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7月11日,东海市。
原先的城阳地区被划进了新成立的“东海市”,理论上原先这里的村民们也自动成为了东海市的首批市民之一,但他们仍然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大部分人还是按照原先的旧习惯继续生活着。
但是,随着城阳区诸工坊的扩张,以及东海市城市化的推进,他们的命运已经悄然改变,当然,是朝好的方向。
其中,又有一些人改变得格外快一些。
即墨城南,墨水河东岸,胜利公社。
东海商社颁布《田顷法》后,步子不敢一下子迈太大,就先招募了一百多户居民作为首批试点。
这批居民大部分是军属,他们家中有人参加义勇旅或海军,不幸产生了伤亡,因此获得了优先分田的资格。虽然是悲伤的事情,但其中大多数家庭分到地后,还是好好高兴了一场。
在这个野蛮的时代,死亡已是家常便饭,要是被姜万户之类的军阀拉去参军,死了也就是几百烧埋钱,现在居然有一顷地拿,简直不能再良心了!东海商社虽然趁机赖掉了相当一部分抚恤金,但这样的善举还是博得了不少“仁义”的美誉。
此外,还有二十户原东海商社的劳工,因为劳苦功高,年纪也不小了,没什么专业技能,所以被放了出去。其实这是商社没想好怎么给劳工养老而采取的甩锅措施,但实际效果看上去还不错,总之这些人都感恩戴德的。而且他们熟悉商社的体制,可以在基层担任些小领导,将商社的触角伸进去,便于加强控制。
东海人搞出这个《田顷法》,自然是有很多期待的。为了把新生的农场主牢牢握在手里,也为了避开之前复杂的产权和宗族关系,商社分别在中央市、金口市和东海市的边缘区域设立了三个公社,将这一百多户分别安置了过去。
其中也有区别。家庭户数比较多、适应力比较强的那些,安排在了最偏远的金口市友谊公社,其次在中央市的建设公社,而相对困难些的,就放在离老家最近的东海市胜利公社。
呃,公社这个名字真不是股东们起的。
社,祭祀之地。这个时代人对祭祀的重视,是来自后世的股东们难以想象的。商社出于加强基层控制的需要,将顷田主从原先的村子里挖了出来,重新编组,这其实变相断绝了他们的社会关系,也让他们失去了祭祀的场所,阻力一定会非常大的。所以,必须在新的聚居地设立公用的祭祀场所,也就是“公社”,以让他们心安。
这个名字是统合部一个劳工给的建议。此人姓徐,原是城阳区一普通读书人,后来进了崂山学宫求学,再后来又被张正义挖去了统合部,帮忙处理不机密的文案工作。当他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张正义非常诧异,一连问了他好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才确定他不是穿越者,最后通过了这个提议。
最初,新聚居地的名字还是叫“新村”的,“公社”这个名字指的只是新村中祭祀用的祠堂。但是这个名字是如此亮眼,以至于每个股东都不由自主地用“公社”来代指“新村”,最后干脆就正式定名为公社了。
胜利公社的所在地,就是当初只有二百人的义勇队一举击溃了姜思恭带领的上千姜家军的地方。战后,东海商社在这里立了一块胜利纪念碑,公社的祠堂就特意建立在了纪念碑旁边,这样在祭祀各家先祖的同时,还能顺便纪念在此战中牺牲的先烈。这个公社也因此被起名为胜利公社。
其实胜利公社设在这里,还有管委会的一点小心思在。这公社大都是军属家庭,有军事传统、有组织度,一旦开战,就是一个小而硬的据点,放在这个交通重地上,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对敌人起到阻滞作用。其余公社的选址也有这个考虑。
胜利公社在三个公社中最小,现在只有二十七户居民,沿着河流划出了二十七块长方形的农场,每块都是400m长,160m宽,面积为64000平方米,比后世的一百市亩要小,但比现在通行的宋亩还大一些。
传统的一亩地,并不是一个正方形,而是一个1步宽、240步长的长条。一步是计量单位,相当于左右脚各迈一下,差不多是1.6m,1宋亩也就是384米长、1.6米宽,总共614平方米。之所以这么设置,是因为240步是个适合牛耕的距离,牛耕完这么一亩,正好休息一会儿,再调头耕下一亩,或短或长都不合适。后世因为土地紧张,所以这种长条形的亩很少见到了,亩也变成了一个纯粹的面积单位,但现在地多人少,更适合采用这种传统的亩制。不过东海人为了计算方便,将一亩的长度设定为了400米,也就是250步,宽度还是1.6米没变,一亩地就是640平方米。
胜利公社刚设置好还没几天,农场只是粗略划分了出来,并没有开耕。等过一阵子,到八月份秋分之前,农业组会派马耕队过来,帮他们粗垦出二十五亩麦田出来,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了。公社的居民们,大都在原先的村子有耕地和住所,并未打算立刻放弃。再说了,公社这边还只有一片荒地,连房子都没几间,他们就是想搬家过来,也没地方可住啊。
目前,公社只搭好了祠堂的架子,完工还要些日子。之后还计划在附近建设几排砖房,产权属于东海商社,准备以后在这里建些磨坊、粮仓、供销社之类的设施。不过这是长期规划,建好后的新房短期内会先隔出三十间来,暂时借给居民使用,让他们有个临时的落脚点,能种上一季冬小麦。
至于他们自己的住房,就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了,要是还要让商社包建上一套小院,那条件也过于优厚了。话说回来,要是盖几间简单的土屋或者草屋,也用不了多少钱,等过两年种地赚了钱,或者干脆把旧村子里的家产一卖,就能改建新屋了。
今天,这个只是架子的祠堂里面却很是热闹,因为今日正是胜利公社第二次全社大会的日子,全体社员每户都至少派了一个人过来,听农业组来的“专家”讲解顷田农场的四圃轮作法。
社员们大都是农民出身,说不懂农事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之前都是种的都是二三十亩的小块地,乍然得了一百亩地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种,于是自然要来多听听课。
四面来风的祠堂中,三十多名社员席地而坐,西边坐了十多个汉子,东边坐了五个交头接耳的女汉子,剩下的夫妻组坐在中间,都手里拿着一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崇拜地抬头看着前面的两个中年男人。
这两人也是本社的社员,其中左边那个黑而矮的叫祝星子,原先是工业部的劳工,因为一次事故断了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所以这次得到了优先分地的名额,对商社的东家们忠心耿耿,目前担任胜利公社的社主任。右边那个黑而瘦的叫刘三旺,原先是农业组的资深劳工,因为年龄达到了,也分到了土地,现在担任本社的农技员。
“咳!”
刘三旺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有些紧张,学着东家们的做派清了清嗓子,说道:“社社社员们,咳,咱都认识过过了,俺就不多废话了,直接讲吧。”
祝星子给他拉过一面涂黑的木板过来,刘三旺拿着粉笔,在上面画了几道,说道:“东家们心善,给了咱们一家一百亩地地,这是大善事,咱也得好好好种种种,得多给东家纳粮才行啊!”
堂下响起了微弱的喝彩声,刘三旺有些尴尬,继续说道:“不过这一百亩地,又不准分租出去,所以按照老法子,种种肯定是种不过来的,得用新法子,也就是这个四,四圃轮作。”
说到老本行,刘三旺的语句逐渐流畅起来:“什么叫轮作?就是轮着做啊,咱把这一百亩地分成四块,这块种麦子,那块种豆子,那块种菜,那块种上苜蓿喂牛喂马,过一年再换一遍,这就叫轮作啊!明白了没?这样,一来,可以把收的日子和种的日子错开,不用那么忙,所以每年可以多种些,二来,可以让地休息,积蓄地力,最后收得也多些,明白了没?”
堂下毕竟也不是不识五谷的,很快就理解了这个道理,发出了“明白”“快讲吧”的回答。
刘三旺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嗯,那啥,其实轮作也有很多种,不过说太多你们也不懂,就按东家们用了都说好的四圃轮作给你们讲吧。嗯,四圃,就是按刚才说的,把一顷地分成四圃,每圃二十,五亩,知道了吧?嗯,要是家里没牛,就按田字形分,就是这样,”他指着黑板上那个田字形图案,“这样每块短点,方便人耕。要是有牛,就这样,分成四个长条,每条都长一亩,嗯,现在公家给划的比一亩还大一点,明白吧?”
“然后哪,咱今年第一年种,就这样,把第一圃垦出来,种上麦子。”刘三旺在黑板上的第一个长条中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麦”字,想了想,怕下面的社员看不懂,又画了一个简易的麦穗图案。
“然后,种完之后,冬天趁着不冷的时候,把第二圃垦一垦,你要是有余力,就连第三圃一起垦了。”
“看见没看见没?到了明年春天,不用等麦收,咱就可以在第二圃种粟了!对了,其实这年头俺觉得种粟不好,粟卖不上价。到了明年,咱可以先看麦子的长势,要是长势好,算算收成,够一年家里人吃的和税粮的话,就不种粟了,如果长势不好,再种个五亩十亩的粟。”
“不种粟种什么?种豆啊!这豆子现在卖得好,既能吃,又能榨油,豆饼还能喂马,不管你出了多少,东家们全都收了!所以说了,种豆比种粟划算多了。对了,春种一圃豆,差不多等到白露之前就能收完了,待到秋分种麦之前,还余了半个月的空闲,不用农忙了!”
“第一圃和第三圃干啥?哦,忘说这个了,夏天第一圃收完麦子之后,就种上苜蓿,就是那种紫苜蓿,养着田,还能喂畜生。对,听东家说,这苜蓿和豆子是一类的,都能肥田!第三圃?第三圃就种菜呗,你瞅着有空的时候,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呗,种些菜,或者瓜果之类的,自己看着办,能种多少种多少,算好农忙的日子就行,别种了没时间收。对了,种麻也不错,立夏的时候种,那时候豆子都种完了,也还没到收麦的时候,种上麻正好,最近麻价也涨了不少,挺合适。”
“咋样,这不是都安排好了?什么?第四圃没用上?再过一年就用上了!到时候,第二圃收麦种苜蓿,第三圃种豆接种麦,第四圃种菜,第一圃还是留着苜蓿养牛!这不就用上了?贪多嚼不烂,别打第四圃的注意,对了,东家也规定了,四圃里面至少得有一圃种苜蓿,这可不能开玩笑!这也是为你们好,没有苜蓿养着地,地力怎么够啊?再说了,没苜蓿,牛羊吃什么?”
“再过一年,就再换一遍!第三圃收麦种苜蓿,第四圃种豆接麦,第一圃锄了苜蓿种菜!啧啧,第一圃养了两年,那地得多肥啊。牛这时候就该吃第二圃的苜蓿了,嘿嘿,说不定这时候还能养上马了呢?”
“哈哈哈哈?听糊涂了?没事,回去找娃给你读你手上那本书去!上面都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