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捉狗熊》:英國孩子都讀過的童書大冒險,B for 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

「我们要去捉狗熊...天气这么好,没什么好怕的🎵」 图/路透社

有人说,养孩子就是重新过一次人生。能有机会认识许多精彩的童书,可说是过程中最有趣的一部分之一。当然,因为太精采而被迫每天看三遍,则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要去捉狗熊》(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便属我们「每天看三遍」的名单之一。出版于1989年,今年恰好庆祝三十周年。故事结构有如押韵的儿歌,重复中带有变化,很容易成为「耳虫」,在脑袋里萦绕不休。第一段故事是这样说的:

「我们要去捉狗熊。我们要捉一只大大的。天气这么好,没什么好怕的。喔唷,野草!高大摇摆的野草。上面飞不过,下面钻不透。天啊,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

五个孩子与一条狗,走过草地,穿过河流,踩过烂泥、踏过森林、即使遇上大风雪(不是说天气很好?)也不改其志,继续往前迈进。最小的那个孩子甚至才刚会走路,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吧!

2019年是英国「国民童书」《我们要去捉狗熊》(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出版30周年。有人说,如果在英国长大,25岁以下的孩子几乎不可能没读过这本书。 图/We're Going on a Bear Hunt Live on Stage

一行人到了又窄又暗的山洞,蹑手蹑脚,忽然倒抽一口气「那是什么?」「亮亮湿湿的鼻子,毛茸茸的大耳朵,圆圆的大眼睛,是一只狗熊!」惊呼声中,一群人往回跑,仿佛快速倒带一样循原路跑回家。

但原本在山洞里休息的狗熊追着他们跑,一路到了住家的栅栏外,狗熊穿越栅门来到门口,千钧一发之际,大伙儿总算把门关上,跑到楼上的卧室,躲在棉被里,惊魂未定地说「我们再也不去捉狗熊了」。绘本的最后一页,狗熊看似黯然地走回海滩上的洞穴。

2014年,发行《我们要去捉狗熊》的沃克童书出版社(Walker Books)特别邀请作者麦克.罗森(Michael Rosen)亲自表演这本书,在镜头前如带动唱地,活灵活现表演各种场景的状声词;在今年庆祝三十周年之际,罗森再度录制影片,穿上三件式西装,戴上一顶英式扁帽,再跟孩子们说一次捉狗熊的故事。

这本全球狂销超过九百万本的经典童书,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魔力?又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

「那是什么?」「亮亮湿湿的鼻子,毛茸茸的大耳朵,圆圆的大眼睛,是一只狗熊!」究竟这本全球狂销超过九百万本的经典童书,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魔力?又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图为示意熊,此熊非彼熊。 图/美联社

1970年代末,英美的童军团与夏令营很流行一段童谣旋律,有时是猎狗熊,有时是猎狮子。罗森向来着迷于收集各种民谣韵律,于是将野营歌谣加以改编,并在单人诗歌秀上表演。沃克童书出版社总编大卫.洛伊德(David Lloyd)看了他的表演之后大加赞赏,他说这可以做成很棒的绘本,罗森说:「很好啊,那你写。」洛伊德说:「不要啦,你写!」两人推托了半天,罗森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

写作过程中,罗森才发现表演时以为理所当然的,化为文字时却困难重重。比如穿越草地的窸窣声、走过烂泥时把脚拔出来的声音,在英文中都没有专属词汇,罗森只好自己造字,将声音文字化。比方形容草丛窸窣的「swishy swashy」跟踩踏烂泥的「squelch squerch」都是如此。另外,诗歌表演的版本中场景太少,不足以成书,罗森自己又加上了森林与风雪两个场景,终于完成了初稿。

文本完成后,出版社委托插画家海伦.奥森柏莉(Helen Oxenbury)创作。她认为这是插画家求之不得的文本,因为文字本身没有任何限制想像的元素:我们(即主角五人)是谁?场景具体在哪?都存在很大的创作空间。

罗森自己在初稿随手写下,他想像这是一场嘉年华,里面有国王、王后与小丑游街,最后捕到一个穿着熊装的人。奥森柏莉则有不同的想法,她尝试了许多设定,几乎都要放弃了,最后才以家庭远足为主题定稿。

麦克.罗森(Michael Rosen)在单人诗歌秀上的表演,被沃克童书出版社总编慧眼相中,改编成童书。不过将表演时以为理所当然的剧情动作,化为文字却困难重重。 图/Michael Rosen Twitter

奥森柏莉以自己的孩子们为蓝本,由于她的孩子们年龄差距甚大,大家都误以为作品中最高大的那位是爸爸,其实他只是年纪比较大的哥哥。故事中没有让成人参与的原因在于:大人往往会局限想像力,或直接阻止这场「冒险」。诗歌般的叙事结构增加了画面呈现的困难,奥森柏莉想到的解决方式是黑白与彩页交错,黑白代表主角在思索,彩页代表一行人的行动。

而场景的选择则是十足十的英国田园风光。森林是伦敦西北的汉斯德荒野(Hampstead Heath)、烂泥地是萨福克郡(Suffolk)的潮泥滩、熊所在的海滩洞穴则位于威尔斯的德鲁伊斯通(Druidstone)。美丽的河岸则是萨福克郡的费利克斯托港(Felixstowe),那是奥森柏莉童年的船屋记忆,潮泥映照着天光云影,美不胜收。

通常奥森柏莉会先画草稿和作者进行确认,但她对于这本书的投入程度超乎想像,于是一次完成,没有中途停下来给任何人看过。快要完成之际,奥森柏莉突然想到熊独自在洞穴里,或许也只是想找人(熊)陪伴,而不是要把孩子吃掉。她想起一位走路总是垂头丧气,罹患忧郁症的友人,她照着他的身影画出书中最后一幕,熊走回山洞样子。有趣的是,后来该位友人一眼便从图中认出自己,甚至将奥森柏莉的原稿挂在自己家墙上。

插画家海伦.奥森柏莉(Helen Oxenbury)灵光一闪,他照着一位走路总是垂头丧气,罹患忧郁症的友人身影,画出书中最后一幕。这也为这本童书增添了更多想像空间。 图/《我们去捉狗熊》

熊独自在洞穴里,或许也只是想找人(熊)陪伴,而不是要把孩子吃掉?奥森柏莉这样想着。 图/《Channel 4》

罗森交差后,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有再听到来自出版社的消息,他以为就此不了了之。终于有一天,编辑神秘兮兮地把他找来出版社,在一间光源不足的房中堆满一叠又一叠的原稿,编辑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张,罗森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到底看了什么?」

他看到一家人在草地中嬉游,宛若一幅毕沙罗的印象画作。他心想:「这超美的,但跟猎狗熊有什么关系?」继续往下翻,他还是一头雾水,他觉得每张都非常漂亮,可是每张都跟猎狗熊没什么关系。对他来说,很难联想这些漂亮图画与原本故事的关联性。然而编辑兴奋不已地说:「我们认为这会是本很棒的童书。」罗森满肚子狐疑,却又不好意思扫编辑的兴,只好点头应和。

结果,书一出版立即大获好评,至今已在全球累积超过九百万本销量。有人说,如果在英国长大,25岁以下的孩子几乎不可能没读过这本书。罗森也应邀四处演出,据他自己的说法,一年平均表演100场。他终于渐渐理解这本书的特出之处,其实和他最初的观察是一致的:文字与图画述说的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图中的家庭冒险并没有出现在文字中,文字只是推进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看,读者开始怀疑,黑白画面才是真的吗?彩色画面只是想像吗?而最后一页出现的熊显然很落寞,那是因为牠也想要找人玩吗?一家人躲回被子里,他们真的很害怕吗?还是这一切只是个游戏?短短数页的文字与图画,却留给读者莫大的乐趣与想像空间。

出版社与编辑打破常规,赋予了插画家与作者同等的待遇与裁量权,《我们去捉狗熊》才有了如今的面貌。就连作者罗森自己都认为,这本书的深度与情感张力,其实来自奥森柏莉的画笔。 图/Helen Oxenbury Twitter

如此经典得以问世,除了归功于文本作者与插画家外,出版社与编辑也功不可没。创办沃克童书出版社的萨巴斯汀.沃克(Sebastian Walker)不仅有良好的品味,也有敏锐的商业直觉。他认为插画家应该要和作者平起平坐,在他之前,出版社的生态是作者拥有大部分的决定权,也享有大部分的权利金。

但沃克的做法不同,他四处寻找优秀的插画家,并给他们和作者同等的待遇与裁量权,奥森柏莉便是其中之一。这样的作法,也在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中实践。若是依照罗森原本想像的嘉年华加以描绘,《我们要去捉狗熊》将会有截然不同的风貌。连罗森自己都认为,这本书的深度与情感张力,其实来自奥森柏莉的画笔。换言之,并不是文字先行,而图像屈于配角,两者在作品中有着等同的份量。

优秀的作品不会寂寞,《我们要去捉狗熊》问世以来,已改编为各式各样的形式。不仅绘本本身以音效书、立体书、硬页书各种书装出版,翻译为不同语言(包含中文);2016年,《我们要去捉狗熊》改编为动画电影,2018年在伦敦西区上演舞台剧。除此之外,由于作品与英国自然风光的连结,莱斯特大学植物园甚至以此设计一日活动,让孩子们在园中认识各种植物生态。

而伦敦小天使儿童偶剧团(Little Angel Theatre),更规划一系列的学习资源,让小观众可以除了看《我们要去捉狗熊》的偶戏外,还可以了解戏剧制作的技术(如何弄出穿过草地的声音、用手影或剪影塑造各个场景)或是情感描摹(害怕的感觉是什么?熊的感觉又是什么?),以书为基底,开发孩子的各面向感官与经验。在Youtube频道上,更可见到不少家庭、学校以书中内容发挥创作的版本,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捉狗熊冒险。

《我们要去捉狗熊》问世以来,已改编为各式各样的形式。伦敦小天使儿童偶剧团(Little Angel Theatre),更规划一系列的学习资源,让小观众可以除了看《我们要去捉狗熊》的偶戏外,还可以了解戏剧制作的技术。 图/Little Angel Theatre

而捉狗熊的路程,除了既有的草地、河流、烂泥、森林和风雪之外,还可以激发想像力,加入更多元素,例如山丘、例如龙卷风,可以有无限的变化,这也给了艺术家跨界合作的契机。这样的好题材,每年夏天伦敦的音乐盛宴「BBC逍遥音乐会」(BBC Proms)当然不会错过。2013年9月,皇家利物浦爱乐管弦乐团联合作者罗森与童书插画家汤尼.罗斯(Tony Ross),合力推出捉狗熊音乐会,作为当年度第66场逍遥音乐会的主题。

罗森经典的故事表演精彩自是不在话下,插画家罗斯则是现场快手,用彩色蜡笔当场作画,并投影到大萤幕上。配乐也是一绝,有穆索斯基的《展览会之画》、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钳》、葛利格的《山魔王的宫殿》、布列顿的《夜曲》以及史特拉汶斯基的《火鸟》,借由故事的推进,也引领孩子们进入古典音乐的殿堂。

看着不少童书经典,无论经过二三十年,都能让不同世代的读者乐在其中,每每阅读都有历久弥新的满足。除了故事本身的魅力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媒介突破想像框架,让孩子乐于接触并不熟悉的文化与艺术领域。即使三十年来都没有人真的捉到狗熊带回家,他们也能在踏查寻找、拍摄自己的「捉狗熊冒险」短片的过程中,认识草原,认识河流,认识一片森林,与自己成长的土地产生连结,日后想想,该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一如为人父母,即使每天被迫看三遍捉狗熊,日后想起,还会是一件令人乐在其中的事吧。

虽然三十年来,都没有人真的捉到狗熊带回家,但在踏查寻找、拍摄自己的「捉狗熊冒险」短片过程中,也留下许多美好回忆——一如为人父母,即使每天被迫看三遍捉狗熊,日后想起,还会是一件令人乐在其中的事吧。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