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大帝：川普跟習近平能談些什麼？

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的元首会谈哪些议题、做出哪些影响世界的决定，吸引着全球的目光。 图／美联社

习近平与川普即将于台北时间4月7日凌晨在佛州海湖庄园（Mar-a-Lago）进行层峰会晤，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的元首会谈哪些议题、做出哪些影响世界的决定，吸引着全球的目光。

▌川习超级比一比

撇开职业政治人物与「商转政」这一点以外，习近平与川普其实具有不少的共同点。其执政的国族主义修辞相当类似，习近平在2012年执政后提出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核心的「中国梦」，川普则以「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为其竞选的主要标语；其二，两者的执政风格类似：习近平上台后以反贪腐为名厉行党内互打，川普在竞选期间横扫共和党内建制派，形成新一代的强人政治。

而最重要的一点，双方似乎都肯定彼此具有「大国」（great power）的地位。中国追求由华府肯定加持过的大国地位不自待言，过去北京急切追求，但在欧巴马执政期间迟迟不愿松口的「新型大国关系」，却在国务卿蒂勒森上月访问北京时说出口，他在与王毅会晤时主动提出两国关系建立在：

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

（Non-confrontation, no conflict, mutual respect, and always searching for win-win solutions.）

蒂勒森（左）与王毅（右）：「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 图／路透社

这十四字是北京过去提出「新型大国关系」的话语，于今由美国务卿口中说出来意义非凡。然而，在听其言、观其行后，发现这可能不过是营造良好谈话气氛的客套话，川普在四月初就北韩问题表示：「中国对北韩有巨大的影响力。中国要做出决定，要么帮助我们对付北韩，要么不帮助。如果中国不帮助，结局对大家都不好。」川普表现出攻击型单边主义的态度，与「相互尊重、合作双赢」八字自然是背道而驰——这也为即将举行的川习会埋下地雷。

从当前世界的结构来看，这一次川习会更别具意义。中国国力的突飞猛进受惠于1978年开始的改革开放政策，在改革开放后的1980年中国的GDP仅占全球4.4%，而美国在当时高达19.3%，但在2015年，美国下降到16.7%，中国上升到15.6%。投资银行家帕顿（Mike Patton）认为，两国的GDP在2018年即将呈现黄金交叉，中国将正式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只要一切按部就班正常发展，在2018年川普将以美国总统，习近平也将以中国国家主席的身份，面对这个自二战以来历史性的一刻。

当然啦，你也可以说，GDP产出世界第一又如何？在1840年大清国道光二十年间中国不也世界第一，不照样被英军打得落花流水？

确实！在国际社会中，大国争的是谁能主导世界秩序，而川普与习近平代表的却是两种不同的「世界秩序」，在这个脉络下，吾人讨论的不是什么民主对专制，而是当前世界秩序的两大核心：自由贸易体制与气候变迁机制。在这两方面，如同习近平在今年元月世界经济论坛中，力主经济全球化与遵守《巴黎协定》，这与川普动辄主张保护性关税与反对遵守因应气候变迁的减碳承诺相较，川、习各自代表着两个迥异的世界秩序，加上「修昔底德陷阱」的阴霾不时浮现，使得这一场川习会更增添了几许时代意义。

在国际社会中，大国争的是谁能主导世界秩序，而川普与习近平代表的却是两种不同的「世界秩序」。 图／美联社

▌中美贸易问题：无解的习题

让我们回到现实世界。川习会会谈哪些议题，端视当前两国国家领导人认为哪些问题是重要的、具有象征意义的议题，至于能否尽快解决则未必重要；或者，其设定就是两造在不涉及具体项目下的行礼如仪。

在川习会之前，川普与德国总理梅克尔举行了长达一个下午的工作会议，在这场会议中，除了谣传川普要求德国支付积欠北约3,000亿美元的欠款以外，川普最关切的还是德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问题。但这问题未必能够尽快地解决。撇开美、德之间在工业制造品品质上的差异不说，只要美元继续作为国际通货，华尔街就具有足够吸纳全球资金的力量，来促使美元持续坚挺。这也部份地解释了欧元相对疲软，以及美国商品出口成本相对较高的原因，就这方面来看，川普指责德国是汇率操纵国的立论基础就薄弱了。

同样地，中国对美国同样拥有巨额贸易顺差，川普过去在竞选期间就曾直指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汇率操纵国（"grand champion" of currency manipulation），川普并未表示将对德国进行「贸易战」，他要的只是「更公平的贸易」。

在川习会之前，川普与德国总理梅克尔曾在3月有一场气氛紧绷的会面。 图／美联社

但中国与德国不同之处，在于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实在过于庞大。以2016年为例，美国出口到中国的金额约为1,160亿美元，但中国出口到美国的金额则是4,630亿美元，美国对中国一年的贸易逆差就高达3,470亿美元，占其全球贸易逆差总额的七成。而德国同年对美贸易逆差为651亿美元，两国之间的差别仍是相当巨大的。

因此，吾人也能够合理的预期，习近平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降低中美贸易战发生的可能性。美国或许将对部分中国商品课征反补贴税和反倾销税，但有鉴于两国贸易高度的互赖性，川普竞选时期提出对中国商品课征45%关税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

美中经济的高度互赖性所产生的政治效应，同样反映在美国政治的光谱中。在2011年由美国俄亥俄州、民主党籍的参议员布朗（Sherrod Brown）于2011年领衔起草并通过的《2011年货币汇率监督改革法案》（Currency Exchange Rate Oversight Reform Act），立法的用意在于因应北京对人民币的货币操纵——白话地说，布朗指控北京透过刻意压低人民币币值，充作一种另类补贴的方式，促进中国对美国商品的出口，使得美国对中国出现严重的贸易逆差，并影响美国劳工的就业。

布朗认为，俄亥俄州的钢铁与铝等金属工业，遭遇中国产品的不公平竞争，造成该区的产业萧条。但该法草案在当时共和党居多的众议院，遭遇极大的阻碍，因为那时的共和党较为支持企业主的利益与自由贸易，像是同为俄亥俄州选出的共和党籍参议员波特曼（Rob Portman）就表示，在他的选区中，来自中国的投资促进了就业，因此他反对该法案。更重要的一点是，中国人民银行近些年来干预汇率的方向，并非压低人民币汇率，而是拉升人民币值，如果因此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恐怕也相当牵强。

布朗认为，俄亥俄州的钢铁与铝等金属工业，遭遇中国产品的不公平竞争，造成该区的产业萧条。图为克里夫兰的制造工厂。 图／美联社

如同哈佛大学教授佛雷登（Jeffry Frieden）曾提出的，不同的贸易部门对美元的币值存在不同的利益，依赖出口以及与进口商品处于竞争状态的部门倾向美元贬值，但内需产业，像是金融产业、营造业等非贸易部门则倾向强势美元。川普之前表示美元过于强势，言下之意美元必须贬值，就增加美国制造业就业前景而言，美元走贬确实有利于出口，但问题就在于大部分的美国人并不在制造业工作，弱势美元将直接伤害一般国民的购买力。

另一方面，华府当前的经济与货币政策不利于美元走贬。首先，川普的国内政策首重基础建设投资，这无可避免地吸引各国资本前来美国赚这一笔，增加对美圆的需求；再者，美联储（Fed）已经改变零利率的量化宽松政策，叶伦开始一码一码地把美元利率往上调整，这也吸引了各国资金。除非，世界游资能够充分地利用亚洲与欧洲经济在2017年可能的成长态势，而改持欧元与亚洲货币，否则，在这种情况下，美元走贬可能并不容易。

而川普担任总统之后，可能也「重新认识」了美国经济的基本面以及美中经济相互依赖的实情，如同前述，对特定商品课征反倾销税、反补贴税，希望中国多买点美国农产品以及扩大中资在美国的制造业投资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有鉴于两国贸易高度的互赖性，川普竞选时期提出对中国商品课征45%关税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图为浙江省的川普面具工厂。 图／路透社

▌朝鲜核武问题：建立朝半岛美中共管模式

当叙利亚问题暂告段落之后，朝鲜核武问题再度站上国际社会的台面。虽说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上月访问北京时根本没提到朝鲜议题，但川普在4月2日接受《金融时报》访问中表示，有信心在没有中国帮助的状况下，解决朝鲜问题。朝鲜问题应是首次川习会意见交换的重中之重。

欧巴马执政期间对朝鲜的态度与小布希总统类似，反对平壤发展核武，并在韩国建立优势军事部属围堵朝鲜，同时与北京在朝鲜问题上进行合作。在2016年华府曾派遣代表与平壤当局会晤，金正恩开出的条件是美韩停止军演换取朝鲜停止核试，但谈判破裂，朝鲜不仅依旧是独裁者当道，更无力遏止其扩大核武，光是金正恩自2012年继位之后就发动了五次核试，在位17年的金日成也不过两次罢了。

另一方面，北京对平壤也缺乏约束的力量与意愿，北京提出朝鲜暂停试射飞弹和核武，而美国和韩国停止联合军事演习的「双暂停」提案也是以失败收场；相较于习近平担任国家主席之后的「欧习会」就有七次之多，而「金习会」却是挂蛋，当中透露出不可言喻的意义。

对北京而言，朝鲜拥有核武这件事具有两项重要意义，其一，国际关系学者辛格·西度（Waheguru Pal Singh Sidhu）认为这直接冲击由美国所监管的国际核扩散机制，是美国在该议题上国际统御力下滑的一根刺；然而，随着平壤核打击能力上升，对中国制造的不安恐怕还要更强些，宁边导弹基地到北京的距离要更短于到东京或到洛杉矶，朝鲜的核力量对中国同样存在威胁。

随着平壤核打击能力上升，对中国制造的不安恐怕还要更强些。图为视察潜艇部队的北韩领导人金正恩。 图／路透社

3月20日《环球时报》社评〈和平解决朝核的时间或许所剩无多〉直言「国际社会决无可能接受朝鲜合法拥有核武器和洲际弹道导弹」，足以显示北京的忧虑；4月5日《环球时报》社评〈美国切不可选错突破朝核困局的方向〉则是直接划下解决朝鲜问题的「四道红线」：

笔者认为除第一点是警告金正恩不要对中国轻举妄动以外，这四点其实也是对川普喊话，说成白话就是——美国要打朝鲜，北京没有意见，但是不能使用核武——动用核武解决朝鲜问题，核污染就必然会各种方式碰触到中国的土地、水域与大气，美国最好采用影响朝鲜社会最低、产生难民可能性最低的斩首行动，在推翻金正恩政权之后，以最快速度筹组过渡政府，这过程必须有中方参与，在北京有话语权的情况下，美军自然不会推进到鸭绿江边。或者，美军驻扎在朝鲜哪里都可以，但绿江边的边防需协商，中国对朝鲜领土亦无野心。

如果《环时》确实代表层峰的意见，可以说北京已经点头同意华府对平壤下重手，并为未来「两国共管」朝鲜半岛抛出了信号弹，习近平实现「中国梦」的过程仍旧需要与美国建立良好关系，如能建立东亚区域秩序的「共管模式」，对北京而言，如能延伸到其它地区，或许也是一大突破。

「美国要打朝鲜，北京没有意见，但是不能使用核武。」图为中朝边境的北韩士兵。 图／美联社

▌预言一次成功的川习峰会？

川普已经给了梅克尔一顿臭脸外加拒绝在媒体前礼貌性的握手，如此直率／无礼且不留情面的表现会出现在川习会上吗？

对习近平而言，他此行的任务可能更多是象征性的，中美两国元首不仅能够坐下来谈，还能够常常这么做，如同过去习近平与欧巴马之间的密切会晤，这是属于大国的待遇。即便舆论认为川普团队是外交事务上的新手，怎么敌得过由杨洁箎、崔天凯与王毅组成的「知美派」外交团队？在现实上，中方要的一直是个面子，一个属于世界大国的面子，而这个身份现在也只有美国才能给。因此，只要川普愿意给这个面子，让13亿中国人民看到圆满的川习会落幕比什么都重要。

对川普而言，他同样必须跟其国内选民交代。在以「川记健保」（Trumpcare）取代「欧记健保」（Obamacare）在众议院踢了个大铁板刹羽而归，只有42%的民众表示对川普上台以来的表现「满意」的情况下，川普当然是希望透过川习会力挽狂澜，找回美国民众对他的信心。可以预见，川普必然在贸易与朝鲜问题上对习近平展现强硬甚至不容妥协的态度，而习近平为求顾及国格的圆满落幕，除坚持领土主权问题不让步的立场外，其它都可商量，而朝鲜金正恩政权恐怕已经难以摆脱中美共识之下，川普拿来「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爼上肉的命运，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在现实上，中方要的一直是个面子，一个属于世界大国的面子，而这个身份现在也只有美国才能给。因此，只要川普愿意给这个面子，让13亿中国人民看到圆满的川习会落幕比什么都重要。 图／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