。此外，驻外人员同样受到国际制裁所限制，无法取得在阿富汗国内的资产，有些人还得卖掉汽车或依靠友人接济才能维持生计。阿富汗流亡政府也会将少数募款拨给使团人员，尽力延长他们在海外的运作。
「我们使馆现在没有向喀布尔拿任何一毛钱。」2022年3月，时任驻印度大使马蒙宰伊（ Farid Mamundzay）曾告诉法新社，他们被迫将工作缩减至最少，一边顶着国破家亡的心理压力一边帮助海外阿富汗人寻求外国签证。另一位匿名驻亚洲大使形容，没有国家的大使馆有如「没有水的消防员」，可见困顿之境。
2022年印度捐赠物资给阿富汗，中间着西装者为时任驻印度大使马蒙宰伊。 图／美联社
有些使馆也尝试提高领务规费以增加收入，但他们发出的签证文件具有多少效力，国际社会仍然毫无头绪。目前由喀布尔发行的新护照印着塔利班取的新国名，塔利班也警告外国记者，未来阿富汗将不承认「叛逃」的大使馆所发的签证。
也有一些阿富汗大使馆为自身赋予更高的使命，他们努力游说驻在国政府，期望敦促塔利班改善国内女性权益与人权问题。驻纽约大使萨贾德（Zalgai Sajad）称，全球所有阿富汗驻外机构已经相互串连，与其他流亡海外的阿富汗人共同努力。今年8月，一群美国跨党派国会议员呼吁国际足球总会（FIFA）承认流亡的阿富汗女足为正式队伍，但没有收到回音。
而即便屈服于塔利班之下，驻外人员的日子未必比较好过。《法新社》报导，自从新政权上台，阿富汗驻巴基斯坦总领事的薪资就从每月5,000美元被降到280美元，而且汇款时间也不稳定，只能依赖发行签证、结婚证书等领务规费过活。
塔利班支持者在美国驻阿富汗大使馆庆祝恢复政权2周年。 图／路透社
▌塔利班的外交突破？
当塔利班在1996年至2001年间初次控制阿富汗，同样的外交归属争议也曾发生。当时仅有巴基斯坦、沙乌地阿拉伯与阿拉伯联合大公国承认塔利班与他们的使节。但在今日，情势却有了明显不同之处。
此次塔利班接管后，因为造成大量难民与移民问题，许多国家仍必须派遣外交人员处理。部分与塔利班往来的国家如巴基斯坦、欧盟等国的外交官，目前多数采用「代办」（Chargé d'affaires）的头衔领导外交使团，避开了大使必须向驻在国政府出示国书的仪式。其他国家目前也有具大使头衔的外交官派驻在喀布尔，他们多数是在塔利班接掌之前到任，暂时没有派任和交接的问题。
今年8月中国前任驻阿富汗大使王宇的任期结束，新大使赵兴抵达阿富汗，向塔利班代理总理阿洪德（Hassan Akhund）出示到任国书并正式就职，中国成为第一个向塔利班政权派出新大使的国家，但中国没有明说两国是否可能建交。
中国外交部日前表示，此次派任只是「中国驻阿富汗大使的正常轮调」。《美国之音》报导，亚洲集团（Asia Group）分析师赵言瑾（Claire Chao）认为，中国此举旨在「保持并扩大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更有可能借此扩大一带一路倡议。
今年7月，中国阿富汗矿业加工贸易公司（Fan China Afghan Mining Processing and Trading Company）宣布投资3.5亿美元。今年1月，新疆中亚石油天然气公司也与塔利班签署石油开采合约，承诺每年投资1.5亿美元。借由与塔利班合作，中国也能加强对新疆维吾尔族分离主义者的控制，例如要求塔利班将维族武装分子引渡回国。
阿富汗政治分析家阿达尔（Haidar Adal）认为，中国虽然还未承认塔利班，派任新大使的举动却明显是外交一大突破，频繁合作更有助提升塔利班的自信。如此一来，「国际社会想向塔利班施压、要求他们尊重人权会变得更困难，」阿达尔表示，「受害的将是阿富汗人民。」
塔利班当局释出的照片，可看见中国新任驻阿富汗大使赵星（灰衣者）和塔利班领导人握手。 图／美联社
文／王颖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