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人神：日本神明在人間的化身，見人如見神？
到「现人神」（あらひとがみ）是日本神明在人间的化身，但这个过去曾经有过的信仰，随着时代变迁是否存续？ 题字／单凯悌
本单元为《转角国际》podcast 频道的新节目系列：「今日の一言」，由专栏作者蔡亦竹、与转角国际主编林齐晧（编辑七号）共同主持，每一集分享一个日文中的一句话、一个关键词、或是一段流行语，从简单的话语中，窥见日本深奥的文化、历史与社会。每一集的关键词，皆由艺术家单凯悌题字，独家提供《转角国际》。
现人神
あらひとがみ
听到「现人神」（あらひとがみ）这个词，通常大家的印象都不会很好。因为这个词会让我们直接连想到战前军国主义日本把天皇家神格化，然后神风特攻队的年轻人要牺牲生命时还要喊「天皇万岁」的惨痛历史。
虽然只要去鹿儿岛的知览特攻和平会馆看看就知道，其实大部分的特攻队员真正死前最后的呼喊都是「妈妈」。
熟悉日本历史的朋友就会知道，战前日本会特别强调崇敬天皇、甚至当成神明的主张，是因为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大官们去了一趟欧洲，认为西方文明之所以可以如此进步，是因为大家团结在基督教的一神教文明下，才得以实现真正的万民平等。
所以回到日本之后，就把天皇家摆了上台，想要达到像基督教中上帝之下人人平等的效果。于是天皇这种既是肉身人类、却又是神明的「现人神」概念，成为战前军国日本的象征。但是「信仰」这回事，再怎么用政治力强迫，如果没有一定的民俗跟历史背景基础的话，人民们也不太可能真的就照政府说的做。其实，日本真的过去就有「现人神」的信仰传统。
最近翻拍成动画，我个人很喜欢的漫画作品《擅长逃跑的殿下》，描写主角镰仓幕府最后一代执权——北条时行——和室町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氏相争的过程。作品中帮助主角逃难并且起兵的诹访大社宫司诹访赖重，其实就被视为「现人神」，是诹访大明神的化身。在《擅长逃跑的殿下》里也有相关的描写，所以这位看起来痟痟的大叔，有时候就会有预知未来等神奇能力。
《擅长逃跑的殿下》动画版中的诹访赖重。诹访赖重为诹访大社宫司，在历史上帮助北条时行逃难并且起兵，也是「现人神」本人。在《擅长逃跑的殿下》中，这个现人神的设定也表现在其各种神奇能力上。 图／《擅长逃跑的殿下》动画版
图右为《擅长逃跑的殿下》中的现人神——诹访赖重。 图／《擅长逃跑的殿下》动画版、漫画版
另外像是九州的著名阿苏神社，虽以火山口为御神体，但主神「健磐龙命」号称是神武天皇之孙，继承其血脉的阿苏宫司家同时也是「阿苏国造」，一直是统治当地的豪族、并且也是北九州的有力武装势力。
阿苏家一直到南北朝时代才因为支援南朝系统而随之没落，到了近世因为藩主的支持重新复兴，进而专心于神社经营。阿苏宫司家得以拥有信仰和实际的统领权，就是来自于自己身为「神武天皇子孙」的神系血统。
《擅长逃跑的殿下》里就算明显属于国津神（以须佐之男、大国主神为代表的神明系统）的诹访大社，过去也有建御名方神会降临在诹访家的8岁男童身上而成为「大祝」（祭祀首领），也就是诹访家统领除了是宫司之外，更是神明本身的现人神传统。
也因为这种现人神的权威，以诹访家当主为中心形成了「诹访神党」武士团。诹访神党因为效忠镰仓幕府的执权北条家和其后的足利将军家，所以让诹访信仰跟着传播到各地成为重要的武神信仰——「擅逃」里的诹访家虽然一度和足利将军家对干，但是随着赖重本身兵败身死之后，后来继位的新大祝就慢慢往足利军靠拢了。
时代到了现实无比的战国时代，诹访大社的「现人神」渐渐比较没有人理会了。但是就算「风林火山」的武田信玄消灭武士化的诹访家之后，信玄原本欲以自己与诹访家之女所生的儿子胜赖继承诹访家，将诹访大社的信仰权威纳入武田家，但后来胜赖反而继承了整个武田家。要到日后武田家灭亡后诹访家才得以复兴，诹访大社的宫司世袭一直要到明治时代才真正结束。
图为诹访大社。 图／维基共享
另外像是祭祀国津神中最重要的大国主神的出云大社，负责祭祀的出云国造氏族，虽然系谱自称是天照大神为代表的天津神后代，但亦存在种种出云国造是臣服于大和王权的出云当地豪族之传承。出云国造的始姐天穗日命为天照大神之子，原本被派来征服地上世界，却被大国主神怀柔，在让国成功之后才被命令负责祭祀大国主神，其立场极为微妙。
出云国造最特别的仪式就是「火继式」，当代国造从继承其位到死亡为止，都只能在称为「斋火殿」之处保持神火燃烧，并只进食用神火调理的食物，他人也绝对不得使用神火。
当上一代国造死亡后，继承者要拿着代代相传的火钻臼和火钻杵，到位于八束郡的熊野大社或神魂神社钻出新神火。而收到新神火产生的消息后，上一代国造的尸体则用牛运出后在出云大社旁的水池水葬，并且不立坟墓。不立坟墓的原因，是国造与其祖先天穗日命为一体，是永远不死的存在，因此不立坟墓。而出云国造死时其家族也不哭泣，仅恭贺新国造的上任，子不参加父葬也不服其孝。也就是说对出云国造而言，身体只是暂时的寄托，其本体才是永远的存在。
从这些特殊的惯例，也可以看到出云信仰将现任宫司当成现人神的存在。也就是说，现人神的概念不止存在于过去国家神道的天皇本身，而是也存在于国津神等其他系统的普遍概念。这也是为什么明治后推行国家神道之际，现人神概念得以受到国民普遍接受的传统基础。
所以现人神的概念，绝对不是军国主义时代经由政府「人工制造」出来的信仰，而是过去日本就存在的传统。只不过战败之后的科学民主时代，「现人神」信仰渐渐被视为一种落后迷信、甚至是发动战争的邪恶象征，而慢慢从日本的民俗信仰舞台上消失了。
日本在2019年10月22日举行了天皇的即位礼正殿之仪，是德仁天皇在皇位继承后，最为关键的仪式之一。图为正殿之仪的最后，在时任首相安倍晋三高呼三声「万岁」之下正式结束。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