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

台大校园傅钟前,曾留下无数校友的回忆。(本报系资料照片)

如果以光速旅行。

如果,穿过岁月的虫洞。

常想,是否便真如超时空理论所言,我们可以回到过去,重返青春彼岸?

不信青春唤不回!

太平老人于右任曾如此书怀寄慨。

但我并不如此感叹,是因为所谓青春,感觉上似并未离我远去。

当然,光阴飞逝,属于物理时间的昔日青春,已成无法还原之记忆,不论往事如烟,或并不如烟,如今,都已来到生命长河的中下游,水岸风光也早已与上游截然不同,诸法无常,一切都在改变。

但回想昔日之我与当前之我,内在却似无太大不同,青春之心,迄今犹在,且始终服膺纪德最心爱的名言「我永远年轻!」复不断期许自己活出这美好承诺之精义的,便实必须感谢台大,我最最亲爱的母校,如最最智慧慈爱的母亲,在青春岁月所曾交付予我的时光礼物

──

那在许多泪光与微笑交织的时刻,曾不断陪伴、带领我穿越现实风雨的美好凭借。

那绵亘一生,使我「忘记背后,努力前面,直向标竿迈进」的坚强后盾与信念!

而多年前,当一名憨傻朴素、从未离家的南台湾女孩,初踏上椰林大道,如一尾茫茫然小鱼,乍然游入辽阔无际的海洋时,她并不知道,一场丰富多姿的人生,正堂皇掀开序幕。

读的是中文系,第一志愿,为实践「当一个作家」的童年梦想而来。虽不爱文字、声韵、训诂之学,但中文系、所七年的涵养薰陶,是一场可喜的淘宝过程,让心中有梦的女孩,在中国古典文学世界里,挖掘出创作养分的无尽藏,成为她受用终生、感谢终生的时光礼物!而以此无尽藏为凭借,忠于自我,怀着梦与理想前行,曾经懵懂无知的一个中文系学生,终未负初衷,开发出属于自己的创作道路。

另一值得感谢终生的则是,在台大,宁静浪漫的杜鹃花城,对爱情从未有过奢望的傻女孩如我,竟邂逅了此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知己。

当时,并不知这「土里土气,木头木脑」的土木系学生,与自己结缘如此之深。但,是一只怎样神奇的命运之手巧妙安排?于是,在无可取代的青春年华,无可取代的一个人,翩然出现,仿佛前世约好,今生无论多么迂回曲折,注定要欢喜相遇!而物理馆前,那卷起千堆雪般盛绽春花的流苏碧树,便是这平凡美好缘分的微笑见证。

于是就这样携手并肩,一路走来,且总同心同德、真诚盼望能如《圣经新约.歌罗希书》所言:「在生活中结出各种美好的果子」。

终于,在历经现实刻骨铭心的种种考验后,数十年岁月一闪,「阳光,风雨;风雨,阳光;我,仍是我,妳所认识、期望与挚爱的」之青春许诺,时至今日,历劫未改,历久弥新,且仍珍藏于心中那永不崩坏之处!那么,以历史后见之明回顾,人生中,似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光礼物了。

此外,始终珍藏于心中永不崩坏处的时光礼物,还有校歌校训、傅钟二十一响所传达予我的阳光讯息与暗示。

虽校歌歌词──

「远望那玉山突出云表,正象征我们目标的高崇/近看那蜿蜒的淡水,它不舍昼夜地流动,正显示我们百折不挠的作风」中,「玉山」一句曾令我困惑。因校区位于台北,为何歌词所揭示的仰望对象,不是阳明山(草山),而是再怎么举目远眺都看不见的玉山?

但如今我终于明白,「玉山」绝对优于「草山」,除修辞学上艺术考量外,更因东北亚第一高峰玉山,是我们的圣山,庄严险峻,攀登困难,充满挑战,唯兼具意志与行动力之勇者,方能蒙其召唤;不论就境界或意义言,都较「草山」更其深远。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玉山要攀登,当你昼夜不舍,以百折不挠的作风,向目标前进,志在攻顶达标,不论最后是否成功,人生都已是一场有主题的旅行!更何况仰望目标时的专注,开启了青春无敌的正向动能,元气淋漓的一颗心,盈满进驻的阳光,亦再无任何令人分心的杂念与削弱生命力的负能量可插足其间!

于是,须以心灵之眼仰望的玉山、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淡水,乃成生动鲜明的象征,启发了我终生向上期许、向前奔驰的追求。

至于坐落在椰林大道上,永远只敲二十一响、不敲二十四响的傅钟呢?

虽我也喜欢傅钟「二十一响」的传统诠释──那是提醒人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也确实认为沉思,可使人在孤独中反观自我,梳理内在,走向深刻,让灵魂不生锈。

但以此诠释为起点,那留白的三小时,如今,我个人的运用方式则已调整为──一小时沈思,(至少)一小时悦读、一小时运动──且深深希望,每天,这三种建设性作为,能让形而上、形而下都得到健康的照顾。

最后,彰显台大精神的校训「敦品励学,爱国爱人」,于我,则尤非僵硬刻板的教条,而是非常生活化的信仰理念。因为在我的解读中──敦品,就是提升自己的品质。

励学,就是终生学习,乐在悦读,持续成长,让自己永远活泼泼处在受教育状态。

只是关于「爱国」,这在上世纪国家主义、民族主义盛行时代所楬橥的理想规范,于今观之,不免有封闭狭隘之虞。常想,当此地球村时代、全球化世纪,能否在所谓「爱国」基础上,更进一步,去扩大关怀视野呢?

于是,在我极其个人化的自我期许里,校训中的「爱国」,我乃将之大幅延伸为「爱地球」,「爱人」亦拓广为「爱人类」。

简言之,敦品励学,爱地球爱人类!

如此自我期许,当然,沉重且严肃,但正如我曾回复某高中生提问「作家的职业是什么?」时所言:

「作家的职业不是别的,就是穿越失望、忧愁的迷雾,去爱这受伤的世界!」

则从校训出发,这宏观的核心价值与标竿,乃成为身为作家的我,更富挑战性与更值得努力的功课。

是啊,当爱开始统领岁月与人生!

当昔日母校的引领、赠与、教导、启发,与祝福,成为我突破沧桑、不畏光阴、向前眺望岁月新地平线的凭借!

这热情跃动的初心,乃历劫未改。

青春,我遂也知道,妳从未离我远去。

因为台大,所谓青春,一次就是永远!…

如今,当圆满的一百,正在前方微笑等你。

亲爱的台大,年方九十的台大,且容我欢欣祝你:生日快乐,青春永在!

─写于台大九十周年校庆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