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杆子出政权 毛不允许枪指挥党──政经递嬗七十年(三)

1994年,脱下龙袍后的特殊公民溥仪。(本报系资料照片)

在许多地方,军队这种行事谨慎的表现确实能提升群众对人民解放军的支持,并且缓和先前的不满情绪。不过在军队中,这类管理和管教方式却令军人十分反感,甚至削弱了军人对党的服从性。在毛泽东著作中,有一句话在西方世界里常为人所津津乐道,而且往往被西方世界用来证明毛泽东思维中的好勇斗狠,即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句话似乎凸显了毛泽东与军阀、国民党将领的思维模式相仿,都是为了逐鹿中原而以万物为刍狗。不过,毛泽东的上下文其实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而绝不允许枪指挥党。」随着军官、甚至正规部队开始熟识新的科技技术,而共产党干部对此却仍一无所悉,如此一来军队与党机器之间的紧张关系是可想而知的。然而该由谁来主导未来的发展方向,形势似乎尚未明朗。

烙印上买办标签

人民共和国建政的头几年里,中国知识分子就致力于为自己在新政权中寻找令人满意的定位,且为此挣扎不已。传统学习的本质和方法受到五四运动批判声浪全盘攻击,但是接踵而至的知识氛围却益形复杂,因为现代西方学术训练与概念的接纳者,只不过是依托于传统思维理路之上,并非彻底取而代之。接受教育同样是一种耗费时间、所费不赀的过程,多数知识分子都是来自拥有祖产或事业的富裕家庭。在政府官僚体系谋得一官半职、以及从事教职或法律工作者,都免不了会与昔日国民党政权有所关联,或曾受雇于国民党政府。在大学里执教或具备医疗和科学专长者通常都在海外取得学位,或曾在中国受教于西方人。

具这类背景者如今都被烙印上「封建的」、「反动的」、「买办的」或「资本家的」标签,据此,知识分子有义务向中国共产党输诚。大部分知识分子早已有感于旧中国的积弱不振,更对国民党政权能否承担责任、拨乱反正失却信心,而准备献身新政权。中国共产党承诺,纵使是国民党的官员还是可以留在原职位,而这颇有安抚人心之效。中共夺取政权之后,不仅多数学术菁英并未逃离中国,前往台湾或西方国家,反之,一九四九年底有大批定居海外的知名人士返回中国,并在一九五○年临助中共政权重建新秩序。这批回归学人有许多是科学家、经济学家,以及国民党时代的驻外大使和领事等外交人员。即使是在国、共两党之中都看出弊病的人,也在爱国心及寻找新机会的心理驱策下返回中国。《骆驼祥子》、《猫城记》的作者老舍,自一九四六年就寄居纽约,并在美国享有盛名,《骆驼祥子》一书在当地极为畅销,老舍不顾友人返国之后恐怕谋生不易的警告,毅然决然地于一九五○年回归故乡。

一九五○至一九五一年期间,数万名中国知识分子,不分老少,一律被送往「革命学院」,以特定城市既有的学校为上课地点,接受为期六到八个月的课程,而内容主要在于导引知识分子认清其阶级背景,以及反省迄今为止他们那种象牙塔生活的本质。由资深共产党干部讲授革命性质的课程,导论毛泽东思想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史达林等人的基本著作。参与的知识分子一同出席学习小组和自我批判大会,同时,还必须准备一份「自传」,坦白交代他们及父母的错误。最后一项要求为终身服膺于儒家孝道传统的学者带来深远的影响,而整个学习过程也让知识分子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起初在学习过程中,他们兴奋地分享小团体向心力,随后历经一段恐惧与惶惶不安的隔离和认错时期,到了最后的「行为改变」阶段,则坦承并感谢共产党改造他们的生活。

溥仪被迫自我批判

有一份中共试图改造知识分子思想的证据,是一份长达十一页、来自曾就读哈佛大学的知名哲学教授笔下的自我批判。这位教授首先批判过去自己那种「官僚地主家庭」安逸享乐的生活,接着继续分析禁锢他自己心灵的「自私外表」,他进而责备自己沉溺于颓废的资产阶级哲学,并意图让哲学超脱于政治范畴之外,最后感谢共产党让他重拾生活的真谛,也感谢人民解放军所赐予的「奇迹」。在思想改造的过程中,最特出的学员要属前清废帝满洲国的统治者溥仪。一九四五年,溥仪遭苏联当局逮捕,嗣后被遣送回中国。一九五二年,溥仪在哈尔滨接受「改造」,并开始撰写他的第一份自我批判。我们很难辨识这类自我批判是否发自内心,不过如果遭中共认定不够坦率,仍有所保留,这一类自白就会被退回;但若是写自白的人使用反讽笔法,还是难以察觉。

知识分子就如同社会的其他阶层成员,都参与了三反、五反等相互攻讦的群众运动,并竭尽所能证明对新政权的效忠,自愿加入土地改革的工作队,宣传党的政策。一九五一年中共官方发动群众运动批判一部广受好评的、描写晚清武训行乞兴学电影,明确表达出中共官方迫切认为知识分子思想必须导正。武训自幼家境一贫如洗,靠乞讨为生,终至成为一名地主;接着运用他的财力和影响力兴办学校,让穷人家的孩子接受教育,日后方能为国服务。但共产党的理论家却群起攻之,认为像武训这类改良主义行动无疑会腐蚀革命的传统精神。于是中共通令全国各地的学习小组挺身抨击这部电影,并且逼使《武训传》这部电影的导演兼编剧公开扭转原来的论调

一五计划初期阶段,毛泽东开始体察到中国若要增进生产力,就必须让各种政治理念不同的知识分子,包括作家、科学家与工程师,都能为国家服务。不能让这些创作工作者遭受群众运动的恐吓(批判电影《武训传》就是个例子),否则国家就会遇上麻烦。他告诫干部,「以掌握马列主义的能力作为评断的唯一标准」是不正确的,中共应鼓励「能够诚实工作、并认清他们的工作」的知识分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