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不知道，比张勇知道更可怕
作者 | 林默
1
有知乎网友愤怒地发帖说，阿里女员工7月28日报的案，阿里CEO张勇8月8日才发帖回应，绝不信这么大的事，需要十几天才能传到CEO耳中。
言下之意，内部的报告早已上达天听，食堂支起的横幅张勇他也略有耳闻。然而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每天人五人六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阿里大幸。
问题的根源，是一个价值观歪曲、同理心缺失、判断力稀薄的CEO所致。
那么此次事件阿里暴露出的问题，根就烂在张勇一个人那里。
望之不似人君，干掉就好。
2
然而。
然而，如果在全体网友都知道之前，张勇真的啥也不知道呢？
在阿里巴巴集团副首席人力官蒋芳简短的表态中，说明了HR暂时搁置这一事件的判断依据——既然你报警了，我就等待警方的结论。
而这，恐怕也是后来事件汇报从BU升至BG，依然毫无推进的原因。
一位做HR的朋友说，阿里HR以“双方当然会说法不一”为借口，行不作为之实，这根本不是蒋芳说的“教条”问题。在警方那儿都没承认的事儿，回公司就能认了？双方说法不一，是此类事件的常态。但当涉及刑事案件时，暂停王成文的工作，是基本的工作原则，也是对受害者的基本保护。
谁暂停了他的工作，处理这件事的锅，不就砸在谁身上了吗？为什么不让这口锅，就盘旋在警察蜀黍头上呢？
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这个特别理性的表态，听起来特别负责，也就等于不用负任何责任。
不做动作体恤受害的同事，也就意味着不得罪施害的同事，以及和他在同一条脉络上的人。
谁带谁进了场，谁是谁的裙带，这种关系通常都是可以继续向上推演的。
当一个已婚女性，报了警，并在家属的陪同下一再反映受到了同事的性侵。当她在公司的食堂里拉起条幅，控诉自己的遭遇。
每个成年人，都对可能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暂停被控诉人的工作，是公司对员工遭遇伤害的一分基本保护，是人类朴素正义的那么一点基本体现，是公司价值观尚存的一丝基本震慑。
但所有经手过这件事的负责人，没有人考虑价值观的对，而是先保证自己不要做错；没有人评估持续沉默公司可能面临的风险，只是先甩掉跟自己相关的风险。
那个做HR的朋友说，当组织内利益集团林立，特别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
3
网友们又把蒋凡张大奕事件拉出来鞭尸，仿佛两件事都在映出了同一个阿里。
完全不是的。
被媳妇儿在微博上纠出私德有亏时，蒋凡位极阿里M7；而今天王成文的职级，只是P7。
两年前兵临城下时，阿里不能没有蒋凡。
但今天的阿里totally是可以没有王成文的，毕竟在今天之前，张勇也不知道他是谁。
蒋凡事件里，张勇不得不站在阿里曾经立下的价值观flag下面，抽自己两巴掌，也要保住蒋凡。
而王成文事件中，如果张勇可以，他应该是相当愿意手刃王成文出阿里，为公司的价值观祭旗的。
但是，如果张勇，连这么做的机会都没有呢？
如果当食堂里拉起了横幅，控诉声通过扬声器传出，却到不了他的耳朵里。
如果庞大的帝国里，已经有许多人，学会了做简单而不错误的事。
阿里的问题，已经远不是什么价值观的问题了。
价值观做的是一家公司的乘除法，而这家公司，已经陷入了许多员工学会做自己的加减法。
你不能从一个人渣身上推定一个公司的问题。
但你能从一群明哲保身的人身上，窥见一家公司的病态。
延伸阅读
性侵？犯罪成本低？阿里处理蒋凡出轨一事，让更多管理层肆无忌惮
伯虎点睛：阿里被钉在耻辱架上，人们对它的讨伐一浪接一浪。
“在酒桌上被男商户摸胸、摸腿、摸私处，且被男商户带到其他无人包间进行猥亵。男领导当夜更是带着避孕套四次进入我房间，对我进行侵犯！”
8月7日晚，一位阿里女员工自爆惨遭领导性侵。一纸近8000字的控诉长文将阿里送上了头条。
而事件的起因是，该员工在7月27日应领导要求去KTV陪客户，结果被客户灌酒并惨遭猥亵。该员工被灌醉后，其领导四次进出该员工房间，并对其实施了强暴。
（图源：脉脉）
那为什么27日发生的事情，直到7日晚才被爆出来？
该员工反映，在事情发生后的11天里，阿里并没有给出解决方案。与HR及P10反馈无果后，这位员工最终选择在内网发帖曝光此事。
随即，当晚阿里上了热搜，这是继蒋凡事件后的又一起高管丑闻。
为什么阿里丑闻不断？
事情发生后，有人尖锐提问：“当年写脚本抢月饼的被开除了，现在犯罪的却被包庇着。天天标榜价值观的公司，就是个这？”
7.27事件成了又一起考核阿里价值观的案例。
阿里历史中发生过两次著名的价值观事件。一次是2016年的月饼事件，一次是2020年的高管蒋凡私生活事件。
2016年9月，几名程序员利用技术手段多抢了几盒公司内销的月饼被开除。
月饼事件为阿里价值观设立了极高标准，后面也出现过有员工把私事伪装成公事打车，多报销了加班车费被开除的案例。
但讽刺的是，2020年6月，一位阿里钉钉P9级别的女性中层干部被举报其在钉钉内部的传承官考试（类似集团的价值观考试）中找下属代考。
而惩罚结果是扣除这位P9这一年的股票和年终奖。其直属上级钉钉CEO陈航的处理不仅没有平息争议，反而遭到了更多阿里员工的抗议。
2020年4月，阿里合伙人兼淘宝总裁蒋凡与网红张大奕的桃色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这场桃色事件刚刚起火，微博上删帖、禁言、撤热搜就开始了一条龙，虎嗅、凤凰财经等媒体大号微博被迅速删除，总裁夫人微博评论也被后台强制关闭。“禁言”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焦点转移，舆论压制。
最后的结果以蒋凡被记过处分，取消上一财年度所有奖励，除名阿里合伙人，但仍担任淘宝总裁。
有人认为前者惩罚过重，后者惩罚过轻。而这一次的强暴事件，事情走向是什么样？
“在商户那被灌酒，同事无动于衷，商户猥亵，酒店里其组长偷办房卡，多次进入其房间侵犯。事后，报警因案发地非杭州，警察方面也不是很顺畅。反馈到主管，公司9 10，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不予正面回应，甚至主管还刻意维护犯罪者。”
这是一位阿里的内部员工在脉脉上的发言。
蒋凡事件让不少员工寒了心，而这一次的处理方式显然也让阿里人失望了。
8月6日，受害女员工在公司八号楼拉起了横幅，并在公司派发传单、发公司群，上面写着“阿里高管曲一强奸猥亵女下属，老鼎、丁冬、悦尔、九戎、阿甘知情却不处理，请求公司还我公道！”
（图源：网络）
一个被强暴的女员工被逼自己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我被强奸了”，把名誉抛在一边，也势要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是何等绝望。
直到8月7日晚，阿里内部才对外回应已对涉嫌员工进行停职，并成立了调查组，由蒋芳带队调查。
8月8日凌晨，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兼CEO张勇8月8日在阿里内网发帖，用震惊、气愤、羞愧，表达对阿里一员工涉嫌侵犯女同事事件的感受。
并表示，“从我开始，从管理者开始，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有深刻的触动、反思和行动！”
（张勇在阿里内网发帖回应）
出事后，女员工已经向公司上报了10天，最后把当事人逼到在食堂发传单维权，成了公关灾难了，高层才急急忙忙出来表态。
阿里内部的信息阻隔早已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
为什么事情发生后，阿里员工几乎是一片倒的在内网以及脉脉发声，为出事女员工声讨？
失望、疑惑、不满和愤怒，所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终于爆发。在经历数次价值观崩塌后，这可以说是阿里人对“系统”的一次集体反抗。
阿里的红线是什么？
在7.27事件中，有一个关键信息是涉事领导往返四次进出女员工房间。
往返四次，很可能是趁女同事酒醉，实施了犯罪，事后担心对方取证，反复上去检查，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点什么。
我们注意到，按照女员工的说法，全程用了套，而且女方内裤也丢失了。这些迹象都表明，该犯罪嫌疑人在担心取证问题。
如果不是惯犯，很难找到其他理由。职场PUA这是第一次还是多次发生过，值得怀疑。
从阿里处理蒋凡出轨一事来看，就已经难以信服众人。这种氛围感，也让阿里的高层认为犯罪成本低，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正因为如此，阿里屡屡被爆出两性丑闻，甚至比整个互联网行业除阿里外所有的此类新闻加起来，都多。
2020年，在蒋凡事件被爆出婚外情后，接着是阿里P8级员工公开招聘生活助理并答应给对方正式编制及1.6万元/月的包养费用。
2020年11月，一起惊天丑闻也被曝光。
前阿里大文娱总裁杨伟东，利用其全面运营、管理某等相关平台的职务便利，收受、索取业务合作单位的贿赂款共计人民币855万余元，并为他人谋取利益，被判7年。
与此同时，他自爆每月2万块包养情人，而贪污的这些资金很多就流向了情人那里。
在阿里早期，有一个被人诟病的“破冰文化”，新人入职要回答多个问题。这些问题也被人调侃为，性生活问题。
2009年，一位刚入职的新人就回顾了阿里的“破冰仪式”：什么是破冰呢？就是团队的每个人把你围成一圈，然后一个一个的问你一些问题，恋爱史、家庭、喜好。这些都是次要的，他们最感兴趣的是有关性方面的问题，而这是规矩，每个新人都得这样。
而在阿里支付宝早期还有“裸奔文化”，当一个项目按期或者超额完成，为了向员工表示庆祝，该项目的负责人会只穿一条短裤钻桌子、在公司楼上跑上一圈。公司管理层把“裸奔”当成了一剂团队融合的良药。
（图源：网络）
为什么阿里屡被爆出丑闻？当企业文化在打擦边球的时候，就预示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一位老阿里人感叹，价值观本身要靠很长时间的践行来明确边界、建立信仰，这其中有创始人的很多心血。一旦它种下了一颗质疑的种子，就会慢慢侵蚀信仰。
作为一家极其强调价值观理念和价值观践行的公司，价值观在阿里，既是管理工具，也是行为标尺。一个体现是，在阿里对员工的考核制度中，价值观占比高达50%。
但价值观却为组织让路了。
前面提到的钉钉代考事件突破了公司的诚信红线，属于一类违规，应直接开除。
有员工问，这是一个局部价值观问题还是彻底的价值观问题？“这是一个局部的价值观问题。”合规部门人士回答。
“原来价值观还可以这么解释，如果我在直播现场，我就要把员工手册拿出来，一条一条读给他们听。”一名加入阿里刚满三年的员工，他感到了失望。
直播中的一条弹幕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低P碰红线，低P没了；高P碰红线，红线没了；高P碰考试，考试也没了。”
在钉钉代考事件中，员工看到的是：钉钉管理层处理不成熟，最开始想盖盖子而不是说清楚，直到阿里合伙人出面；举报者发现了作弊者，第一时间没有和HR沟通，而是通过内网举报，中间信任是不是出了问题？
也让人不禁陷入思考，阿里的红线到底是什么？
一位巨头公司的HR负责人曾对《晚点LatePost》评价蒋凡事件称，企业追求实用主义，大公司尤其如此，在强烈竞争环境下，大公司无法狠下心处理重要岗位的核心高管，理智上不难被理解。但做了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就是队伍不好带。
“战争导致组织问题，组织导致战争问题。”一位蚂蚁的人士称。
离开阿里的人
在知乎上，一篇关于“你为什么从阿里巴巴集团离职”的话题文章获得了3582个赞。
其中，一位网友说道，“对逍遥子确实从以前的期望变成越来越失望。还有提问题必须带解决方案这个是阿里的惯例，其实有点扯，本该负责的人不负责，还不让别人提，本质上就是不让问题公开化。”
这次的7.27事件，为什么引起阿里人的众怒？原因是，他们被压抑太久了。
阿里内部的腐败，早已深入骨髓。
在《无招离职，阿里无招》一文中，伯虎财经就曾经介绍过：
在整个阿里巴巴集团里，以一种严谨的等级将成员分成M级、P级和S级，M级和P级属于管理层级，至于销售及客户人员，则属于C级。
马云是唯一的一个M10，是公司最高级别。M9空缺，其他高管一律在M8以下。P代表的个人职务级别分为14级之多。
随着集团机构的调整和层级的增多，这种层级管理体制慢慢变成官僚体制，下层的员工被上层压榨、剥削，同一层级的员工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欺瞒。
“大部分阿里下属公司的管理层都非常无能。不能消化组织目标和公司目标。只能通过假大空让下面的人自己去想。直接导致没有具体的战略方向，也梳理不好组织架构，人员分工。”一位知乎网友说道。
一位阿里员工转述，很多人觉得 P9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批权限。
（图源：网络）
换句话说，在组织结构的金字塔里，以阿里 P9为代表的中层可以成为内部创业者，也有可能获得一定躺平的空间。这不是个体或者群体的问题，而是大公司结构本身隐含的问题。
一代代干将出走，螺丝钉岿然不动，阿里内部早已成了众人争权夺利的地方。
而基层员工，就沦为了这些领导争权夺利的“工具”。
当涉事男领导对着商户说出那句“你看我对你们多好，给你们‘送’了一个美女来”，你就知道上级对下级的压榨有多严重。
阿里一直尊崇的“狼性文化”、“绝对服从”，也让这家公司的问题逐渐暴露。
一位阿里云的员工就爆料，“ 阿里云的P9要抢我这块业务，跟我谈去他们团队，明年承诺晋升。由于我的领导跟他打得水火不容，我拒绝了他，结果这个P9去廉正举报我收供货商的钱。当天廉正跟黑社会一样，把我囚禁了11个小时，不准对外联系。最后没有查到任何结果，还是要开除我。期间我找了好多领导申诉，他们完全不听不看，给大家一个忠告，如果你在阿里还不是P9，又得罪了个P9，那阿里对你来说，就是个黑社会组织。”
总结一下就是阿里现在的味儿太浓，如果接受不了被PUA，那就在阿里生存不下去。
当一名活生生的员工，成为酒桌上讨巧的玩物，任人蹂躏，这早已不只是道德问题，更触碰到了法律问题。
而一家有着25万人的大公司，在遇到投诉无所作为，层层包庇的时候，最后付出代价的一定是阿里这个品牌。
届时，“百年阿里”的愿望能否实现就耐人寻味了。
（*注：封面首图来源网络）
参考消息：
1.晚点LatePost：阿里内部价值观大辩论：谁的红线？
2.戈玄白今天要做题：有哪些很low的公司文化？
3.晚点LatePost：繁荣的终止，阿里P9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