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戰敗」放假一天?納粹投降的「德國零年」75周年

2020年5月8日,是纳粹正式投降战败的75周年,也是同盟国家庆祝与哀悼的「胜利日」(VE Day)。图为1945年5月2日,一名士兵在德国柏林国会大厦上,插上苏联旗帜。 图/维基共享

「75年前的『解放中』,75年后的『解封中』。」1945年5月8日,纳粹德国正式宣告「无条件投降」,象征欧陆二战的终结,还有一个「新的德国」的诞生契机。75年后同盟国的「胜利日」(VE Day)这天,德国才因为武汉肺炎疫情的重挫,垂死复活,刚刚进入解封状态。但在病毒威胁之下,德国人怎么纪念5月8日?夹杂「自由解放」与「屈辱战败」的矛盾情感,5月8日该纪念还是庆祝?应不应该定为全国国定假日?也成为极右崛起下的德国,近年不断辩驳的记忆之争。

「5月8日,23点1分——烽火将自此刻消停。」

1945年5月,第三帝国的元首希特勒(Adolf Hitler)早已于元首地堡自杀身亡,戈培尔(Joseph Goebbels)也在不久后服毒自我了结。眼见柏林战役后,残喘的纳粹政权再也无力回天,希特勒生前指定的继位者、联邦大总统邓尼茨(Karl Dönitz),终于在5月8日于柏林近郊正式向苏联签字降书,并透过广播宣告「无条件投降」的消息。

5月8日标志着欧陆二战的终结,以及纳粹政权的全面垮台,因此被同盟国家广泛称作「胜利日」。但由于时差关系,纳粹政权举白旗投降之际,东方的莫斯科已经进入了9日午夜,因此对于苏联/俄罗斯、东欧国家来说,胜利日则定在9日。

1945年5月,柏林布兰登堡门附近的苏联红军。 图/维基共享

9日零时因此被称作「零点时刻」(Stunde Null,原是军事行动术语),意味着百废待举的德国,战后将一切复归于零,摆脱纳粹政权的阴影,重新建立国家身份认同。义大利电影大师罗塞里尼1948年的电影《德国零年》(Germany, Year Zero),叙述一名12岁男孩,在瓦砾堆中的柏林,遭遇各种生活与精神上的挫败,全面崩毁后自我了结;其电影片名便是德国于残酷废墟中「归零」的概念。

75年后的5月8日,德国巧合地同样刚刚经历另一场世纪性灾难——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俗称武汉肺炎)——境内有近17万人染疫、超过7,000例死亡。随着新增病例逐渐放缓、疫情降温了下来,德国才正缓步进入「解封状态」。但由于瘟疫威胁尚未解除,以首都柏林为首的各种75周年纪念活动,包含街头派对、露天展览等,也都已经纷纷取消,仅有部分历史展览以数位形式于线上开展。德国总理梅克尔与总统史坦迈尔,则预计仍将于柏林出席并主持相关纪念仪式。

今年适逢纳粹投降75周年,尽管柏林议会已在去年因应整数周年,宣布「柏林2020月5月8日放假一天」,但由于其历史意义与纪念氛围早已随着时光冲淡许多,加上对于疫情非常时刻中的大众来说,无论是「纪念战败」或「庆祝解放」,似乎都显得有些飘渺遥远,讨论声音也黯淡许多。许多在家防疫的柏林人,或许还会因为模糊的时间流逝感而不知朝夕,甚至惊觉——今天「5月8日」放假一天。

由于瘟疫威胁尚未解除,以首都柏林为首的各种75周年纪念活动,包含街头派对、露天展览等,也都已经纷纷取消。图为柏林的德俄博物馆,挂上5月8日纪念布条。 图/法新社

事实上,所谓「胜利日」对于德国人来说,是情感极其复杂的一天。对于同盟国家而言,这是终于击溃第三帝国的「胜利日」;但对于德国来说,这却是「屈辱战败」与「自由解放」并存的矛盾一天。于德文媒体中的行文用字中,也较常以中性的「5月8日」(8. Mai )、而非单纯以「胜利日」形容。而这天究竟需不需要纪念或庆祝?要如何看待?也成为近年各方的辩论战场。

战后德国被一分为二——东、西分别由苏联,以及同盟国(美国、英国、法国)占领,随后分裂为两个德国。冷战时期,西德人普遍视「胜利日」为二战战败之日,许多人为免触及伤痛,勾起屈辱与罪恶之感,选择避而不谈,关于大屠杀的追溯也是在60年代前后才有了更深一层的实质反思;东德人则因为苏联红军、与东德政府反法西斯的历史与政治脉络,更加强调胜利日为「解放」的日子。

约莫到了冷战后期,在前西德总统魏茨泽克(Richard von Weizsäcker)那场历史留名的重要演说后,两德氛围才逐渐咸认同5月8日这天的多元意涵:既代表着二战终结的「胜利日」,也是摆脱纳粹暴政的「解放日」。

战后的冷战时期,东西德因历史与政治脉络的不同,对于5月8日有着微妙的不同态度。图为1948年9月,在柏林国会大厦前的共和广场,近25万人上街「反共」示威。 图/美联社

「5月8日是一个解放日...」1985年胜利日40周年时,魏茨泽克在名为《铭记才能得救》(Erlösung heißt Erinnerung)的演说中如此说道。这也是第一次在西德的官方公开场合中,5月8日被直接与「解放」并提。

「5月8日对我们德国人来说,不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有人返乡回家、有人背井离乡;有人重获自由、有人锒铛入狱...很多人感激恐惧终于过去,他们活了下来,但也有些人痛心疾首,因为他们的祖国一败涂地;有些人因为幻想破灭而愤恨苦痛,有些人则心怀感激能重头来过。」

在演说中,魏茨泽克除了哀悼受害者、批判纳粹暴政,并以总统之姿认定5月8日是「解放日」之外,也不忘提醒强调:对于每个德国人来说,不同个人际遇便可能对这一天有着全然不同的感受。比如:曾经自揭少年时加入武装党卫队(Waffen-SS)的德国作家根特・葛拉斯(Gunter Grass),就曾经这么回忆:「1945年5月8日,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世界的毁灭。」

魏茨泽克长达45分钟的演讲,得到了极大回响。德国《明镜》形容,魏茨泽克将此前德国人对于5月8日摇摆不定、挣扎纠结的「记忆碎片,拼凑了起来。」但即便如此,直到今天5月8日仍是一个悲喜夹杂的日子,只是当代舆论更加着重这天对于德国民主的催生意义,或是逐渐淡忘。

「5月8日对我们德国人来说,不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有人返乡回家、有人背井离乡;有人重获自由、有人锒铛入狱...很多人感激恐惧终于过去,他们活了下来,但也有些人痛心疾首,因为他们的祖国一败涂地;有些人因为幻想破灭而愤恨苦痛,有些人则心怀感激能重头来过。」图为战后德国废墟中的常见景象——由于从军男人的大量伤亡,许多女人肩起重整家园的任务,因此被称作「废墟女性」(Trümmerfrau)。 图/美联社

由于柏林今年5月8日放假一天,仅是75周年特例。过去一年,关于是否要将5月8日订为全国性的常态假日的讨论,也颇为热烈。今年已高龄95岁的奥斯威辛幸存者贝加拉诺(EstherBéjarano),就向梅克尔与史坦迈尔写了一封公开请愿书,希望未来能将5月8日正式制定为全国国定假日。

贝加拉诺认为,制定全国假日对于铭记5月8日有着重要作用。尤其在近年极右浪潮对于「记忆文化」的攻击之下,这对于不熟悉这段历史的年轻世代、(移民、难民等)新住民,有着重要帮助。目前贝加拉诺的请愿已有超过10万人连署,许多在野党大老也纷纷表态支持。

不过这项提案,倒是让在疫情里因无处发挥而声势大衰的极右派——另类选择党(AfD)——找到了施力点。AfD领导人高兰(Alexander Gauland)就多次强调:5月8日对于德国来说,也有着屈辱战败的意义,对于就此订定为国定假日,表示强烈反对。

不过也有些舆论认为,如果真的放假一天,对于许多德国人来说,恐怕也未必能起到「纪念」作用,甚至可能反被放假的轻松氛围冲淡——既不庆祝解放,也不纪念战败。

图为德俄博物馆内展品,但博物馆因为疫情关系,未能如期展出5月8日的75周年展览。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