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龙又进化了

朱一龙今年是和水杠上了。

渣男何非在海底暴露杀妻的可怖面目,刑警马哲又在冰冷刺骨的河里夺命追凶。

但细看,“疯子”悠然伫立岸边,马哲反倒更像被盯上的猎物。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弦乐,他满脸惊恐,一头扎入水中。

他在等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短短一个镜头,让我瞬间坠入电影《河边的错误》的黑色悬疑氛围中。

同时让我挪不开眼的,还有主演朱一龙在每一帧画面里显露的惊人抓力。

穿皮夹克,夹公文包,几乎烟不离手。

脸上浮肿和黑眼圈,暴露了他长期不规律的作息和思虑重重。

南方小城,冬天阴雨连绵。

讲话前总是紧咬后槽牙的习惯,像是冷的下意识反应,又像是随时扑向前线的肌肉紧张。

刑警队长马哲一登场,我内心惊呼:

靠,朱一龙又进化了!

改头换面的外形气质,魂穿90年代的干练刑警,让小说里的马哲一下就有了脸。

他是不怒自威的——说话跟行事一样干脆,动不动损徒弟也手把手教他查案,作为队长和师父拥有不容置疑的威信;

也是锋芒毕露的——评先进的排头兵,念念不忘三等功,乒乓球桌上敢给领导来个暴力扣杀;

甚至不乏精明狡黠——不同人有不同的审讯办法,比如深陷不伦关系的证人拒绝配合,拿出“家人同事和领导”虚晃她一枪。

回到家,脱下警服或皮夹克,马哲一键切换到人夫状态。

穿暖旧棉袄或毛衣的他,又是另一幅样子。

种菜,做饭,骑车接怀孕妻子下班,给她唱年轻时唱过的歌……

谈起恋爱脑徒弟的糗事,夫妻俩一起笑得满面赤红。

平凡烟火气中,还能看到这个男人身上未泯的浪漫。

以及从制服下解放出来的、亲密之人才能看到的松弛与柔软。

电影对小说的改编,填补了马哲相关的大量生活细节,给了朱一龙更多发挥空间。

用职业形象和生活形象共同描摹出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上世纪中年男人,而非搬移西方黑色电影中的典型硬汉侦探。

马哲很中国。

就像余华说的,他是那个年代很常见的人。

无论对事业还是对家庭,马哲很讲究责任感。

在他眼里,世界运转、为人处世应该有一套逻辑、经验和秩序,他信奉它们,并因此过上了体面有尊严的生活。

直到河边的凶案发生,一位养鹅的孤寡老人死了,随后死的人越来越多,线头越理越乱。

比如上一秒还在给你送锦旗的证人,下一秒重重砸在车顶上,自戕于你的眼前。

这要怎么理解?

命运在他面前展露出不可理喻的样子,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马哲的信念崩塌了。

一个信奉逻辑的人,最终跌入了非理性的混沌之中。

这正是演绎马哲的难点所在——

既要演出流水一般的生活质感,还要不动声色地引出内心的暗涌。

案情愈加扑朔迷离,被真相折磨的马哲终于失控了。

不独靠情绪爆发的重场戏,不依赖嘶吼、痛哭、狂笑三板斧的“炸裂式”表演。

朱一龙的表演是精准的,也是流动的。

他从事件刺激下的真实感受出发,一点点释出马哲的内心转变——从自信到焦灼、无力、挣扎,直至崩溃。

情绪的递进自然流畅,观众不知不觉被带着往前走。

丝滑到你很难分辨,到底哪一刻算“心理转折点”。

朱一龙谈及这次拍摄:没有太多预设,都是即时感受。

难怪,马哲这个寓意深沉的角色身上,有那么多生动和活泛的东西。

技巧和设计带来的东西是死板的,而即时感受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牵扯出一系列出其不意的效果。

电影里有场踹门的戏令我印象深刻:

马哲因为案情再起波澜,激动之下破门而入。

砰嗵一声!大长腿,卡住了……

没有类型片里的帅气pose,反而猝不及防里透露着一丝窘迫,意外达到了幽默的间离效果。

而且这一幕,简直是马哲的心态写照——自乱阵脚,力不从心。

还有一场缠毛线的戏,看电影时就唤起我暗暗感叹。

看花絮才知道,体验生活的时候,朱一龙其实已经预演了很多遍。

但是正式开拍那次,他突然有了不同的感受——

靠在椅背上像是坐在审讯席上,缠着双手的毛线仿佛是拷住犯人的手铐。

太妙了!

查案怪事连连、家庭遭逢变故的马哲,可不就是命运的囚徒!

这些都是放下预设、尊重感受才会有的神来之笔。

马哲在破案过程中的精神状态的转变,是《河边的错误》故事的重点。

而这种微妙的异化,要求了演员不能恣意“放”,而要懂得“收”。

除了肢体上的丰富细节,朱一龙让马哲的眼神成了故事的暗线。

此前就算难掩疲态,他的眼神依旧是笃定的、犀利的、带有压迫感的。

等到梦魇搅乱了现实,马哲分不清什么已经发生,什么又只是幻象。

昔日得力干将成了局长眼中不对劲的人。

此时,他的眼神变得迟疑、躲闪,直至看不到一点点光。

甚至无需动图,一组相似的剧照就将人物状态的变化交代分明。

马哲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生多少变化?

跟剧情相比,朱一龙的眼神成了更直观有力的表达。

在电影院改造的警队办公室里,马哲一遍遍回放案件资料,试图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

他盯着银幕,观众盯着他。

那双眼睛,勾住银幕外更多双眼睛,不断深入探索他的内心迷宫。

能够感受到,朱一龙的表演日趋内敛,后劲却越来越强大。

他演得了角色的真实血肉,也演出了背后的象征性隐喻。

《河边的错误》是一个套着侦探电影外壳的反类型片,答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顺着你当下的感受一起流淌。

相应地,马哲也是一个反套路大男主。

你可以当他是执着于真相最终被表彰三等功的英雄警察,也可以把他视作内心秩序被无常命运击溃的普通人。

马哲所承载的人类永恒的精神危机,决定了他不是一个会轻易褪色的银幕形象。

这几年看朱一龙出现在大银幕,每一次都有种超出我预期的刷新感——

书生叶子扬,不是常见的清冷书卷气,而是知人间冷暖的阳光悲悯;

火爆莫三妹,武汉方言,剃寸头趿拖鞋,通身市井江湖气;

渣男何非,深情缱绻的画皮下,藏着幽暗人性和底层悲剧……

再到解读空间巨大的狂人马哲,次次打破他在观众心中的既有印象。

很多演员转型苦于找不准方向,但朱一龙好像可以通向任何方向,成为难以预设的“无型演员”。

他的成长之快,在于多年积淀,更在于他对表演有很高的悟性和正确的审美。

他的采访中,有一些理念让我印象深刻——

最好的表演就是不演。

进入角色绝不依靠捷径,而是让生理反应带自己进入最真实的表演状态。

尤其在饰演马哲上——

为了表现刑警队长过劳肥的特点,朱一龙增重30斤;

后期的马哲神志恍惚,陷入强大的精神内耗,他又快速减掉20斤来贴合人物状态。

大冬天演水戏,他衣着单薄浸在河里,一开始他会去控制冷的表现。

第二条,他就决定把冰冷刺骨的体感,转化到人物内心的绝望感上去。

还有一幕,他要把燃烧的摄影机扔进河扑灭。

金属被火烧得温度骤升,手刚碰到就被烫破皮。

但为了达到最真实的效果,导演一声“开拍”,没有保护措施的朱一龙毫不犹豫地扛起着火的摄影机就跑,成功“一条过”。

不管胖与瘦,还是冷或烫,这些具体的生理感受,不是假肚子、化妆或者特效能够伪装出来的。

朱一龙有一句话我心有戚戚:“演员的工作就是要把身体当作素材,把所有的想象和感受具象地表现出来。”

他始终追求的,不是像某个人,而是成为那个人。

一开始,他找不太准马哲究竟应该是种什么感觉。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张余华的旧照,脑海里的马哲终于落了地。

为了准备角色,朱一龙提前一个半月去当地体验生活。

想要融入当地居民,就把戏服穿成自己的衣服。

影片中马哲经常下厨,朱一龙就也试着自己烧火做饭,次数多了,身上自然多了烟火气。

为了跟女主曾美慧孜找到夫妻之间的默契,俩人一起坐在片场织毛线。

像是真实地活在了那片时空。

朱一龙是一个聪明的演员,但他从不耍小聪明。

有自己的方法论,不停留于高谈阔论,而是在行动上一点一滴地夯实。

既懂得从整体感受给人物定调,找得准确传神,也愿意从一针一线、一日三餐的细枝末节中,去捕捉人物的生命质地。

完全成为角色本身,不是朱一龙的某个面向,也不是以往任何一个角色的痕迹。

在平遥影展的发布会上,朱一龙引用了余华老师那句“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准确”,并有自己的阐释——

当你好的时候不要以为都是自己的功劳,当你不好的时候也不要都怪在自己身上。

他不仅仅吃透了马哲这个人物,也理解了余华想要借此传达的人生态度。

听完这番话,我更加明确了他带给我的特别感受——

松弛和刻苦在他身上同时成立。

这决定了他是那种弹性很强的演员,永远有扩容空间,根本预判不了他的上限究竟在哪。

在表演上,他有股钻劲儿,不急不躁地秉持着长期主义精神。

这样的朱一龙,我有理由期待:

马哲之后,他还会继续生长。

表演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