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勃拉姆斯(经典流芳)

勃拉姆斯

“……他坐在钢琴旁向我们展示奇妙的意境,出神入化的天才演奏把钢琴变成了一个众声汇合的、时而悲声呜咽时而响亮欢腾的管弦乐队……如果他把魔杖指向合唱队或管弦乐队,借助群体的力量,一定会在我们面前展示出精神世界更加神奇的奥秘。……艺术上的同道们祝贺他首次踏进音乐界,在这里他将来也许会受到创伤,但胜利桂冠一定在等待他。”

著名作曲家、音乐评论家舒曼在他创办的《新音乐杂志》上这样评价勃拉姆斯的创作。这位年仅20岁的腼腆小伙只交给舒曼3首钢琴奏鸣曲和一些歌曲,大师便立刻认定他有不同寻常的发展潜力。

歌曲《爱的忠诚》大概也是舒曼当时听到的作品

女儿啊女儿,把你的痛苦沉到深深海底吧!”

巨石可以沉到海底,

我的痛苦却会一直留在心里。

“女儿啊女儿,就此彻底摆脱你心中的爱吧!”

花枝折断,花儿会凋谢,

失去的爱却难以忘怀。

“忠诚只是一句空话,一阵风就会把它吹散。”

妈妈呀,顽石终会碎裂,

我的爱情永远不变。

勃拉姆斯用朴素的分节歌形式呈现母女对话,前两段是母亲急切的劝告和女儿轻柔的回答,第三次女儿不耐烦了,先是模仿母亲的语调高声辩驳,音乐达到了短暂的情绪高潮,随即跌落,变成绝望叹息。这首不到3分钟的小歌乍听很简单,细细品味,会发现年轻的勃拉姆斯在调性和声、结构布局上已经很有功力,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对人性的深切领悟和生动表达的能力。正如音乐学家保罗・亨利・朗所说:“18岁时他的心灵已是成年人的心灵,他的艺术也已是成熟了的艺术。”

勃拉姆斯出生在德国汉堡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乐队低音提琴手,母亲以缝纫贴补家用。非常幸运,他踏上音乐道路不久便遇到了舒曼及其妻子――著名钢琴家克拉拉。在他们的提携指点下,勃拉姆斯飞速进步,可惜舒曼后来被家族遗传的精神疾患压倒,住进了精神病院。勃拉姆斯一边帮克拉拉料理家务、照管孩子,去医院探望、安慰舒曼,一边继续作曲,直到3年后舒曼去世。此时勃拉姆斯的多首钢琴作品已成为克拉拉音乐会的保留曲目,对这位优秀的女性,他除了感激崇敬,也怀有深深爱恋。但年长14岁的克拉拉不可能将他接受为爱人,他们注定只能是知音、挚友。勃拉姆斯离开了这个家,之后他时常回去探望,并始终与克拉拉保持通信。克拉拉也一直关注他的进步,几乎亲临他每一次重要作品的首演,更用指尖在键盘上抚触他的灵魂,将他的音乐传播给更多的人。

形式各异的器乐和声乐作品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勃拉姆斯的谱纸上,响起在音乐厅,赞誉越来越多,而舒曼预言的“在这里他将来也许会受到创伤”也一语成谶。勃拉姆斯成长于欧洲浪漫主义音乐迅猛发展的时期,大他二三十岁的作曲家们大刀阔斧,从音乐形式到表现内容都一路革新。瓦格纳试图用歌剧(乐剧)继承并超越贝多芬柏辽兹交响曲李斯特首创的交响诗也跳出了传统框架。他们不再以均衡、节制、适度等古典标准为美,而是在音乐与姊妹艺术的联姻中寻求新的天地,以前所未有的激情突破所有边界。这汹涌浪潮是贝多芬引发的,只是后人驶向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航道,达到高峰。

勃拉姆斯是个另类,在浪漫激流中他转身凝视传统,信任并忠诚于纯音乐语汇。他远离当时盛行的“标题音乐”,恪守传统体裁特性,保持均衡结构和严密逻辑,甚至采用古老的巴洛克复调和变奏技术,在情绪上节制而不放纵。

勃拉姆斯共写有4部交响曲,后3部都在不长的时间里一气呵成,第一部写作过程却无比艰难。克拉拉见到其第一乐章草稿时,勃拉姆斯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写其他体裁他信心满满,唯独这一曲让他挣扎了近20年。症结在哪里?主题的确立及其发展、情绪的推动、转折及最终目的、曲式谋划、乐章间的对比和统一,这些常规问题在大型作品里当然要难得多,但最难的是面对贝多芬的交响曲丰碑,他痛苦地对朋友说:“我永远无法完成一部交响曲了!你能想象吗,巨人的脚步声会对一个人产生怎样的精神压力!”

的确,勃拉姆斯不仅要继承更要超越。1876年11月,43岁的勃拉姆斯终于将C小调第一交响曲呈现在世人面前。它先在德国小城卡尔斯鲁厄亮相,一个月后奏响在交响曲体裁的诞生地曼海姆,再之后是维也纳、莱比锡、伦敦等音乐文化重镇。这部大作无论从音乐形式还是精神气质上都与德国古典传统一脉相承,热爱他的听众欢呼:贝多芬后继有人了!关于末乐章主题与贝多芬《欢乐颂》相似的质疑,勃拉姆斯并不回避。这的确不重要,作品之隽永在于经得起聆赏和推敲的完美形式。这部乐章表达了一种崇高情怀,与此同时,它又因自由的调性运用、灵动的主题变形、温暖如歌的旋律、飘逸的乐思涌动,特别是具有贝多芬交响曲里不可能听到的迷惘、犹疑和隐忍而显现出浪漫气质

紧跟第一交响曲首演之后的第二交响曲,作曲家只用几个月就完成了。这部被人称作“田园”的交响曲音响明丽、发展从容自然,虽然孤寂和忧伤仍如影随形。后两部交响曲写于勃拉姆斯50岁以后,第三交响曲粗犷雄浑,悲壮孤傲;第四交响曲则因末乐章采用了巴洛克时期的恰空,即固定低音变奏形式,显得古雅严正

如今看来,当年的音乐美学论战使很多人说了过头的话。其实他们的音乐和理论各有价值,甚至殊途同归,共同构建起了让世人流连忘返的声音殿堂。勃拉姆斯的4部交响曲早已被公认为欧洲音乐史上的扛鼎之作,更是无数爱乐人的心中珍宝,舒曼早已说过,“胜利的桂冠一定在等待他。”

如果对勃拉姆斯的印象只限于交响曲,就流于片面了。我们可以从不同体裁感受作曲家性格的多样化,例如情绪瞬间转换甚至略带神经质的钢琴独奏曲,华丽壮美的协奏曲,设计精巧的室内乐,以及质朴如民谣或细腻深情的艺术歌曲……你可能前一刻还在他深邃复杂的乐思中迷路,后一刻便被他吉普赛风格的舞曲裹挟,他既可严肃得拒人千里之外,也可亲切宛如老友

而无论千变万化,悲剧情怀仍是勃拉姆斯音乐的底色,那种难以摆脱的阴霾和迷惘甚至成为一些人远离他音乐的理由。勃拉姆斯的生命主题就是孤独。除了亲爱的克拉拉,他也有过数位心仪的异性朋友,但最终还是执拗地选择了独身,一如对古典传统的忠诚。1896年5月,他听到克拉拉的死讯,慌乱中竟然坐错了火车,在路上狂奔两天后终于在下葬时刻赶到,亲手撒下一�g告别的黄土。

第二年春天,1897年4月,勃拉姆斯也合上了双眼。正如雷姆克作词、勃拉姆斯谱曲的《林中恬静》中所吟唱的:

我在你足旁坐下,安享林中恬静

微风轻拂,思绪穿过树梢。

静默着,我把头沉入你怀中,

微微颤抖的手环抱你的双膝

夕阳西下残霞满天,

远处夜莺歌声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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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式设计、人物素描:蔡华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