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定邦一回来, 就联系了任遥,当晚他就赶到祖屋,毕恭毕敬站在那人跟前, “爷爷。”
“阿贤啊, ”陶定邦七十开外, 一头白发, 但精神很好, 说话也有气势,“柯泱这次难了,荣昌以后就看你了, 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任遥垂着视线, 低眉顺目。
“你也该把心思收一收了, 过了年就三十的人了,别只想着玩。”
“是。”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可是都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任遥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我知道,爷爷, 你放心。”
“书彦那孩子也是个认死理的, 她也不小了, 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对象给她介绍一个。”
任遥犹豫了一下, 道:“书彦其实还小, 不必急在一时,她说想去读书,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读那么多书还不是要嫁人,”陶定邦顿了顿,“看吧,考得上就继续让她念。我们陶家出个硕士博士也是好事。”
“谢谢爷爷。”任遥暗暗松了口气,神情也自然了几分。
“不过……”
任遥一怔,“什么?”
“柯泱的事情……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任遥一惊,抬头看他,“爷爷!”
“你不要以为我不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你那些小动作我都一清二楚,荣昌迟早都是你的,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呢?只是那个叫司徒的,我不会当作没发生过。柯泱虽然能力不行,但好歹是我陶定邦的外孙,我不会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蹲上十几年大狱。”
任遥咬着唇,低下头一声不吭。
“怎么了?敢做不敢认?”陶定邦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好像他们对话的内容不过闲话家常,商量年夜饭的菜单。
任遥笑了,神色有些复杂,微扬的嘴角是无奈也是苦涩,“爷爷……孝贤什么都瞒不过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应该知道后果。”
“是,”任遥点头,“孝贤知道了。”
“今晚就住这里吧,别回去了,找个日子搬回来,叫你妹妹也一起回来,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像什么话!”
“是。”陶定邦起身,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秘书赶紧过来扶他上楼。任遥肩膀一松,终是舒了口气。
***
冷,却很潮湿。寒意一点点透进四肢百汇,任遥裹着大衣,靠着车门抽烟。
“天气这么冷,怎么想到来看日落?”司徒从车里拿出两罐咖啡,任遥接过来才发现竟然是热的。
“装备挺全啊。”任遥笑着打开喝了一口,热乎乎的东西下去,胃里顿时舒服多了。
司徒也点了支烟靠着车门,罐装咖啡捂在手里倒不急着打开。
夕阳渐渐落到地平面下头,地上也多了无数烟蒂。
“再不说,天就要黑了。”司徒忽然开口,手里的咖啡早已经凉透。
“司徒,我们分手吧。”
“理由呢?”
“凡事总有个有始有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对你来说,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司徒看着远处,眼里的悲伤是否也可以随着视线远离?“我还以为至少是张长期饭票呢,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
任遥低下头,看着自己鞋面,他舔了下唇,再舔了下唇,“其实,我也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这人,优点没有,缺点随抓一大把……”
“我想要的优点我自己都有了,你有没有根本无所谓,我不需要锦上添花。”
吓?任遥笑了,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可我也不是雪中送炭的人。”任遥叹息一声,“我不是什么好人,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至少你懂得韬光养晦。”
任遥一怔,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捏了起来。
“我说柯泱的罪证不是我提供的你相信么?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他就进去了。”
任遥点头,“我信。”
“你知道白晶晶的家庭背景吧?”司徒忽然问。
任遥咬了咬牙,还是点了点头。
“她爸爸是厅级警监,还有个叔父是检查长……”
任遥没有说话,只是安静聆听。远处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光芒一点点被黑暗吞没,夜风吹来,任遥觉得脸颊像被刀割。
“有人敢绑架白晶晶简直就是找死……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不供出主谋,除非真是不想活了……”司徒声音清淡,语气平稳,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你看,柯泱是你在荣昌唯一的阻力,他一直针对你,出言不逊,处处排挤,却不知天高地厚绑架了你跟白晶晶,但最后你们安然无恙,他却栽了。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任荣昌,却在这个时候要跟我分手?任遥……你过河拆桥的本事未免太大。”
任遥觉得呼吸困难,脑袋里“嗡嗡”直响,视线都是模糊。手掌捏得死紧,他咬着唇,没有说话。
“还是说白晶晶已经跟你表白?”所以你迫不及待要跟我分手?
“没有。”任遥挤出两字,艰难摇头。
“任遥,你有很好的运气,老天一直在帮你,你不成功也难。”
任遥颤了颤唇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你连解释都不愿给我一个,我终于明白了……”
“司徒……其实我……”
“所以你从来不吃醋,出事也可以那么镇定,不过因为你心里没有我。也许一开始就是我在自作多情。”
任遥微微叹息,“我爷爷回来了。”
司徒一怔,转头看他。
“他老人家手段非凡,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的。而且我答应过他,三十岁结婚接管荣昌。”
任遥一口气说完,手指用力揉了揉鼻梁。吹了整整一个傍晚的冷风,头不痛才怪。
“好了。”任遥直起身摊了摊手,“理由都说完了,我们回去吧。我又饿又冷,再站下去我怕我没有力气回去了。”
“任遥,”手掌被握住,那浓浓暖意让任遥心酸,“我买了菜在冰箱,回去吃饭吧。”司徒顿了一下,“最后一餐。”
哈!最后的晚餐?然后呢?耶稣的下场是什么?
有人说,幸福的真谛是重复,那悲哀呢?
司徒出门的时候空调没有关,所以一进门就是暖意融融。任遥感慨一声,脱了外套坐进沙发,立即就有热饮奉上。“先喝杯热可可吧。暖暖胃,以后咖啡少喝,喝的话也一定在饭后,千万别空腹。”
“嗯。”任遥乖巧点头,接过热可可喝了一口。换了平时,他早就不耐烦的嫌司徒啰嗦了。但他这次都听进去,一字不漏的全部都听进去了。
“我去做饭,”司徒揉了揉任遥头顶,“你先看会电视吧,抽屉里有碟片,你自己找。”
任遥看着他进了厨房,打开电视看了起来。大概是累了,眼睛看着看着就酸了,还有些痛,干干的,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估计是风吹太久了,任遥安慰自己,抽了张纸巾擦掉,却没想到越擦越多,跟挤了眼药水一样。改明儿得去看看了,任遥寻思着,沙眼这毛病可大可小,不能耽误了。
“任遥,来帮忙端菜!”司徒的声音从厨房出来,任遥惊一般跳起来,顺了口气才向厨房走去。
“眼睛怎么了?红红的。”
“啊?”任遥一怔,“没事儿,许是刚才吹风吹的。”
俩人布好了桌,司徒刚坐下又站了起来,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喝点酒吧。”司徒给俩杯都倒了一些,推了一杯过去,“我好像很久都没有跟你一起喝酒了。”
任遥笑了,举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你这里好东西还不少……你也够能藏啊,到现在才拿出来……”
“你的胃还是少喝酒。”司徒把筷子塞进任遥手里,“先吃点东西。”
菜色丰盛,而且个个都是任遥爱吃的。其实司徒并不喜欢那些配菜,譬如胡萝卜蒜泥香菇之类,可是任遥都喜欢,看那胡萝卜丝切得多细,蒜泥都拍烂了……
“喝汤。”司徒盛了碗汤放在任遥面前,“趁热,当心烫。”
“好喝,”任遥端起碗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猪脚黄豆汤。
任遥喜欢,但司徒从来不吃猪脚。要干净,要好吃,不能有一根猪毛在上头,不然任遥就不吃……
汤很热,白色雾气一直往上飘,任遥低着头举着碗喝汤,吹两下,抿一口,汤很鲜猪脚很嫩,炖得有时候了吧?这功力也不是一天两天练得出来的。
可那“啪嗒啪嗒”往碗里掉的是什么?
司徒也不说话,只是给任遥夹菜。“今天的虾很新鲜,我买的时候都是欢蹦乱跳的。”他剥了一个接着一个,蘸了酱料,却都放进了任遥碗里。“赶紧吃吧,不然都要凉了。”
“嗯。”任遥点着头,举着筷子机械的往嘴里送,嚼几下吞下去,再夹一筷子……
“你以前若是有这么乖乖吃饭就好了。”司徒笑,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安静的吃饭。“你怎么好像又瘦了?是我厨艺不好还是你在减肥啊?”
“没。”任遥笑,其实他哪里曾经减肥,不过一场玩笑,他却还记得住。“你做饭很好吃。真的。”
“那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了,来个电话。”
“怎么?”任遥笑,却不敢抬头,“晋少改开私房菜馆了?”
“是啊,”司徒笑得愈发温柔,“只接受姓任名遥的一位客人。所以客人以后要多多上门啊,不然我就没饭吃了。”
“靠!那你这饭得多贵啊……我大概是吃不起的。”
“我保证,你一定吃得起。”司徒柔声道。
“算了,司徒,”任遥放下筷子,手背抵着额头,“别这样,这根本不是我们的风格。”
“那你是什么风格?”
风格?任遥忽然忘记曾经的他是如何潇洒说“拜拜”,以前做过那么多次的动作,照理说是熟能生巧啊,但现在为什么好像很疏远很陌生?
任遥站起来,“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司徒没有说话,任遥走到玄关,穿好衣服换了鞋,拉开门。“再见。”任遥似乎听到走廊传来的风声,有些空旷,门里门外温度的差异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砰”得一声,很小很小。任遥站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一下进入肺叶,操!比咖啡还他妈提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