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晚的接风宴之后,一行人便按照乔志亚的安排,乘车到他的私人庄园这边安顿。虽然是夜间看不清楚周遭的环境,但这里的清幽却是很容易感受到的。庄园内外栽种了大量树木,进入庄园的大门便是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的庭院,假山、流水、亭榭、绿植、回廊、石板小径,很容易会让身在其中的人误以为自己是在江南的某处园林之中,而不是南海某岛上的一个小县城附近。
李溰骨子里是一个比较喜欢清静的人,这地方显然要比县城里相对嘈杂的环境更得他的欢心,当下就半开玩笑地跟乔志亚打趣道:“乔大人既然有这种好地方,刚才那顿饭也应该安排在这里吃才是!”
乔志亚笑道:“这边环境是比县城里的饭馆好一些,不过平时没有在这里办过宴席,需要的厨具也不齐,所以这接风宴还是放在县城比较稳妥。”
李溰心道你是一方父母官,要临时征用一下本地饭馆的人和厨具,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其中大概是另有隐情。但乔志亚既然不说,他当然也很识趣的不会追问下去。
其实这中间的隐情也很简单,乔志亚设宴的这家饭馆,便是他大舅子新开张的生意,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顺便也借此机会给饭馆抬一抬档次——毕竟是乔大人款待外国要人的指定饭馆,在昌化这个小地方还是可以拿出来吹一吹的。
乔志亚的私人卫队平时都是以民兵的名义保持编制,不过训练频率和装备水平可远非民兵能比。今天有重要人物到访,乔志亚便出动了这支队伍来负责自家庄园的武装护卫。要论对庄园内外的熟悉程度,他自己的私人卫队自然是最优选择,通往庄园的道路和周边地区都由其负责布控。而盖良才带过来的人马,则是被布置到李溰住处的周围负责近防,任务相对要轻松一点。
由于昌化冶炼区许多熔炉都是昼夜不停运作,所以工人们的工作时间也是两班或者三班倒,即便是半夜时分也会有成批的工人进出县城,所以这地方并无宵禁一说,半夜在外走动其实也不会引人注目。不过薛船主等人并不知道这种情况,抵达当晚没敢采取动作,直到第二天才打听了大岭庄园所在的位置,准备去摸一摸朝鲜世子落脚的这个地方。
但他们是一步慢步步慢,海汉这边的安排可不会停下来等他们,他们还在琢磨怎么去到乔志亚庄园附近不会引起注意的时候,李溰一行人已经准备从庄园出发,前往位于县城以东的火车站。
之所以这么一大早就出门,主要还是因为这条铁路上的火车班次就一早一晚两趟车,而乔志亚也并不打算为了方便朝鲜人的乘坐就对发车时间做出调整。不过李溰倒是觉得这种安排没什么问题,他在三亚的时候就是因为早上安排了其他参观行程而错过了前往田独的火车班次,结果只能乘坐了从胜利港到三亚港的短途行程,既然海汉火车的班次就是这么早,那就早些出发便是。
乔志亚为李溰一行这趟乘坐对早班火车所做的唯一调整,便是加挂了一节贵宾车厢。这节车厢平时都在昌化车站专门搭建的车库里停着,只在有重要人物来这里考察的时候才会启用。
不过这节车厢也是好几年前制造的货色了,舒适性比不了李溰在三亚时乘坐的贵宾车厢。好在李溰其实也不会太在意这种细节,他上车之后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车窗之外的风景上。
与几年前这条铁路刚刚建成时沿途的荒凉境况有所不同,如今在地方官府进行有计划的安置之后,铁路沿线也开始有了人烟。这条铁路几乎是与昌化江的江岸平行向东而行,所以铁路附近的水利条件完全可以满足农业开发的需要。不过由于本地的劳动力大多集中于昌化的冶炼业和石碌的矿场,铁路沿线的农业开垦也都只是零星作业,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有大片的种植园和集体农场。
这种农业开发的规模有限,但好歹能够解决本地的一部分粮食需求,而且铁路沿线有了人烟之后,一部分铁道检修维护工作也开始逐步交给了沿线的民众来做。只要经过短期培训,即便对铁路运行原理一无所知的民众也可以每天执行一次巡视轨道的任务,并以此获得相应的酬劳,这样就大大减轻了交通部门的压力,沿线民众也多了一份生计。
虽然这种操作仍然不免存在着许多实际问题,但对于永远存在劳动力缺口的昌化石碌地区来说,已经是现阶段解决铁路维护问题的一个比较有成效的方法了。而且借由这些兼职维护人员,官方也可以向沿线民众宣传铁路的相关知识,减少铁路事故的发生。
“听说这条铁路要比三亚的铁路长了有四倍,想必当年修建之时也曾遇到不少困难吧?”火车启动驶出车站之后,李溰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向乔志亚提出问题。
乔志亚应道:“当时最大的困难,其实还是劳动力不足。世子可以看到,这铁路沿线其实没什么人口,而当时整个昌化县的劳动力甚至还不足三千,要把这点人手撒在八十多里长的工地上,效果可想而知。后来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向这里输入劳动力,用了一年半时间才打通昌化到石碌的交通线。”
“至于花费……”乔志亚摇了摇头道:“那其实都不重要,我们知道只要这条道路建成,开始开采石碌铁矿,成本肯定都是能收回来的。矿场越早投产,我们也就能越早获得收益。”
李溰又问道:“这石碌铁矿所在之处已经深入内陆,贵国是如何探明了这处矿藏,乔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乔志亚当然不能告诉他,海汉探矿全是拿着另一个时空的资料按图索骥,当下便胡乱吹嘘一番,称当时海汉派出不少人手在全岛范围内探寻金属矿,而找到石碌这个地方是因为在民间传闻中听说此地有铜矿石产出,所谓“石碌”便是铜矿石的代称,于是官方派人顺藤摸瓜找了过去,结果还真发现了大型矿脉,只不过铜矿是配角,真正的主角却是铁矿。
这也是继三亚田独铁矿之后,海汉官方在这个岛上探明的第二处也是最大的一处铁矿矿藏了。除了铁之外,这地方还有铜、金、硫等矿产资源,可谓是一处天然聚宝盆。
李溰心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海汉发迹的确是天命所归,否则没有那么多的钢铁,海汉又岂能轻易组建起一支全员装备火器的强军。他却不知这帮人在选择海南岛这个落脚地之前,便已经考虑好了要从何处获得钢铁,开发石碌铁矿本来就是海汉发展计划中的一步,而并非误打误撞之下的运气使然。
这趟火车运往石碌矿区的物资包括了两个车皮的食物,一车皮的生产工具和各种建材,还有一个车皮是装着两台用于矿场碎石的蒸汽机,以及为蒸汽机提供动力的两车皮煤炭。在这六节货运车皮后面,便是两节客运车厢和乔志亚等人所在的贵宾车厢。
所谓客运车厢远没有贵宾车厢这样的条件,没有镶嵌平板玻璃的车窗,跟个铁皮罐头差不多。车厢里就只有固定在车厢壁上的两排长椅,其余的人只能在车厢中间席地而坐。两节客运车厢装了两百多将近三百号人,绝大部分都是矿工。
这些家在昌化的矿工由于来回路程较远,一般去矿上之后就会连续待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以节约来回时间和路费开支。而如今很多矿工也选择了干脆把家安在矿区,虽然生活条件不如昌化,但工作却是方便了不少。而且昌化因为发展冶炼业导致当地空气污染严重,在石碌却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矿场那些蒸汽机烧煤所产生的烟尘加在一起可能还比不了昌化一处运行中的高炉。
李溰听乔志亚如数家珍一般地介绍石碌矿场的情况,便能感受到这位海汉高官对治下的产业的确极为熟悉,平时应该也没少用心在这上面。海汉国任命他在这里当地方官,果然还是有讲究的。
路程过半,便听到汽笛鸣响,不一会李溰所乘的这列火车与对面驶来的班次在铁轨上交错而过,声势颇为惊人。
乔志亚却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不动声色地继续向李溰介绍对面这列班次的情况。从矿区驶出的火车都是以运载经过初步筛选、粉碎之后的矿石为主,间或还会运载砍伐的圆木和山间一些土特产。当然了,车上也不少了那些在完成了数日辛苦劳作之后,领了工钱打算回去与家人团聚,或是想去昌化消遣几日的矿工们。
而此时薛船主等才刚刚离开县城,分为几路向大岭附近的乔志亚庄园靠近。他们分别扮作进山采药的,打柴的,打猎的,慢慢靠近这处很可能便是朝鲜人落脚地的庄园。但这个时候乔志亚的私人卫队有一半都跟车去了石碌,剩下留守此地的人员也早就接到了降低防卫等级的命令,毕竟保护对象都不在这里了,没有必要再维持高强度的巡逻守卫。
但即便如此,在通往庄园的林荫大道上,也依然设有关卡,薛船主等人只能绕道而行,避开这些武装护卫的监视范围。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之后,所看到的景象却是给每个人头上都浇了一盆凉水,绿树掩映下的这处庄园外围是高达一丈五六的围墙,从外面根本就别想看到庄园里的情况,除非他们继续爬山,登上庄园背后的大岭高处,那或许还能稍稍看到庄园内的景致。但爬到足够的高度之后,与这庄园的距离就会拉大到几里之遥,到时候就算能看见也肯定看不清楚,根本达不到侦察的效果。
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庄园的拥有者在选址设计阶段就已经考虑到了安保方面的需求,计算好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利用地形和建筑来减小安保方面的隐患。薛船主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心知这次的侦察行动恐怕很难有什么实际收获了,除非他们直接翻过这道高墙,进到里面去看看有没有朝鲜人存在。
薛船主办事偏向于谨慎而非激进,自然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当下又花了不少时间重新集合队伍,然后在这庄园附近选了几处比较隐蔽的地点,分组蹲守监视庄园的进出人员情况。
是的没错,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所能采用的策略就只有最原始的守株待兔了。因为所掌握的信息极为有限,他甚至都无法确定朝鲜人是不是入住了这处庄园,只能采取这种效率极低的侦察方式,尝试确认朝鲜人的动向。
当然薛船主也没傻到把所有人手都扔在这里去等一只可能并不存在的兔子,在作好布置之后,他便带着剩下的人手重新回到县城,试图打听到更多有关朝鲜人的消息。但令他很失望的是,本地还没有任何有关于朝鲜人到访的官方消息放出来,直到中午时分,他的手下才终于打听到昨晚城中某处饭馆接待了一群重要客人,其中便有本地的行政主官乔志亚。
从理论上来说,海汉高官肯定会亲自接待到访的朝鲜世子,所以与乔志亚共进晚餐的重要客人大概率便是三亚来的这帮人了。不过薛船主当下也没想明白为何乔志亚不在自己的私人庄园里设宴,而是把接待地点选在了一股子煤烟味的县城里,难道这饭馆有什么不可不尝,错过就后悔一辈子的特殊招牌菜。
抱着一探究竟的念头,薛船主便也去了这家饭馆,以外来商人的身份点了一桌子菜,然后与主动来打招呼攀关系的掌柜聊了一阵,还真让他套出话来,才知道原来这饭馆的老板与乔志亚是姻亲,当下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难怪这海汉高官会有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