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关山之夜

图/阿圣

意识似乎从未歇息,但还不能张开眼睛,假装仍处于熟睡状态。

清晰感知身体在帐篷里艰难地翻来覆去,佝弯身子紧紧拉着睡袋如一只蓑衣虫。脑中缓缓重复两个念头:外头很冷、准备攻顶。心里设了一个倒数计时,试图默契地与手机响声重合。等候是难熬的。

当身体乔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肩膀逐渐放松,准备切入蒙蒙梦境,放在睡袋旁的手机忽然大作。时机选得真不恰当,但我没有丝毫抵抗,立即起身收拾,披上羊毛衣和防寒外套,套上羊毛袜,穿好登山鞋,动作一气呵成,生怕慢了一秒会迟钝下来,便再不想踏出帐篷。

拉开帐篷拉链,倾刻灌入寒风,颤着手打开250流明的头灯,飞霜飘散夜空。裹在三件套里的身躯依然感到寒冷。但湿度不重,日出后不会下雪。

凌晨三点的神池营地并不静谧,准备前往海诺南山的登山队正在整装出发。我出帐篷后,嵘恩、阿圣也从他们的帐篷出来,昨晚做饭的位置就在我们帐篷中间,围圈坐下,迎着寒风煮早餐。

阿圣疲惫地说睡不太着,夜里还爬起拍星空。我何尝不是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辗转反侧,只是眼睛紧紧闭着让身体尽量休息。

之前冬日爬百岳,是从温暖的民宿出发,虽早就有心理准备,显然现有装备远远不够。

「睡袋跟帐篷得升级了。」这是我翻滚一夜的结论。

煮玉米浓汤的时候我趁机用高山炉烤手,十二个小时前神池营地可是热到要穿吊嘎。看着滚烫的水蒸气,心里也暖和了些,喝下汤、热可可,吃了红景天、蛋白棒,再确认各自随行的攻顶包,头灯照往标高3248公尺的小关山三角点。

也是第二次挑战。第一次因为林道崩坏,我们车子进不到登山口,最后从7K检查哨勉强到20K工寮便就地扎营。

这次准备的更为充足,想来能取得好成果。只是进展并未如计划顺利。

阿圣拿着离线地图负责打头阵,我们三人身影没入干涸神池旁扶摇向上的林道。黑幢幢的山格外安静,路上只回响踩踏落叶的足音,即便有光源照亮前路,无止尽的黑暗仍让人感到压迫。

有句关于小关山的俗谚说:「小关难缠。」今天终于见识到其魔力。也许是夜路难走,行走轨迹不断偏移,朝着没有人迹的兽径上升,我们立即果断回头,总算走回林道。平缓林道走没多久,地势渐渐耸高,竟开始陡上山脊,我们像脱离团体的零散孤狼在裸露的山脊上追逐月光,但阴冷冬夜无月,只是蹑手蹑脚爬向心心念念的三角点。黑夜垄罩不见下面究竟多深。

到达山脊峰点时迎面的不是松软林道,凭借有限的光线,可以大概知道眼前是块崩壁。我们加紧动身,迅速通过,再拉着绳索下滑,走到另个山头。约莫再半小时就要天亮,因前面迷路的关系,现在连半途都还没到。

山里染上颜色,树影也暖洋洋。拐过一个大弯,才进入小关山顶所在的山峦。最后是长达一公里的连续陡上,尽头便是终点。要攻顶肯定没问题,只是时间不待人。今天势必得下山,而且下山必须开四个多小时的崎岖山路,加上攻顶的往返,我们设定的返回点为上午九点。

瞥了眼手机,已经将近八点,还剩下五百公尺左右,攻点预计得再花上两小时。由于已经跟留守营地的伙伴说好回程时间,我们在一株牛樟芝前坐下休息,讨论去留问题。最后一致决定尽速折返,这也是这趟山行做得最正确的决定。「见可行进,知难而退。」保全好自己安全最首要之事。

回程时,在日头照耀下才发现我们夜里走过的崩壁竟如此危险。嵘恩如山羊一样轻盈,快速横越,我和阿圣却举步维艰。虽然这坡度滑下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谁晓得滑落中途会不会折到脚,或是再有什么意外。我俩真正奉行一步一脚印,花了一小时才在沙石缤落中回到林道怀抱。

喘气歇息时,想起昨晚明明听到有另一组人马也要攻顶小关山,但无论去回放眼整座山都只有我们三人。可能他们也跟去海诺南山,但最有可能的是我们错走到崩坏的旧路线。

日夜山景看起来全然不同,我们沿倾斜的兽径向上找路,打算探上山脊,路线背离神池,移向海诺南山。在即将攀上棱线时,我们还是停下了,毕竟实在偏离目的地太远。由于几乎辨不出路,我跟嵘恩沿途做记号。忽然满地枯黄,却有一片红叶静躺在树干上,仿佛某种力量的启示。我们寻路而下,果真走回熟悉的林道,再爬上一滩石堆,阿圣忽然喊道神池。

我以为他只是在加油打气,毕竟就算日夜再难分辨,也知道上来时是走林道。但爬上去时,真的见到芒草堆里的营帐,远远便能看见穿着羽绒背心的杰哥。再往右边看去,正是我们夜里出发的地方,两地相距约一百多公尺。

十二点多,比原定下山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杰哥跟阿豪看见我们也迎了上来,再晚一些他们就要准备求援。

在山林日志里,从神池到小关山三角点约2.1公里,来回4.2公里大概6小时能完成。而我们显示的纪录是8小时9公里,在终点前几百公尺撤回。

我说:「该升级个手持GPS了。」嵘恩跟阿圣也欣然同意。

庆幸我们迷路时不慌,当然也是因为在之前登山经历过许多大小麻烦,才能处变不惊。没有冒险犯进,就值得我们自我嘉奖。乐观点想我们比起上回推进了很长一段,剩余的路就作为回访的念想,等下次再来。

从第一次野营爬山伊始,每回都有惊无险,好似成了我们的惯例,颇有「不禁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的意境。不过想看梅花也不必真得每回都在寒风中抖瑟等待花开,总该有明媚阳光下见花开枝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