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川介的大力倡议之下,前任藩主在过去几年中将平户藩财政收入的相当一部分都投入到了军事领域。特别是在武器装备的制造和军事人员的培训方面,平户藩所投入的财力甚至已经达到了日本国内数一数二的水平。如果不是顾忌到军事建设成果会让幕府会找借口打压自己,平户藩可能早就在平户城区外修筑城墙之类的防御工事了。
这样巨大的投入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卫,前任藩主也有成为一方霸主的野心,只是他不知道部下的野心比自己更大,等平户藩的水陆两军都发展壮大到了一定的水准,田川介便跳出来接收了平户藩的统治大权。
如果再给田川介多一些时间用于发展壮大,或许此时所倚仗的就不是这道在近两天里草草建成的防线,而是一道更为坚固的城墙。但海汉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去阻止防御,而这样一道简陋的防线也很难挡住火力远胜平户藩军的对手。
特战团这边只花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完成了火炮部署,然后便开始炮击对面防线上的几处目标。
田川介原本还有些疑惑对手部署火炮的位置实在太远了些,但等到对手开火之后,他立刻就发现原来对手作出这样的部署是胸有成竹。那些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火炮,有效射程却要超过了己方一大截,竟然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开火命中藩军的防御工事。
尽管海汉军野战炮的口径不大,但有效射程内的杀伤力可一点都不含糊,几炮下去便已命中了城南防线上的一处炮位,当场便将那门一发未开的火炮给打成了两段。田川介见状只能下令让另外几门炮先往后撤,以免被对手在远距离上一一点名。
这种对战让田川介真是感到无比的憋屈,明明自己阵中也有枪有炮,但跟敌军交手的时候却很难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这些花费了平户藩大量钱财武装起来的部队,在对上海汉军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自己所期望的那么厉害。
库存的武器都已经全部搬上了战场,能给的奖励也都提前在战前发放给了士兵,田川介能在战前用上的手段基本都使出来了,但问题是就算藩军肯拼死作战,似乎也找不到能与敌军公平交手的机会。
田川介唯一感到庆幸的,便是自己在战前所选定的城南防线阵地离海岸线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这个时候不用担心会遭受来自海上的炮轰夹击。但他还是不免有些忧虑,因为他听到北边传来的炮声越发稀疏,远远不及前两天交战时来得激烈。
海汉军会在今天减弱从海上攻打平户港的攻势吗?田川介认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炮声变得稀疏就必然意味着己方的抵抗力度也正在被削弱。他不禁有些担心,如果平户港先于城南防线被敌军攻破,那自己所率的部队就将会遭受来自南北两面的夹击了。
田川介能想到的事,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些藩军当下没有合适的出战机会,又要顾虑后方的港区防线,很难再集中精神到眼前的战场上,情绪不免有些躁动。
确认了敌人已经撤掉了防线上的几门火炮,孙真便下令步兵开始在火炮的掩护之下向北边推进。而这时候火炮的射击目标也有所改变,将攻击点集中到防线的东侧,以尽量压制这一段敌军防线上的火力反击,让步兵在推进过程中减少伤亡。
为了保证推进速度,士兵们身上的防护措施力求轻便,基本上都是身着前后两片式的铁护甲挡住躯干要害。这玩意儿在一定距离上能够挡下传统火枪发射的弹丸,虽然防护面积有限,但胜在重量轻,同时也不会妨碍到士兵的战术动作,所以也是成为了特战团的标配装备之一。
而军官的护甲其实也没比士兵好多少,主要就是多了一顶可以护住脑袋的头盔。但这样的防护措施其实也不会每次作战都会用到,比如战前已经确认对手并无火枪火炮之类的远程武器,那就没必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
对付平户藩军这种已经半火器化的军队,钱天敦还是不敢太大意,所以战前特意对高桥南做了部署,让士兵们都要穿戴护甲出战。
不过火力压制战术所取得的效果比预计还要更好一些,火炮加上海汉步兵在层层推进过程中的火力输出,让防线上的平户藩军很难展开有效反击。他们所使用的旧式火枪只能列阵开火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然而只要开始在防线的胸墙后集结队形,就会被远处爬到高处用望远镜眺望的海汉军发现,然后便是一通炮火集中打击,将其打得四散奔逃。
而海汉军所采取的散兵推进战术,则是进一步加大了防守一方的命中难度,虽然推进过程中仍然不免出现死伤,但数目倒也不多。
迅速推进到近距离之后,特战团的单兵火力优势就进一步发挥出来了。连发火枪让每一名士兵都变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火力点,试图与其对射的平户火枪兵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射击频率根本无法与对方拼正面,反而会因为开火暴露自己的位置,立刻成为对方数支步枪集火的对象。
最关键的是,海汉军投入到这场战斗中的部队,比城南防线上装备了火枪的平户藩军兵力更多。这样一来,不管是远程打击还是近程交火,海汉军都成功占得了上风。
守方虽然提前架设了防线,但终究有太多地段缺乏防御工事的掩护,而且这条防线的跨度太大,田川介不得不将藩军分散部署到防线各处,难以形成足够的合力和防御纵深。而海汉军则是集中攻击其中一段相对较为薄弱的区域,只要撕开一个突破口,这道防线上的敌军自然很难再组织起来堵住缺口。
距离防线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已经有数名海汉士兵掏出手雷,拔出引信之后将其投到了防线的掩体后方。这种武器更是平户藩军闻所未闻的东西,猝不及防之下爆炸声接连响起,藏身在掩体后的几十名平户藩军纷纷惨呼倒地,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
打开这个缺口之后,士兵们立刻一拥而入,然后依托这个缺口开始反向布防,以防止敌军发动反扑夺回这处缺口。
而此时留给田川介的选择也只能是立刻组织反扑,否则整条防线就将很快崩掉。但被敌军像撕纸一样轻松撕开防线,让藩军的战斗意志也大打折扣,虽然他们在战前都领到了田川介所发的银子,但此时的状况却是事关自己生死,很多人见敌军如此强势,就已经生出了逃避的心思,不愿再上前拼死作战了。
要成为一支强大的军队,仅仅依靠武器装备是远远不够的,战场上最终的决定因素还是参战人员的素质。特战团自成立以来,几乎每一年都是在南征北战的状态中度过,要论实战经验之丰富,可以毫无异议地在海汉军中排到榜首了。正是因为经历过形形色色的战斗场面,他们才能在执行作战命令时从容不迫,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去完成任务。
类似这种以撕破敌军防线为目的的作战任务,前几年在辽东也执行过一次。不过那次的对手可比平户藩军厉害多了,海汉军苦战许久,才攻破了当时由清军控制的金州地峡防线。
平户城南的这道临时防线,论坚固程度,论防守方的兵力,都远远不及当年的金州地峡防线。最重要的是,平户藩军的作战经验极其有限,特别是与海汉军这种强敌交手的经验太少,而十八芝余党能分享给他们的仅有自己的战败经历,对于如何应付海汉军的强攻仍是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
在接连两拨反扑攻势被海汉军击退之后,眼见抵达缺口的敌军已经越来越多,防线上的藩军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崩盘了。
田川介此时已经焦头烂额,他派出了两支队伍共计四百余人去尝试夺回防线缺口的控制权,但连这两支队伍的指挥官都战死在火线上,而剩下的人在失去指挥之后迅速溃散,并且由此引发了防线上的连锁反应,让许多人误以为已经全面战败,当下也跟着溃兵一起往回逃。
田川介的督战队虽然杀了数人,但这条防线的跨度太大,根本难以阻止更多的人放弃防线往城区逃跑。田川介见大势已去,只能下令后撤至城区内重新整备,这样至少还能把余下的大部分藩军控制在手上统一指挥。
平户藩动用了两千多人,花了几天时间建成的城南防线,在这场战斗中仅仅只延缓了对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值得庆幸的是部署在防线的几门火炮及时撤走,并未被海汉军俘获。平户藩军还可以在城区利用这几门炮架设街垒,再进行最后的抵抗。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不仅长于山林作战,而且城市巷战也是一把好手。适才打得守方火炮不敢现身的几门野战炮,用在巷战中也同样合适,作战效率也要远高于粗笨的大口径前膛炮。
此时平户港的炮战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守方剩下能勉强坚持作战的火炮已经不足十门,但这几门炮的位置仍能在港湾内形成交叉火力,因此东海舰队也还是没有冒然突入港口实施登陆,还在不紧不慢地朝岸上目标进行炮击。但卢元龙为了节省弹药,已经下令降低反击力度,打算熬到南边的战事结束再说。
但城南防线的战斗结束的速度比他的预计快了太多,他原本还指望着防线能至少拖过今晚,这样或许还能有时间再重新调整一下平户城区的防御。如果好好谋划一下,或许还有机会在城区重创敌军。
但实际情况就是城南防线连中午都没撑到就告破了,数以百计的溃兵逃回城区,很快将战败的消息散布得尽人皆知,卢元龙也得知了这个令人沮丧的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卢元龙也不免生出了就此逃走的念头,他很清楚当下局势已经很难有翻盘的机会,再继续战下去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但问题是几年前从宫古岛逃出来的时候还有日本平户这条退路,现在就算是要再逃一次,又能往哪里逃呢?
且不说这平户已经被敌军由海到陆封锁,就算能逃出去,卢元龙也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了。难道还要再找下一个平户,再花若干年时间扶持下一个田川介?希望何其渺茫,成事的可能性未必能比击败眼前的海汉军大。
虽然田川七左卫门是已经送走了,但卢元龙现在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田川介是否给他的养子安排了可以东山再起的条件,很难对这个安排再寄予厚望。
当年从宫古岛来平户,是因为他们知道少主定居在此,而且这里具备让十八芝重新崛起的环境,但如果田川氏在平户藩的势力被扫荡干净,那就算少主还在,重振十八芝也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了。
没等卢元龙对局势作出最终的判断,田川介已经派人来通知他,尽力守住港口,实在不行再向平户城区收缩防线。
卢元龙打发了田川介派来的传令兵,便看到一股狼烟从平户城旧址附近升腾而起。他知道这个信号应该是发布给还在海上某处的平户水军看,但田川介此时即便能将水军召来,也基本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反而极有可能会葬送了平户藩的最后一支武装力量,这样做真的还有必要吗?
远在平户海峡东北数里处海上的韦志看到了这个信号,他叹了口气,心知平户藩终究还是败了。不过这个信号却并不是要让韦志率领水军舰队回援平户港,而是要让他在今晚派船前往平户岛某处接应,让岛上的一部分人能够有机会逃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