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威尼斯光影意识流

本文刊登于《ELLEMEN睿士》10月刊卷首

无论是从空中还是陆地交通去威尼斯,都必须到达一个码头改行水路,这让这座城市显得幽然而特别。我到达的时候已是午后,阴天让光线显得浅白,因而包裹着威尼斯城的水色也是清淡的,这让它少了许多风味——在我的意念中,威尼斯最迷人的,是深沉古老、藏着光影变化的水色,在这块基本的画布上,老桥、木桩、倾斜而长满霉斑青苔的楼身与柱子的倒影,才有华美摇曳的依凭。它们像一声声从时光遥远处传来的叹息,自水下升起,浮于一支支贡多拉的船底,在一摇三晃中,慢悠悠地,把亘古不变的美荡漾开去。

一艘符合卡地亚质地的漂亮小艇接上了我,用卡车防雨帆布做成的背包风尘仆仆地摊在内舱柔软的皮面沙发上,行李箱则躺在镶拼的胡桃木地板上,上面贴着来自东京的卡通元气贴纸,感觉似乎有一些违和,但又像一种旅人脚步的踢踏过渡,一种时空的糅杂拼接,也是合理的。

我是休假过后来到威尼斯出差的,之后的行程也是出差。但奇怪的是,与朋友一起旅行休假那些天反倒成为身心最疲累的一段,那种热闹与拥挤,满溢而出的欢谈,过于丰盛的酒足饭饱,没有让思绪平静,反倒影响了睡眠,每日在缺觉中睁大矍铄的双眼——直到热海的夏季花火大会,本应极闹的东西给我的感受竟是极静。看那焰火一下一下地起伏,远一簇,近一簇,有黑夜和海空的留白,人们坐在沙滩上安静地望着,世界刹时沉寂如幽闭处的呼吸。

焰火有节制地绽放和消失,最终归于黑夜和海空。这个意象,会在威尼斯入夜后续接在潟湖水面上。水道或宽或窄,流动在数百座桥梁下,大船小船驶过,水花成浪成线又成涟漪,水边的楼宇在晴天白日里是清晰的黄色蓝色砖红色,夜晚倒映在水上变成暗哑模糊的浓郁调子,和四处散落的码头灯火一起流丽晃动,也成为一种低处的焰火,湿润的,迷离的,硝烟变成水汽,热变成凉,极尽浪漫,盛放在亚得里亚海的心头。

这是我第四次来到威尼斯,三次是因为工作,一次是与恋人的悠游,间隙都去看画。航海和贸易的发达造就了威尼斯的繁盛和自由开放,文艺复兴时期的威尼斯画派因而注重俗世之美与色彩渲染,乔凡尼·贝利尼从东方获得天然矿石,调成的颜料让他画笔下的圣母衣袍呈现出独特光泽的“威尼斯蓝”;提香的红,衬托着他对俗世财富与权力的醉心;而威尼斯的天色与暗涌的气流会出现在丁托列托的戏剧感人物动势中。当然威尼斯也一直受着现当代艺术的冲刷,威尼斯双年展吸引了无数艺术爱好者,有一年正好遇上达明安·赫斯特的个展《难以置信号残骸中的珍宝》,百多件用大理石、纯金、青铜、水晶等材料塑造的英雄、神明和海怪等形象横跨河道两边的美术馆,有的体型巨大冲出了数层楼的天井,或从窗口探身盯着河上往来的游人,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诡异和超现实,竟与威尼斯的复杂气质取得了绝妙的平衡。另一端宁静的水边,还有人们喜爱的佩吉·古根海姆美术馆,人们跨越古旧的小广场和楼宇庭院,在当代艺术藏品中徜徉而过,再在水边台阶上坐着啃一口面包,与海鸟一起悠然注视着无尽的天光水影。

与恋人在威尼斯度假,自然会被镀上浪漫的金边。预订了三个晚上凤凰剧院的演出,有钢琴独奏会,有现代派的带政治隐喻的大型交响乐,也有一部古典歌剧。为了对浪漫隆重起见,他套上了有领结的礼服,我穿上了长裙高跟鞋。音乐对内心深层的冲击让人短暂失语,之后情绪奔涌起来,一边讨论着,一边在巷子里轻巧地穿梭,走过一座又一座小桥,或停步在桥上听晚风的细语,听贡多拉的船夫拉响了他心爱的手风琴,河道边疏朗的灯火处是小餐馆中人们的杯盏碰击声和欢情,我们也走了进去。

爱音乐,也爱电影,就坐船去丽都岛。没有电影节的丽都岛是一个闲适的度假别墅岛,连咖啡馆都稀稀落落,人们牵着狗在散步,狗嗅着别墅花园伸出来的花枝。一间不够热闹的中国餐馆开着门,架子上摆着一排印满餐馆老板和中国导演合影照片的马克杯,店员对历年来威尼斯电影节的中国导演和演员如数家珍,谁爱吃什么,谁一到威尼斯就得来这儿吃中国菜,那个谁,真人看起来更漂亮。“你们也是电影人吗?看起来也挺像的。”店员突然调转话头笑问我们。

这一次跟随卡地亚来到威尼斯,真的是为了电影节了。威尼斯电影节比戛纳电影节早十四年,比柏林电影节早十九年,卡地亚成为威尼斯电影节的官方合作伙伴已进入第三年。这些数字代表了时间,也代表了一种沉淀,正如电影艺术对人心和世界的影响总也需要徐徐的浸润,不是一蹴而就的。在这几天里,我们每天驶向丽都岛,聆听知名导演如达米恩·查泽雷的大师课,见证了韦斯·安德森上台领取“卡地亚荣耀电影人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星光装点的派对……当然,也看首映电影。

此时的丽都岛,已是另一番光景,与日常的咖啡与中餐馆无关,像一个外来入侵的水边绮梦。坐在影院里,柔软的座椅,深陷的声画,韦斯·安德森个人风格显著的《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喋喋不休,绵绵牵扯,我像还停留在那艘小艇中,被舒适地摇晃,很快就睡着了。

编辑总监 何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