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武混杂在人流之中,宁波城的方方面面都在震动,其中商贾最是敏锐,对于他们而言,城中出了差池,不需要继续等下去。
他们身上已经没了货物,劫匪看到他们自然会劫掠金银,此时应当赶忙外逃。毕竟瘟疫之事,难以言说,这劫匪如瘟疫,若是不逃走,遭殃的便是自己若是被倒霉追上,那死的也是天下人,自己死并无分别。
所以,大部分人都会狼狈逃窜,寻求所谓的一线生机。
汤武看着周围的商贾,其实大部分人并没有多紧张,他们远比寻常人有钱,所以相对来说,也会雇得起打手,他们将打手混在一起,那么也是一股颇为可观的防护人手,比之民勇不遑多让。
而且这些都是有技艺在身的主儿,比一般的打手高出不少,足够叫他放心。
“我说这次的东瀛人可都是冤大头,这么贵的东西,他们照买不误,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的就是,这些东瀛人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货物要的又多,真是大丰收呐。”
“就是收款是个问题。”
有人无不担忧地问道。
“此言差矣,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赊账都是人之常情,毕竟人都是这样,生意要做的大,就要知道如何周转,这都是老底子传下来的法门,你们可别都忘了。”
“说的很对,毕竟我们家赊账都是习惯了,人都有不方便的时候,但钱总是要赚得,总不能因此把自己憋死了不是,只要吃得下,便玩命吃,使劲吃,绝非什么坏事。”
众人不由得点头。
毕竟大伙儿都是做生意的,遇到赊账或是自己先预约月底清费用的事情真是再寻常不过了,对于汤武而言,也是见怪不怪。
众人笑着说道:“你们知道不,不过我还是有遇到一些怪事的。”
有人吃了一颗花生米,一边说:“来说来听听,这阵子做生意忙坏了,还没听什么好消息来着。说起来这个可就有趣了。”
“你们知道这次来宁波的东瀛人很多是吧,你们没发觉其中有不少生面孔吗?”
众人点了点头。
实际上,大部分人都知道其中的猫腻,毕竟东瀛时常打交道的商行,他们也知道不少,都是老客户了,就连价格都门清得很。
但这次来的不少都是新客人,这些新客人很显然没有和他们做过买卖,虽然带了通译,但很显然,这些人做起买卖来相当粗鲁,几乎都是有货就抢,
无有本钱了便赊账,但一问都是东瀛有头有脸的人物的收下,万万也出不来什么岔子,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人继续说道:“我老表,乃是这宁波市舶司之内的杂役,倒是知道一些内幕,你们知道,过往与咱们做生意的人,乃是‘幕府’,也就是如今掌权的细川家的人。
这帮人势力大得很,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货色,就和咱们那三国里说的似的,叫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毕竟天皇都在他们手里呢!
如今,有一批人先行出发,赶在他们前头到了咱们宁波,是一批叫做大内家的人,这些人来头也不小,相当于当时地位极高的诸侯王。
要知道这朝贡的赏赐可是非常之多的,谁都想要吃了这口甜头,顺便取代对方,成为专属,这其中呢,又有一个‘堪合’的事儿在内。
说不清楚,现在双方还在宁波府僵持着呢,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分个胜负,不过,有一说一,这次这么多商人也不算没有缘由了。”
众人听完方才恍然大悟,神色各异者均有。
包括汤武,实际上,他大部分的货都没有选择赊账,反倒是都直接卖了个干净,所以他并没有多忧虑,只是隐隐听闻,这其中的猫腻,他不由得有几分不安。
毕竟朝廷如今的考量,对商人并不友好,士农工商,之中商人拍在末尾,已是说明了很多,一旦其中一方,受了惩戒,那么到时候,会不会引起一阵绝望的反扑,而后对整个宁波府造成灭顶之灾。
他看着欢笑的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城市在燃烧。
但重视这个的人却寥寥无几。
毕竟盛世的狂欢在商人眼里,充满了可以钻的漏洞与空子,还有数之不尽的纰漏,和缺陷可以追寻。
大部分人都乐得见到这样的场景。
包括汤武内心之中有那么一缕期待。
但他觉得在大明,这样的事情都会被粗暴的一刀切开。
到时候,便是连喝口汤都难了。
汤武知道,这些人未必不知道,但大部分人宁愿做一场美梦。
他倒是想起张富贵来,他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他和张富贵闹了一场不愉快,但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到了如今,多少还是要给几分面子。
至于那些孩子的来历,他觉得有些蹊跷,但仔细推敲下,也并非是不能进行追溯,但这种事情已经全无必要。
汤武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他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忧国忧民,感怀天下?
暂时还轮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眼前有大乱将现,众人往前奔走,他却停下了脚步,他看到的是一群在烈火之中带刀而出的怪人,为首的男人身高挺拔,他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男人。
他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同时在使者团队之中颇为得到信赖,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汤武看到宋素卿看向他们,嘴角流出的是一抹冷笑。
而后他便带着众人诡异地消失在了烈火之中。
这是一个不祥之兆,仿佛在应验汤武的想法一般,只是不知道今夜过去,有多少人横死当场,又有多少要梦断异乡。
如今的他只想要赶回家中,与亲友团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毕竟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是虚妄不真的,或许只有家人才是真正的真实罢了。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在一处屋檐之下,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躺在那边,鲜血染满了他的身下。
他停下脚步,看着离去的人群,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