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未完成的電影》是疫情題材的過度消費還是未完待續?
近期,有关「疫情」的创作确实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例如日本电影《生之敌》获得东京大奖并于金马影展放映,比利时舞台剧《羊之歌》在台巡演等,这些作品的创作者均提到,灵感来自疫情期间的生活经验。「疫情」题材似乎成为了一个隐形的「加分项」,仿佛选择拍摄它,就能增加进入影展或巡演的机会。但这真的是坏事吗?
回顾电影史,当年最卖座的电影未必能对未来的创作留下深远影响;反而是那些记录当代特有情感、生活样貌的作品,能在时光流逝后成为历史的标记。因此,疫情作为一个改变全球生活的事件,其题材具有绝对的当代重要性。即使有人认为这类题材已被过度消费,实际上,它背后仍藏有许多未曾说出的故事。而娄烨的《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便触及了这些「不能说的事」,并以独特且深具趣味的方式呈现。
《一部未完成的电影》从晓睿导演发现一台十年前的电脑展开叙事,透过纪录视角与伪纪录视角的交错,逐渐揭示其后设性。当晓睿导演烦恼遗失的音讯档案时,画面迅速切换到剪辑预览画面,第一视角与第三视角的灵活转换不仅增添临场感,还让观众感受到如游戏般的解谜趣味。
一切的「伪纪录视角」从男主角江诚的登场开始铺展。当晓睿导演关上门,试图说服这位过去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老演员的江诚完成这部十年前未完成的电影时,观众可以注意到一个细节,江诚对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示意:「请他们先离开这个房间」。然而,此时摄影师的镜头却依然停留在房内,没有随着其他人一起退出。或许这时,一部分观众已经意识到这部影片隐含的后设概念,但为了确保观众能够捕捉到这一层次,江诚接着再次向剧组人员示意关门,这个细节顿时让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也是演出的安排。否则,摄影师怎么可能依然留在现场,而镜头却毫无干扰地继续运作?
关于「公共空间的即时记录」,这些画面的共通点在于,它们多半记录的是大家隔离时无法抵达的公共空间,实际上却发生在每个人身边的即时场景。即便人们彼此被分开,依然能透过这些画面观察同一栋饭店或同一个社区中发生的事情,而这些内容往往是政府不愿公开或试图限制分享的。在电影中,这类画面最初呈现的是剧组成员困在旅馆里,用手机拍摄保安行为以自保的影像。随着逃离的希望愈加渺茫,被困的江诚开始翻阅社群媒体上的转贴影片。有趣的是,这些转贴内容几乎都取材自当年疫情爆发时的真实纪录。接着,江诚和妻子也开始互相分享彼此所拍摄的第一视角,串联出更多的真实经验。
关于「私人空间的视讯」,这些影像其实就是大家的讲电话视讯画面,聚焦于只有通话双方能看见的隔离环境,也就是专属于私人空间的视角。在电影中,最初出现的是江诚与已成功逃出的工作人员的通话画面,随后则是他与妻子互报平安的交流。随着返家的希望日渐渺茫,画面开始转向一些工作人员尝试进入却被拒于门外的视讯场景,而江诚与妻子的对话也变得愈发压抑和沉重。最终,剧组成员间的网路互动愈发频繁,他们甚至定期进行视讯,彼此关照各自在隔离中的生活状况,呈现出一种在孤立中仍努力维持连结的图景。
影片的跨年场景是全片情感的高潮。隔离中的剧组成员集体视讯倒数,原本温馨的画面逐渐演变成疯狂的才艺表演,宛如当代「抖音」的缩影。在一片混乱中,一名成员拿起手机走出房门,影片的「私人空间的视讯」与「公共空间的即时记录」开始交汇,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也逐渐重叠,呈现出封闭与压抑的群体性反抗,大家在走廊上聚集、尖叫,展现了一种狂欢式的混乱。
原本以为故事随着这个剧组的狂欢结束。没想到,在影片的结尾娄烨巧妙地插入官方防疫宣导片,以「保持好心情」的歌曲搭配防疫人员与民众的画面,呈现出官方看似营造出和谐的防疫氛围。紧接着,画面切换到警察驱逐民众、检查站冲突、小区大火、民众吹奏安魂曲纪念官方尚未承认的「死去的吹哨者」等纪录影像,揭示了官方叙事与民间真实的巨大断裂。这种对比不禁使我反思:政府的视角是纪录片,还是伪纪录片?
朋友,你是否仍然认为这样的电影不该再拍?或许,答案正隐藏在真实与虚构、生活与网络交织的缝隙中,那些尚未说尽、持续发生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