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电视柜

现在,故乡的电视柜不多见了,大多用了新式的茶几,上面放了大液晶电视,或者把大液晶电视挂在墙上,人们坐在沙发上看。

以前电视金贵的时候,一个村子有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就算是高配置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儿吃了晚饭都去那家看,还要自带小板凳。

看电视的时候有过年看戏的感觉,有人喝茶叶水,有人端着饭碗过来,边吃边看,有妇女拿着毛衣,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还有的带着小孩儿来,看一会儿,就要撩开衣襟,奶孩子。老少爷们都被她吸引了目光,偷着看一眼她的怀里,再看电视。不过,总是不甘心,一次次偷看。惹得妇女耳根子红红的,赶忙落下衣襟,抱着孩子看电视。

电视放在小型的电视柜子里。电视柜子有四条腿,一米多高,正好人站着的高度,要是在屋里看,就得坐了高板凳,离远一点,免得看成了近视眼。要是搬到了院子里,老少爷们儿照样离得很远,不过有坐小板凳的,有坐高板凳的,还有站着的,自动列好队形。坐小板凳的在最前面,坐高板凳的在中间,站着的在最后。

他们的眼力都不错,即便站在最后一排的人也能看清电视里演什么。

那时候,电视里男女谈恋爱的时候,要是有一句“我喜欢你!”大人就赶忙捂了孩子的耳朵,别人就说,别捂了,不捂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捂就全都知道了。

捂孩子耳朵的人说,你知道什么?

那人回答,我知道的比你多!

人们哄笑,电视里又有了男女搂抱的画面,孩子们自动转了身子。妇女们瞪着眼看,老少爷们儿瞪着眼看,牛一样喘息着,却不敢有什么牛的举动。

电视柜子正好可以让人们看清楚电视里的内容,要是低一点,人们就得低着头看,要是高一点,人们就得仰着头看。或许,距离正好并不是电视柜子的高度正好,而是人们调整的距离正好。

要是在大夏天,人们到那家去看电视,那家的人就会把电视搬出电视柜子,放在吃饭的桌子上,可以帮助电视散热,不然在电视柜子里看时间长了,电视后盖就会发烫,以至于人们疑心要烧掉里面的电机————其实里面根本没有电机,只有显像管。要烧也得烧显像管,而不会烧了什么电机。

等到很多人家都能买电视的时候,电视柜子也就卖得出奇的好。人们不想买很贵重的电视柜子,只要能对付着看电视就行,要是太豪华了,就和电视的价钱差不了多少了。不过,也有例外,就是打造一个床头柜,在床头柜里集成一个电视柜的功能。

我爹就弄了这么一个床头柜,很大,有一人多高,放在床头。那时候,我家刚拆除了土炕,放上了一张双人床。在双人床前面放了一个大大的床头柜。

床头柜里面有电视柜,还有放被子的柜子,有放褥子的柜子,还有娘照的一面大镜子。

电视柜的框框下面是一个安了把手的开扇,一拉就开了,可以在里面放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也可以放枕头,放毛巾被,放能放进去的其他东西。

看电视的时候,我们会坐在床头,看一会儿就觉得累了,靠着墙看,看一会儿背就凉了,垫个枕头看。我爹垫着枕头看,看着看着身子就往下出溜,一会儿就枕着枕头睡着了。他和我都喜欢看武打片,喜欢看反特片,喜欢看相声、小品什么的。那时候小品正好兴起来,只要有一个吃面条的小品,就会逗得我们前仰后合,一口气笑出去,竟然喘不上来,拍拍前胸,抹抹后背,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来,却又被逗得笑弯了腰。

娘说,笑得肚子疼。

爹说,真他妈逗笑儿,没见过这么好的小品!

于是,我们从对相声的好感转移到了对小品的好感,巴望着看到更多的小品。只是,小品并不多见,只是有相声出现,还要重播,即便不重播,也是一两个段子由不同的人说,师父说了徒弟说,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时候我们看到了相声大赛,现在很多老相声艺人在那时还是年轻人,才刚刚到了大赛上表演,并且重播了好几次他们的表演。

我们往往看到深夜,关了电视以后,习惯性地摸摸电视后盖,就说烫,烫手。

那股浓重的塑料味儿还是有的,让我觉得那就是高科技的味道。

电视柜里有木头的味道,能看到木纹。虽然外面有一个可以拉下来的开扇,但拉下来也不能形成空气对流,热气散不出去————我们认为会对电视造成损害。

我爹说,不能整天看电视,看一天,电视里的热气散不出去,就要爆炸。

吓得我看一两个小时,摸摸电视后盖,就赶忙关掉,出去玩一会儿。后来,我在小姨家看电视,她家开一天和半宿都没事,我爹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可能是电视柜阻挡了热气的发散,我爹非得在电视柜旁边钻几个孔,我娘拦着,算是没有搞了破坏。

捉迷藏的时候,我藏到了床头柜里,用被子盖住了全身,蜷缩着,竟然没被找到。后来,我分享了这个秘密,结果我的小伙伴们都知道要藏在里面,一下钻进去两个人,都被捉住了。也曾因此弄得被子上都是汗,还把床头柜的盖子弄破了。

我爹要揍我,我娘拦着,没打成。

我爹用了同样的淡蓝色的漆漆了一遍,弄得屋子里都是呛人的漆味儿。那个被我们顶坏的盖板被漆掩盖了,也就看不出来“伤疤”了。

电视柜还是敞开着,不过屋里比较潮湿,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电视经常开不开机。我爹让我帮忙,打开电视后盖,用卫生纸擦拭一下显像管后面胶皮嘬子包着的金属钩子,擦下一些铁锈,再擦下一些潮湿的水汽,弄干净之后,再安上,装上后盖,接通电源,就能看了。

电视柜的外面的开扇上贴了一张挂历上的美人图,很漂亮。要是有人到家里来的时候,我们就要把开扇关上,露出那个美人来。

看多了以后,电视居然在七八年之后坏掉了,不出影儿了,即便我们打开后面的壳子修理以后,也是不出影儿了。而电视柜子还是那样,只是有些褪色,却没有坏掉。我们搬到城里的时候,把双人床搬过去了,还床头柜搬过去了。

我爹憋足了劲儿买了一台三十二英寸的大彩电,却放不进只能放十七英寸黑白电视的电视柜,只能放在茶几上看。

床头柜里的电视柜没用了,一直空着,但床头柜里可以放被褥,可以放枕头,可以放毛巾被。

后来有了液晶电视,我们的床换代了,床头柜拉回了老家,让我叔家要了。我们买了五十英寸的液晶电视,而那个三十二英寸的大彩电还能看,却没人愿意看了,只能放在角落里,一放就是好几年。我爹不在了,那个大彩电还在那里放着,而以前我爹亲手修过的黑白电视早就卖了废品,卖了三十块钱,我觉得不值,但卖废品的年轻人却说给多了。

电视柜早就没有了,人们也不再看着电视很娇贵了。该开放就开放吧,在外面放着敞亮,好看,也散热,比起藏在电视柜子里要好得多,只是没有那个时代的好节目了。抑或是我们的欣赏品味高了,整天看武打片,看相声和小品,却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叔家的孩子头婚的时候我去帮忙,我家带了电视柜的床头柜在他家的床头。他家的孩子二婚的时候,我去帮忙,床头柜放在库房里,已经褪了色,也就成了当柴禾的材料。不过,他家还是舍不得烧,在里面放了一些杂物。那个电视柜外面开扇上的美人挂历纸还在,仿佛还是那么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