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索/街头有人

文/杨索

父母都是80余岁的人,仍于街头小贩,时不时跑警察。父亲一生挣不到合法摆摊的牌照,年迈体衰的他这一两年有两三回被警察追逐摔倒,收罚单家常便事。我懵懂之时就在街头讨生活,我们不是街友,也不是乞丐,只是依傍街边讨饭吃。无论卖菜卖花、卖水果、卖吃食、卖夹克、卖黄牛票,因为占到一个位置,手上有东西可卖,我心中都觉得饱满幸福。成长过程,我深深了解,这些都是「货品」,透过交易,可以付房租学费,换来食物、不被驱赶的基本尊严。我不懂由蔬菜领会季节递嬗的喜悦,我特别讨厌西瓜,一颗西瓜烂掉会形成瓜瘟。卖花要趁早,一迟就谢了,败谢的花比垃圾还臭。当我还不懂阶级这个词语时,我已经在阶级属性之中。街上并不宁静,我属于非法的存在,只要听到警察两字,我就得快速逃跑,否则一天的买卖将化为乌有。街心区分为须要跑与不须要跑的两种人。命中注定,我成为前者。身为无照小贩,我不能跟警察争,否则会多一张妨碍公务的罚单,甚至被抓到警察局拘禁。

我的生命有一些烙痕,有一道是警察踩上的。那是我16岁那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喜孜孜地备好料推着摊车永和戏院摆摊,管区警察出现了,强令父亲收摊。父亲几乎用乞怜的态度恳求,并且隔邻有其他油汤档做生意,但警员就是不准。难堪的父亲在众人围观下关掉瓦斯。我把一锅锅吃食摆上三轮脚踏车,艰难地踩踏回家。最后的小贩岁月是在公馆卖夹克,冷风中叫卖使我的喉头沙哑。17岁的少女的我瘦小灰扑扑,没有年轻气盛,只有早衰沉重。我渴望脱离街头买卖,停止与警察的追赶跑跳。我幸运挣脱了回圈,父母与手足仍在与法律冲撞循环中。年轻时期的弟弟尝试过许多工作,节节败退又回到十字路口,毕竟那是门槛最低、又能换现金场所。父母有8个儿女,其中4、5人经常处于经济不稳状态。父亲做小贩以孵乐透发财梦;母亲做小贩担负永远的儿女债。我未能拯救父母脱卸小贩身份,至今一夜夜自我究责、难以安宁交通警察并没有特别邪恶,他们只是执行公务,即使是面对高寿老人。除夕那日,父母仍想做生意,我苦劝后才同意暂歇围炉。父亲在饭桌上说,警察开罚单,他不理会,结果法院直接从他邮局帐户扣款,「一个伫路边杂志流浪汉教我,我口座的老人年金是政府照顾老伙仔,可以讨回来。」父亲得意地说,他一笔笔要回来了。一生小贩的父亲终于成了反抗者

作者杨索,作家。本文已获授权,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88论坛欢迎更多讨论与声音,来稿请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