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Borrowed Time VI

六点二十分,拆弹专家到场。大概因为之前被派到美利楼和沙田等地方戒备,拆弹人员在差不多一个钟头后才赶到。听说那位元专家看过炸弹后,确认引爆装置被阿七解除,炸弹可以安全地移走,不用即场引爆。炸弹威力不算大,不过因为装在油缸附近,一旦爆炸必然令汽油泄漏,轿车会瞬间化作一团火球。

那洋警司似乎是现场最高指挥官,六点四十分左右,我和阿七坐警车回到九龙城码头,然后乘水警轮到港岛。期间几个高级警官—我想是高级警官——不断跟我和阿七谈话,我们将事情的经过钜细无还地一一交代,包括我意外听到的对话、郑天生被捕的过程、我和阿七在杜自强房间找到的地图、在第一茶楼的发现,以及在船上察觉到的真相。

我觉得那些警官一脸愠色,好像随时会爆发,但阿七小声地告诉我,他们其实对这结果满庆幸。虽然事情很麻烦,但损害已减至最小,目前只欠抓住犯人,便可以解决这件事。

“当然,保安出现严重漏洞,处长差点遇害,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被责怪一下。杜自强他们被逮捕后,应该要倒大霉了。”阿七趁着警官们不在时,对我说。

七点半我们到达湾仔警署,结果我逦是进了“衙门”。警署外的布防依旧严密,天黑后,那些拒马和沙包看来更可怕,简直就像战时的街道。

在湾仔警署,我和阿七向“杂差房”的便衣警探再说一次经历,在场还有几个穿整齐西装的洋人,听阿七说他们是政治部的。

“你认一认,这照片中的人是不是杜自强、苏松和邹进兴?”一位警探对我问道,他在我面前放下三幅照片。

“这个没错是杜自强,这个是苏松,至於姓邹的我不清楚,我只听过他的声音,没看到样子。”我说。

“这个邹进兴住在船街,曾在附近开修车行,但早年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有线报指他跟左派工会领袖过从甚密,我们盯上他已很久。”对方说。

湾仔船街邻近春固街,只要两、三分钟步程,难怪苏松说邹师傅住得近。而且他原来是修车师傅,那么,杜自强和苏松当饵,分散一号车司机的注意:由他动手放炸弹便很合理。

“你现在别回家,伙计会在几个钟头内入屋拘捕杜自强他们。”阿七说。

“会用武力吗?”我问。“房东何先生夫妇是好人,他们是无辜的。”

“我知道,我会跟手足说明,他们不会乱来。”还好大哥今晚有事不回来,否则我更担心了。

“我想打电话通知何先生,说我今晚在朋友家过夜。”我说。

“喂,你不是想提示犯人逃跑吧?”一名便衣探员以不友善的语气说。

“如果他是犯人的同伙,他便不会冒险揭发这阴谋了。”阿七替我解释道。那位探员努努嘴,没有继续找我碴。

我在电话跟何先生说留在朋友家,又说明了大哥因公事晚上不回来,何先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句“嗯嗯”。几个钟头后,一大群武装员警冲进寓所内,他和太太应该会吓得半死吧,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只能认命了。

我之后被安排在杂差房一角等候,探员们要我听听邹师傅的声音,确认他是犯人。虽然之前那个探员对我不甚友善,但他也主动问我要不要吃饭,给我从食堂买了一碗满好吃的排骨饭。今天没错很辛苦,经历也很可怕,但两餐都吃得饱饱的,真是塞翁失马,以前每次大哥赚到钱,都会带我吃好料,可惜这次我不能反过来请他吃饭。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在警署吃饭不吉利,吃不下咽。

晚上十点多,阿七来杂差房探望我。他换上一身制服,还配备了头盔,腰间的装备也好像比平时多,看来他们准备行动,便衣采员拿人,军装警员便作支援,防止骚乱。一脸无赖相的阿三跟他一起来,害我吓了一跳,没料到阿三居然对我笑了笑,说:“好家伙,干得不错。”他们离去后,我在杂差房的长椅上打瞌睡,被声音吵醒时已是晚上十二点半。

“你这混蛋,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想杀害我们处长!”

“爱国无罪!抗暴有理!”

“妈的!”

喊口号的声音有点尖,我认得是苏松。我坐在房间角落一张木长椅上,前方的桌子堆满文件档案,恰好遮挡着我,而我可以在档堆间的空隙偷看。我旁边有一位正在处理档的便衣探员,他看到我的举动却没有制止,我想他也明白,犯人跟我是同屋住,我自然不想被对方看到。

当苏松被押进房间时,我不由得小声地惊呼一声。

他被打得太惨了。

满脸瘀伤、右眼眼角肿了一大片,虽然脸上没有流血,但衣服上血迹斑斑,实在很可怕,我几乎无法认出他便是每天游说我加入工会的苏松,杜自强跟着进来,伤势没苏松严重,但一样有被殴打过的痕迹。他低头不语,拖着左腿一瘸一拐的,我想他被员警打断了腿,最后进来的是一个身型略胖的中年汉,他跟苏松一样,脸孔被打得不似人形,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之前我在照片看到的那个邹进兴。他们三人都锁上手铐,每人被两、三个员警押解著,另外有几个军装警员在一旁协助,阿七就在其中。

“给我走快点!”一个员警踹了那胖汉一脚。

“黄皮狗!”那胖汉骂道,他的话换来两记警棍。

不过正因为他开了口,我便确认他的身分了。我对身旁的警员说:“没错,那便是邹师傅,跟前天我听到的声音一样。”

那警员点点头,离开座位,跟一名穿浅蓝色长袖衬衫、看似他上司的男人轻声说了几句。杜自强他们分别被押进三个小房间,我想员警们要继续拷问吧——我可不敢想像,他们三个还要吃多大的苦头。

阿七向我走过来。“何先生夫妇受了点惊,但伙计们都很小心,没有拆掉你房间的墙。”他笑道。“作为证物的地图也找到了,这案件告一段落,今天辛苦你了。”

虽然我想说句客套话,说自己不辛苦,但老实说,今天辛苦得要命。

”ATTention!”门口忽然传来一声。

之前在拦截一号车时遇上的洋警司走进房间,所有警员立正行礼,那个副手仍在他身旁。那警司样子比之前轻松得多,我猜是因为顺利拘捕犯人,可以向处长交代的缘故。

“你们干得不错。”副手翻译警司的话,对我们说。

“你有兴趣加入警队吗?葛警司听过你今天的表现,认为非常出色,警方正渴求像你这种头脑灵活的人才,申请加入警队要有两名”辅保“,如果你没有相熟的老板,葛警司可以破例充当你的担保人。”副手问我,我现在才知道那位警司姓葛——不,应该是译名以“葛”字开头吧。

ⓧ辅保;—六○年代申请入职警队,需要雨位元相熟的雇主以公司名义作为担保,证明申靖人品格和行为良好,以及跟中国大陆没政治联系。

“嗯,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谢谢。”我点点头说。

“那么你留下资料给警署警长,想申请时到这儿跟他说吧。”副手指了指身旁一位年约四十的员警。

葛警司之后又称赞阿七,表扬他独力粉碎了一个重大的阴谋。阿七恭敬地回答,说那只是分内事云云,总之就是对上司说的无聊客套话。

在他们交谈时,一名便衣警员走近。

“抱歉打岔,长官,我有事找四四四七。”他说。

“什么事?”阿七问。

“杜自强说愿意招供,但他说要跟四四四七说。”

“我?”阿七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别上当。”穿蓝色衬衫,貌似杂差房头儿的男人插嘴,说:“这些人渣会用尽方法狡辩,甚至用诡计误导我们。他指明要跟你说话,一定有什么不良动机。我们自有方法要他从实招来,你是军装,别插手较好。”

“我……明白了,长宫。”阿七回答。

我本来想插嘴,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吞回肚子。

负责报告的警员回到房间。我隐约听到房间里传出呻吟和悲鸣,而我眼前一众员警正愉快地庆祝案子解决,这落差令我有种毫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的确活在一个相当吊诡的时代啊。

我在警署待了一个晚上。虽然警署的人说可以载我回家,但因为宵禁的关系,如果我在半夜回家,何先生一定会有所怀疑。要瞒便瞒到底,我早上七点才离开湾仔警署,步行回家。阿七替我找了张帆布床,我在一个房间里睡了一晚,还不错。至少警署里的蚊子比我家的少。

我回家后,假装因为得悉杜自强他们被捕而吃惊,何先生绘声绘影地描迎昨晚员警破门抓人的经过,说得异常惊险耸动。我想,如果我将昨天的经历告诉何先生,他一定会加油添醋,向街坊邻里说成比电台广播剧更夸张的故事。

大哥早上回家后,又匆匆离开,他说生意应该能谈得成,表现很雀跃,不过星期日还要约客户谈生意,我想,经纪真辛苦。

我如常替何先生闲店顾店,他也一如平常约朋友饮茶。新闻没有报导昨天的事,看来警方将消息彻底封锁。这也难怪,毕竟事情严重,即使解决了,“处长座驾差点被炸掉”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今天阿七没经过,巡逻警员换了人,我想,他大概获特别优待,准许休假一天吧。

黄昏关店时,我将放在店外的糖果罐、饼干罐逐一搬进店内,何先生则坐在柜台后扇著扇子,哼著不成调的粤曲。

“新闻报导。北角清华街下午发生爆炸案,两名小童被土制炸弹炸死,死者为八岁和四岁的黄姓姊弟,据知死者于案发地黠附近居住,父亲于该处开设五金工厂。警方谴责凶徒泯灭人性,并表示会尽快破案,有议员指清华街并无政府建筑物,难以理解左派为何在住宅区放炸弹,称这是共党分子历来最邪恶的行动……”

收音机传出这样的消息。

“真是恐怖啊……”何先生说:“那些左派愈来愈过分,唉,如果大陆收回香港后,那些家伙当官,咱们老百姓便惨了……”

我没回答何先生,只摇摇头,叹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翌日早上,我再次看到阿七。他跟以前一样,表情淡然地踱步,从街角走过来。

“一瓶哥嘲。”他放下三毫。我将瓶子递给他,再默默地坐回原位——何先生去了饮茶,只有我一人顾店。

“你打算当员警吗?”良久,阿七先开口问。

“考虑中。”我这样回答。

“有葛警司保荐,你当员警的话,肯定平步青云。”

“如果加入警队便要对上级唯命是从,那么我不想加入。”阿七以有点诧异的目光瞧着我。

“警队是纪律严明、有制度的部队,上下级职责分明……”

“你知道昨天北角那对小姊弟被炸死的新闻吗?”我打断阿七的说教,平静地说。

“哦?知道,他们好可怜。可是目前仍未找到凶徒……”

“我知道凶手是谁。”

“咦?”阿七意外地瞧着我。“是谁?”

“害死那两个小孩的。”我直视他的双眼,“便是你。”

“我?”阿七瞪大双眼。“你在胡说什么?”

“炸弹不是你放的,但因为你的愚昧迂腐,所以他们才会死。”我说:“杜自强要找你,你被那个杂差房探长说两句便连屁都不敢放。杜自强就是要告诉你北角的事啊。”

“怎、怎么说?”

“我说过,我听到邹进兴吩咐杜自强和苏松从北角出发,跟他在据点会合。杜自强他们出门时两手空空,到第一茶楼时却提着炸弹,即是说,他们是到北角接炸弹。我们不知道他们拿炸弹的详情,但我记得,地图上北角清华街的位置上有些铅笔痕,邹师傅很可能特意点出来给杜自强他们看,从炸弹制造者手上接过炸弹必须很小心,我不是说爆炸的危险,而是制造者曝光的危险,如果放炸弹的人像邹进兴一样被警方盯上,跟踪之下,造炸弹的人被捕,左派阵营中珍贵的技术人员便会减少。”

我顿了顿,看到阿七一脸呆然,便继续说:“所以,我相信他们不会用亲自见面交收这种方法。最简单的,便是预约一个时间地点,炸弹制造者将炸弹提早放在该位置,然后让,敢死队”取用。杜自强便是想告诉你这项情报,因为他们深夜被捕,来不及通知造炸弹的人,对方便如约放下第二个炸弹,可是没人接收,最后被好奇的小孩子当成玩具,酿成惨剧。你记得我说过,姓邹的提过连续几天会有第二波、第三波袭击吧?”

“杜自强……想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是我?他可以直接跟杂差房的伙计说啊?”阿七神色紧张地嚷道,他的表情跟他身上的制服毫不搭调。

“在杂差房被殴打、被拷问是常识,你认为告诉那些家伙,他们会相信吗?杜自强就是知道你为人正直,在街坊之间有口碑,才指名找你。可是你因为上级的几句话,便放弃了。当时你也犹豫过吧?因为你知道,杜自强跟苏松不一样,他不是狂热者,只是个不幸的人。可是你无视自己信任的事实,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和在警署的人际关系,听从那你不认同的命令。”

“我……我……”阿七无法反驳。

“你为了什么’警队的价值‘’连命也可以不要,去拆一号车的炸弹。可是,昨天有两个无辜的小孩,却因为你失去宝贵的性命。你要保护的,到底是员警的招牌?还是市民的安全?你效忠的是港英政权,还是香港市民?”我以平淡的语气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当员警?”

阿七默然无语。他放下只喝了两口的汽水,缓步离去。

看到他失落的背影,我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毕竟我也没有资格说这些正气凛然的话。我想,翌日见面时,请他喝可乐当赔罪吧。

可是翌日阿七没有现身,再之后几天也没有。

因为何先生在警署有些人脉,于是我问何先生知不知道为什么连续几天没见到阿七。

“四四四七?谁啊?我不记得他们的号码啦。”何先生说。

“那个啊……”我努力回忆上星期瞄过、阿七警员证上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关振铎还是关振铎的。”

“啊,阿铎嘛。”何先生说:“听说他之前立了大功,给调到不知道是中环还是九龙尖沙咀了。”

原来是升职了。这样便算吧,我可以省下一瓶可乐的钱。

虽然我大言炎炎,训斥了阿七,但其实我跟他不过是一丘之貉。

我才不是为了什么正义而检举杜自强他们。

我只是担心自己和大哥的处境。

在这个时势,有理往往说不清。跟杜自强和苏松这些左派分子同住一室,已令我有点焦虑,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当我意外听到他们的炸弹阴谋时更教我坐立不安。如果是普通的示威或集会,只要认罪,法庭多数会轻判,但扯上“凤梨”便不可同日而语,我和大哥有可能被冤枉成杜自强的同党。

要自保,便要先发制人,解决邹师傅一伙。

本来,我只打算替阿七找到证据便功成身退,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有阿七证明我是举报者,苏松如何说、杂差房的探员如何想多抓几个人邀功,我和大哥都能够幸免于难,我亦不用担心被左派知道我是告密者,警方不会泄漏我的身分和案情,他们恨不得社会上多几个我这种人。

只是我耳根软,被阿七说了两句,便傻乎乎地坐上他的车,跟他港九四处跑。看来我是个容易被人利用的笨蛋吧。

两天后,大哥回家时兴高采烈,说有事要跟我商量。

“我之前的生意谈成了,佣金有三千元。”他兴奋地说。

“天啊,这样多!”我没想到大哥这回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不,金额只是次要,最重要的是我跟一位老板打好关系。他打算扩展业务,开新公司,正在招聘人手。我做成这生意,等于面试成功,虽然只是个普通文员,但说不定他日可以当主任或经理哩!”

“恭喜你啊,大哥!”我本来想说我也“面试成功”,不过那职位是大哥嫌弃的员警,而且我暂时也无意加入。

“不用恭喜我啊,你也有份。”

“我有份?”

“我说我有一个好兄弟,一样能干,保证办事效率高,所以只要你愿意的话,咱们两兄弟可以在同一间公司上班。”

跟大哥一同工作?好啊,比起当那劳什子员警好得多了。

“好啊,是哪一家公司?”

“你听过‘丰海塑胶厂’吗?那老板姓俞的,他准备插手物业和地产市场。即使我们只是入职当见习文员,晋升机会也应该不错!阿棠,虽然你姓王,我姓阮,但这些年来我都当你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回我们便一起加油,以这份工作为起点,干一番事业……”

作者后记

我本来没打算为这部作品写后记或自序的,因为我想,作品被作者“生”出来后,文本有其生命,读者从它身上看到什么、领略到什么,是读者的自由,是独一无二的个人经历。与其由作者说一堆有的没的,不如让读者自行体会。不过,我将作品交给出版社时附上了作品的简介和创作缘由,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编辑后来便对我说:“写一篇后记吧!读者会有兴趣的!”

那我从头说起吧。

二○一一年秋天,我幸运地获得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后,便开始构思下一部作品的题材。当时没有什么想法,而台湾推理作家协会正举办内部短篇小说交流比赛,题目是“安乐椅侦探”,即是侦探角色只凭复述的证言,毋须亲自到现场也能推理出真相的模式的故事。我想二位只能说“是”和“非”的安乐椅侦探”应该是个有趣的极端,于是写了(黑与白之间的真实)的初稿。微妙的是我在字数控制上失败了,恰好超过了规定上限,结果改变主意,打算将这篇短篇留下写成连作,再写了另一部科幻推理短篇参与交流。

之后,我开始思考如何扩展关振铎和骆小明的故事。最初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再写两个短篇,每篇约三万字《黑)的初稿约三万三千字),便能出版。反向年代记(ReverseChronology )的想法是一早决定好的,只是当时仍然纯粹以推理小说的角度去考虑,以“事件”为主轴。

然而,随着我撰写大纲、建构谜团时,我的内心愈来愈忐忑。

我在一九七○年代出生,成长于八○代,在那段岁月里,不少香港小孩的心目中“员警”是一个跟“美国漫画中的超级英雄”无异的概念。坚强、无私、正义、勇敢、忠诚地为市民服务。即使年纪渐长,明白到世事的复杂性,员警的形象依然是正面多于负面。可是在二○一年的时候,看到香港社会的种种现象,眼见跟员警相关的种种新闻,那想法便不断动摇。我愈来愈怀疑,撰写以警官作为侦探的推理故事,会像宣传(Propaganda)多于小说(Fiction)。

连作者自己也质疑的故事,怎可能教读者信服呢?

于是,这部作品的方向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我不想再单单借着故事描写“案件”,我想描述的,是一个角色、一个城市、一个时代的故事。

然后篇幅便超乎我想像的急速膨胀了。

如果你熟悉推理小说(尤其是日系推理小说),大抵知道“本格推理”与“社会推理”的流派分野,前者以谜团、诡计为主,重点是以线索解开谜底的逻辑趣味,而后者的重心放在反映社会现状,强调人性和写实。我本来想写纯本格的故事,可是方向一转,便倾向于社会描写。两者性质未至于完全相反,但要结合混搭并不简单,很容易让其中一方的味道盖过另一方。为了解决(或称为逃避)这问题,我采用了另一种方式编写——这部作品由六个独立的中篇本格推理故事组成,每一篇也跑强调谜团和逻辑趣味的路线,但六篇串连起来便是一幅完整的社会绘图。我的想法是,微观之下本作是本格推理,宏观下却是写实派的社会作品。

每篇故事的年分,都是香港社会脉络的转捩点,那些元素或许在故事中占重要的部分,也可能仅仅只是衬托。唯一不同的是第一章 ,毕竟故事中的日期比我完稿的日子还要晚,我不是诺斯特拉姆斯,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过,二○一二至一三年间香港社会对警权的质疑日益严重,二二年末更是高峰,或许算是不幸言中。

我不打算一一详说每个故事背后的想法,角色的意涵、细节里的譬喻,文本里外的概念连结之类,这些留给各位读者感受就好。我只想谈谈其中两点。对不熟悉香港地理的台湾读者来说,这一点我不提便或许不会知道,故事中的地点其实是不断重复的。例如第二章 关振铎与骆小明碰面的球场,和第五章当作“南氏大厦※”蓝本的“楠氏大厦”相近,都在亚皆老街附近;第三章传出可疑人物出现、浪费警力搜查的大型公共屋宛“观龙楼”,就在第五章“坚尼地城游泳池”旁边;第二章唐颖遇袭的西九龙填海区,前身就是第六章主角和阿七等候民邦号靠岸的佐敦道码头;第三章的嘉咸街市集、第四章关振铎和小刘吃午饭的餐厅,以及第五章的“蛇宝”乐香园咖啡室,都在中环威灵顿街一带(第四章的餐厅名字乃杜撰,名字相似的餐厅仍在原址经营所以我按下不表,而乐香园现已结业)。如果有读者读完这部小说,想到故事中提及的地点观光一下,我会非常高兴。

至于另一点我想谈的,是我觉得今天的香港,跟故事中的一九六七年的香港,同样吊诡。

我们就像绕了一个圈,回到原点。

而我不知道,二○一三年后的香港,能否像一九六七年后的香港,一步一步复苏,走正确的道路。

我不知道,坚强、无私、正义、勇敢、忠诚地鸟市民服务的员警形象,能否再次建立,让香港的小孩子能再次以警队为荣。

陈浩基

二○一四年四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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