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笔下闹元宵

元宵(汤圆)上市,新年的高潮到了——元宵节(从正月十三到十七)。 除夕是热闹的,可是没有月光; 元宵节呢,恰好是明月当空。 元旦是体面的,家家门前贴着鲜红的春联,人们穿着新衣裳,可是它还不够美。 元宵节,处处悬灯结彩,整条的大街像是办喜事,火炽而美丽。 有名的老铺都要挂出几百盏灯来,有的一律是玻璃的,有的清一色是牛角的,有的都是纱灯; 有的各形各色,有的通通彩绘全部《红楼梦》或《水浒传》故事。 这,在当年,也就是一种广告; 灯一悬起,任何人都可以进到铺中参观; 晚间灯中都点上烛,观者就更多。 这广告可不庸俗。 干果店在灯节还要做一批杂拌儿生意,所以每每独出心裁的,制成各样的冰灯,或用麦苗作成一两条碧绿的长龙,把顾客招来。

除了悬灯,广场上还放花合。在城隍庙里并且燃起火判,火舌由判官的泥像的口、耳、鼻、眼中伸吐出来。公园里放起天灯,像巨星似的飞到天空。

男男女女都出来踏月、看灯、看焰火;街上的人拥挤不动。在旧社会里,女人们轻易不出门,她们可以在灯节里得到些自由。

小孩子们买各种花炮燃放,即使不跑到街上去淘气,在家中照样能有声有光的玩耍。家中也有灯:走马灯——原始的电影——宫灯、各形各色的纸灯,还有纱灯,里面有小铃,到时候就叮叮的响。大家还必须吃汤圆呀。这的确是美好快乐的日子。

——节选自老舍《北京的春节》

故乡的元宵是并不热闹的。

没有狮子、龙灯,没有高跷,没有跑旱船,没有“大头和尚戏柳翠”,没有花担子、茶担子。这些都在七月十五“迎会”——赛城隍时才有,元宵是没有的。很多地方兴“闹元宵”,我们那时的元宵却是静静的。

有几年,有送麒麟的。上午,三个乡下的汉子,一个举着麒麟——一张长板凳,外面糊纸扎的麒麟,一个敲小锣,一个打镲,咚咚当当敲一气,齐声唱一些吉利的歌。每一段开头都是“格炸炸”:

格炸炸,格炸炸,

麒麟送子到你家……

我对这“格炸炸”印象很深。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状声词?状的什么声呢?送麒麟的没有表演,没有动作,曲调也很简单,送麒麟的来了,一点也不叫人兴奋,只听得一连串的“格炸炸”,“格炸炸”完了,祖母就给他们一点钱。

街上掷骰子“赶老羊”的赌钱的摊子上没有人。六颗骰子静静地在大碗底卧着。摆赌摊的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膝盖发呆,年快过完了,准备过年输的钱也输得差不多了,明天还有事,大家都没有赌兴。

草巷口有个吹糖人的,孙猴子舞大刀、老鼠偷油。

北市口有捏面人的。青蛇、白蛇、老渔翁。老渔翁的蓑衣是从药店里买来的夏枯草做的。

到天地坛看人拉“天嗡子”,即抖空竹,拉得很响,天嗡子蛮牛似的叫。

到泰山庙看老妈妈烧香。一个老妈妈鞋底有牛屎,干了。

一天快过去了。

不过元宵要等到晚上,上了灯,才算。元宵元宵嘛。我们那里一般不叫元宵,叫灯节,灯节要过几天,十三上灯,十七落灯。“正日子”是十五。

各屋里的灯都点起来了。大妈(大伯母)屋里是四盏玻璃方灯。二妈屋里是画了红寿字的白明角琉璃灯,还有一张珠子灯。我的继母屋里点的是红琉璃泡子,一屋子灯光,明亮而温柔,显得很吉祥。

上街去看走马灯。连万顺家的走马灯很大。“乡下人不识走马灯——又来了”。走马灯不过是来回转动的车、马、人(兵)的影子,但也能看它转几圈。后来我自己也动手做了一个,点了蜡烛,看着里面的纸轮一样转了起来,外面的纸屏上一样映出了影子,很欣喜。乾陛和的走马灯并不“走”,只是一个长方的纸箱子,正面白纸上有一些彩色的小人,小人连着一根头发丝,烛火烘热了发丝,小人的手脚会上下动。它虽然不“走”,我们还是叫它走马灯。要不,叫它什么灯呢?这外面的小人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整个画面表现的是《西游记》唐僧取经。

孩子有自己的灯。兔子灯、绣球灯、马灯……兔子灯大都是自己动手做的。下面安四个轱辘,可以拉着走。兔子灯其实不大像兔子,脸是圆的,眼睛是弯弯的,像人的眼睛,还有两道弯弯的眉毛!绣球灯、马灯都是买的。绣球灯是一个多面的纸扎的球,有一个篾制的架子。架子上有一根竹竿,架子下有两个轱辘,手执竹竿,向前推移,球即不停滚动。马灯是两段,一个马头,一个马屁股,用带子系在身上。西瓜灯、虾蟆灯、鱼灯,这些手提的灯,是小孩玩的。

有一个习俗可能是外地所没有的:看围屏。硬木长方框,约三尺高,尺半宽,镶绢,上画工笔演义小说人物故事,灯节前装好,一堂围屏约三十幅,屏后点蜡烛。这实际上是照得透亮的连环画。看围屏有两处,一处在炼阳观的偏殿,一处在附设在城隍庙里的火神庙。炼阳观画的是《封神榜》,火神庙画的是《三国》,围屏看了多少年,但还是年年看。好像不看围屏就不算过节似的。

街上有人放花。

有人放高升(起火),不多的几枝,起火升到天上,嗤——灭了。

天上有一盏红灯笼,竹篾为骨,外糊红纸,一个长方的筒,里面点了蜡烛,放到天上,灯笼是很好放的,连脑线都不用,在一个角上系上线。就能飞上去。灯笼在天上微微飘动,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使人有一点薄薄的凄凉。

年过完了,明天十六,所有店铺就“大开门”了。我们那里,初一到初五,店铺都不开门。初六打开两扇排门,卖一点市民必需的东西,叫做“小开门”。十六把全部排门卸掉,放一挂鞭,几个炮仗,叫做“大开门”,开始正常营业。年,就这样过去了。

——节选自汪曾祺《故乡的元宵》

我的床前就贴着两张花纸,一是“八戒招赘”,长嘴大耳,我以为不甚雅观;别的一张“老鼠成亲”却可爱,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像煞读书人的,但穿的都是红衫绿裤。

——节选自鲁迅《狗·猫·鼠》

过完上九日,接下来是大家最爱的元宵节,这一天娃娃所在的巴东县城会大张旗鼓地玩龙灯,上码头、下码头,金子山、河对岸,玩龙灯的各有一班,在街心打开了擂台,随着震天的锣鼓,全城都在沸腾。美女姐姐扮了蚌壳精,躲在彩灯闪闪的蚌壳里,壳一开一合,逗引得娃娃们只想往里钻。那姐姐红衣绿裤,粉团团的脸儿,半天不出来,娃娃的脖子都伸疼了,却是神秘诱人得很。一旁伴着蚌壳精的少年,拿着一把扇子,搞过来舞过去,最后终于用一根红绸牵出了俊俏的蚌壳精,娃娃随着大家一起欢呼。

娃娃们最期待的龙灯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声中飞奔而来,那龙的一双大眼,通常比娃娃的头还要大,它上下飞旋,时而一掠而过,时而紧盯着娃娃,似有无穷深藏的话语,只对娃娃说。娃娃深信无疑,但一切还没来得及,元宵节的夜晚就快过去了,娃娃的绣花新鞋在拥挤之中,差点被人踩掉,嘎嘎在鞋面上绣的一对小兔子,眼睛也都红了。嘎嘎说:“快去睡吧。”娃娃说:“不睡,年还没过完呢。”

“有心拜年,端午不晚”,这也是三峡一带的俗话,那年岂不是会一直过到端午?娃娃一厢情愿,总拿这话问嘎嘎。一直问到端午时节,嘎嘎包粽子,将一束菖蒲挂在门前,然后带着娃娃去长江边看龙舟,只听那鼓声如雷,千船万船一时竞发,娃娃这时才把年给忘了。

——节选自叶梅《娃娃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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