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艘威严级战舰在1629年年底入列服役开始,海汉海军基本是以每年一到两艘的下水速度在持续建造这一型号的主力战舰。尽管威严级这个吨位级别的战舰在海军将领们眼中实在算不上真正的大型战舰,但凭借着火力、航速、续航力等综合性能的显著优势,在这个时代的东亚地区已经罕有对手了。
威严级战舰在设计阶段就已兼顾到了风帆与蒸汽两种动力,并且给后续型号动力设备和武器装备的升级留出了一定的空间。因此尽管海军将领们对更为先进的蒸汽铁甲舰更具兴趣,甚至已经造出了黑鲨号这样的试验舰,但考虑到目前的外部环境并没有能对海汉海军产生真正威胁的存在,执委会认为暂时也还没必要花费巨资去打造更先进的战舰,所以威严级战舰在未来可见的一段时期内仍将会是海汉海军各舰队的主力旗舰。
此次攻打平户的军事行动,总共出动了三艘威严级战舰,其中两艘便是隶属于石迪文麾下的东海舰队,另一艘来自北方舰队的战舰则是去了西海岸,与福建水师协同作战。
以威严级战舰的实力,在战场上对付作战手段比较原始的日式战船可谓是牛刀杀鸡,船上的蒸汽机开足马力之后,航速很快便提升到安宅船的三倍以上,要追上双方之间的距离所需花费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在离前方平户水军还有大约几十丈的时候,海汉战舰便率先开火了。
威严级战舰在船艏都装备有一门专用于追击敌船时使用的火炮,这种135mm口径火炮炮管要较两侧船舷的舰炮更长一些,因此射程和精准度也要更胜一筹,在理想海况下,五十丈内基本可以做到指哪儿打哪儿,这对追击敌船时轰击其尾舵非常管用。
追击中的威盛号只开了两炮,便命中了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敌船船艉,在其尾舵上方打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窟窿,威盛号上的炮手甚至隐隐能听到随后从敌船上传出的惨呼声。
尽管这一炮并未命中船上的要害部位,但还是立刻让这艘拖在平户水军最末的关船陷入了混乱。眼见对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这艘船上的指挥官也顾不得石村翔太在此之前下达了所有船全部向东行进撤离战场的命令,试图再进一步调转方向离开大部队朝北边逃窜。这样如果后面的海汉战舰要追击大部队,就不会再咬着自己不放了。
想法是没错,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威盛号追上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艘关船尚未完成转向,便已经进入到威盛号左舷火炮的有效射程内了。
而来自侧舷的火力输出可就比船艏炮密集多了,随着隆隆炮声响起,与威盛号距离被缩短到十丈左右的这艘关船立刻遭受到了炮弹的洗礼。而且海汉海军显然对这些船体较薄的日式帆船做了针对性的安排,所使用的炮弹并非大号实心炮弹,而是号称“甲板收割者”的葡萄弹。
这些弹丸在近距离上足以射穿一寸厚的船板,在下层甲板连中数发葡萄弹之后,这艘关船整个右舷的橹桨几乎都立刻停止了划动,船速也当即就慢了下来。
但威盛号并未在这艘船上继续浪费弹药,依然沿着原本的航向朝着前方逃窜的平户水军继续追击。关船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庆幸,紧随其后的威邦号便也已经拍马杀到,而这次向其倾泻的炮弹便全是大家伙了,一轮下来就将关船吃水线附近打出数个洞口。船上的人还没来得及救护伤亡人员,便得先投入到损管堵漏的战斗中了,否则他们就算在炮击后侥幸活下来,也难以划着一艘半沉的船逃回北方的临时驻地。
只是石迪文根本就没打算放任何人离开战场,两艘旗舰负责火速追击,对平户水军舰队实施第一轮打击,而后面还有几艘探险级战船慢慢跟着过来打扫战场。像这种已经中了招难以快速脱离战场的敌船,自然是有后来者负责补刀,让其沉得更快一些。
在这之后倒是有一艘关船试图螳臂当车,拦在威盛号前进的方向上,但威严级战舰的船头上都装有精钢撞角,这玩意儿虽然极少有机会用到,却一直都是威严级战舰的标配装备。两船一撞之下,威盛号凭借着吨位优势和坚固的撞角,毫不费力地将敌船撞裂成了两截,而自己仅仅只是航速稍稍受到了一点影响,船体并无大碍。
这样的结果也相当于是给平户水军的其他战船施以了警告,想要与海汉战舰缠斗是极为不智的行为,甚至连拖延时间的目的都很难达到。它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放弃抵抗的念头,尽量加快航速分头逃跑,这样或许还能有机会脱离战场。
但现在就连逃跑都变成了奢望,这些日式战船的航海性能实在太糟糕,以至于它们甚至无法依靠分头逃跑来摆脱后面紧追而至的两艘海汉战舰。威盛号和威邦号一前一后,对被赶上的每一条船都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一轮近距离炮击。
粗略算下来,每一艘遭到打击的水军战船都至少吃了六七发炮弹,运气好的或许还能挣扎着继续逃跑,运气不好的可能当场就开始下沉了。
石村翔太在接下这趟差事的时候就知道风险极大,但即便如此,他也很难想像到真实的交战状况竟会是如此的被动。他所率的平户水军别说拉开阵势与对手正面交锋了,现在就算是想在逃跑途中给对手制造一点麻烦以拖延时间都难以办到。
安宅船和关船上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火枪了,但这玩意儿在当下这种作战环境中使用,所能起到的效果几近于无。火枪兵在起起伏伏的海上航行中去瞄准射击敌船上的目标,这命中率基本就只能随缘了。
有几艘船试图使用点燃箭头的箭矢攻击海汉战船,但也很快宣告失败,因为海汉舰炮的射程要远胜箭矢,在得到最佳的射击机会之前,这些战船往往就已经遭受了一轮炮弹洗礼了。而这个时候还能使用弓箭展开反攻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反而会因此再召来更为猛烈的炮击。
这场海上追击在进行了一小时之后,平户水军的参战船只已经损毁了七成以上。这还是石村翔太从一开始就下令撤离战场而非正面应战的结果,如果他在平户海峡外的决策稍有冲动,又或是做出战而退的决定稍微慢上一些,恐怕就连一个小时都撑不过去。
眼见那两艘海汉战舰仍在后方不依不饶地追赶,石村翔太越发后悔自己接下这个会送命的差事。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这路人马的惨重伤亡真能为平户藩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至于韦志亲率的另一路人马是否能在平户岛西岸打开局面,石村翔太已经不抱太大的期望了。
但事实上水军的出击对于缓解平户港的压力并未起到多少作用,东海舰队原本投入到港口炮战中的战船数目还不到总数的一半,而追击石村翔太的舰队也仅仅只出动了三分之一的战船。
这就意味着此时东海舰队还有一半以上的战船都仍在平户海峡内的海域,即便是此时平户藩还有另一支水军舰队想要冲进平户海峡解放平户港,也依然还是不免会吃到一顿暴打。
事实上在被海汉登陆切断了南下的陆上逃亡通道之后,留给平户藩的生机就已经越来越小了。普通平民或许还能零零散散从岛中部的山林里逃到南边去躲避战火,但作为平户藩统治者的田川介和其麾下的数千藩军,却绝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逃生。
手底下还有陆海两军好几千人,这时候要逃了,人心也就彻底散了,到时候海汉人灭不灭平户藩,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了。田川介深知其理,所以他只是将田川七左卫门母子俩偷偷送了出去,而自己却没打算要逃。如果日后战死在平户岛上,起码还有一个继承人能够延续田川氏的家业。
田川介给韦志的命令的是藏匿外海伺机而动,等摸清海汉的进攻路数之后再设法从海上打击其后路,争取能通过袭击敌军补给船只的方式来逼迫对方主动退兵。
制定这个作战计划的时候,田川介和韦志都认为平户藩应该能在水军不参战的情况下撑个六七天,但没想到仅仅第一天就不得不在敌军的攻势压迫下亮出了在平户港所部署的全部家底。而对手也并没有把平户港作为唯一攻击目标,趁着平户港这边打得热闹的时候,已经在另一处偷偷实施了登陆,并且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平户藩的逃生路线。
简单来说,平户藩事前所准备的战术所起到的效果很有限,而对手的行动却多少出乎了田川介和手下幕僚们的预料——开战以来对手的行动效率,可要比他们预想的高出太多了。他们认为对手可能需要三四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事情,但对手全部都在开战第一天里就达成了。
这也大大打乱了平户藩的应对方案,原本制定的作战计划有相当一部分不得不推倒重来,比如水军目前所采取的行动就是其一。韦志不敢再继续作壁上观,否则说不定平户城区都未必能够撑到第三天。他只能提前采取行动,力争能从海上稍稍缓解一点平户目前所面临的压力。
当然了,如果韦志能了解到目前在薄香湾完成登陆的海汉军是哪支部队,并且这支部队已经截断了岛上的交通,他或许会修改一下自己的行动方案,取消诱敌和突袭这些不切实际的作战计划,改为设法在夜间接应岛北的藩军从海上突围。
但侦察手段的落后和关键信息的缺失,让韦志难以对局势作出准确的判断,虽然他极力想制定一个面面俱到的周全计划,但在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很多作战手段根本就没办法实施。比如被派去平户海峡诱敌的石村翔太,就根本无法指挥作战性能低下的日式战船达成他所预期的效果。
再比如偷袭薄香湾的计划,也并非他所期望的那样,能够在西海岸抄到敌军运兵船和补给船的后路。在这里等待韦志的,除了来自福建水师的几十条大小战船之外,还有来自海汉海军北方舰队的旗舰威能号。
就算让韦志手下的战船数目再翻一倍,双方的战斗力也依然还是存在着明显差距。所以偷袭计划非但没有成功的机会,反而会变成上门求死的局面。
万幸的是韦志这人早年间与海汉军和福建水师都打过交道,吃过亏的人办事都会比较谨慎,他没有让舰队冒然冲入薄香湾,而是先派了两艘船打前阵,一艘摸进薄香湾一探究竟,另一艘则是在海湾入口处至南边的生月海峡之间活动,确认附近是否有海汉武装舰队的踪影。
这个谨慎的安排暂时拯救了韦志的舰队,这两艘船还在海湾外便已经看到了薄香湾里密密麻麻的战船,当即调头便走,根本不敢停下来细看。等福建水师的船追出海湾,这两艘隶属平户水军的中式战船已经向天空射出烟火信号,通知远处的韦志火速撤离。
韦志手底下这些以福船为基础打造的战船,其航行性能比起日式战船可要好太多了,一见到侦察船发出的危险信号,当即调整风帆调转方向便往北跑,也根本不去考虑正面交战的选择。
“这帮兔崽子,来都来了,怎地一照面溜得比兔子还快!”许裕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海面上的点点帆影,心知追赶不及,当下也是大为气恼。
他已经算准了这里会是平户水军必救之地,本是打算等午后便将舰队从薄香湾撤出,部署到十几里外生月岛南端的渔港,让出进入薄香湾和古江湾的航道,等平户水军出现在这里再来抄后路,但时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对方见势不妙就直接溜了,让他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