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后, 卡尔按亮了台灯,然后把怀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倒在床上。
他在收集一些东西,一些能够证明他想法的东西。
卡尔的卧室没有乱到“垃圾山”的程度, 却也绝对算不上整齐。而此时此刻, 被强行清理出一片空地的床铺上, 落下了一大叠不同材质、薄厚的集子。
里面有的是笔记、有的是照片、有的是碟片收容本、还有各种大小形状端口的移动硬盘。
他毫不犹豫的把这些和“记录”、“回忆”有关的东西翻到最后, 笔记抠关键词, 碟片塞进读碟口,U盘一纵列插满所有的接口,看上去很像小时候玩过的多米诺骨牌。
时间随着按动键盘、点击鼠标与纸页翻动的声音流走, 庞大的信息量在青年的眼中一点一滴的压缩。最终,卡尔狠狠地推了把桌子, 装着轱辘的座椅被反作用力推的朝后倒去, 磕到床板朝后由于惯性仰倒, 发出“咣”地一声。
他顺势倒了下去,后背带着座椅的靠背一起仰躺在床上。青年盯着没有打开的大灯愣愣出神, 良久后将右臂挡在脸上,摸向了扔在几十公分外的手机。
“滴、滴……”
“喂,是XX吗……”
……
……
20XX年12月10日,下午三点前后,一对母子在位于近郊的私人别墅二楼午睡。就在此时, 宅邸因意外爆炸起火, 着火源经判断是一楼的供电设备, 随后很快蔓延开来。
一个半小时后, 火势终于得到控制。救援人员进入内部损毁的小别墅, 最终搜寻出一楼已被烧成枯柴的老佣人,以及二楼与三楼之间裹着干布壳的两人。
经过整整三天的抢救, 母亲最终无效身亡,儿子却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两个人,就是西尔维娅与西泽尔。
自从西尔维娅和前夫——也就是卡尔的父亲——离婚后,两人又分别很快再婚,卡尔就不怎么和父母双方联系了。直到母亲在婚后生下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西泽尔,这些年两人相见的次数,依然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他的确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确很久没有和她联系。可是再怎么疏远,再怎么陌生,那依然是他的母亲。
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认出来呢?
卡尔挂掉最后一通电话,双臂在被子上一用力,原样翻坐了起来。
一拳捣在桌子上——“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
他用了二十分钟,给自己关系不错、有时会聊到隐私问题的小伙伴们,或者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听说我妈被炸了这件事你怎么看”。得到的结果是:一半以上的小伙伴都是知情的,甚至有两个透露出,这件事还是他自个儿告诉对方的。
包括他在某个U盘的最后发现的一个视频,“第一人称”视野的视频——是一段他本人毫无印象、却看上去完全遵循了他的习惯、录下的有关西尔维娅葬礼的内容。
那一瞬间,卡尔毛骨损然。
他回忆不起来,视频拍摄的这个时间,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代表着,至少有一个人,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时间和地点,就这样篡改了他的记忆。
这个人,现在是不是,依然在注视着他?
他再次回想起昨天早上,接到的西泽尔的父亲的电话。却已经记不起来那时对方的情绪如何,又具体说了什么,毕竟他没有专门留意。
他只能回忆起叔叔的请求,即请他帮忙照顾西泽尔一阵。于是卡尔猜测对方可能是遇到什么难处,无暇分心看顾儿子,才找他帮忙的。
可事实上,对方没有说出口的“难处”,或许就是他已经参与过的、他母亲的死亡。
那个凶手,还没被绳之以法。“TA”甚至仔细考虑了身边所有人的反应,造就种种微妙的巧合。让他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他们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是的,即使新闻报道上倾向于“意外”,可所谓的第六感也好、这几天的种种异常也罢,甚至于突然被他察觉的记忆缺失,让卡尔确信,这不是一场意外。
卧室门外,忽然传出一点异样的声音。
卡尔反应了一秒,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只尚未投喂晚餐的亲弟弟,在客厅。
西泽尔。
根据各种记录报告、以及卡尔后来寻找的当日当地报刊上登载的消息,火灾发生时西泽尔被西尔维娅护在怀中。因此除了窒息和烟赌导致的器官受损,外表的伤害并不明显。
加上他患有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导致卡尔完全没发现问题。
各方面叠加形成了微妙的心虚和愧疚,卡尔凭借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飞快订好外卖,然后推开卧室的门,向着客厅迈出了命运的一步。
下一秒,他觉得自己瞎了。
“——西西西西泽尔你在做什么?!!!”
时间倒回到一个多小时前,三只刚刚回到家里。卡尔解除了莉莉丝的尾随debuff,把她这棵尤加利树和上面的树袋熊一起丢进沙发,然后匆匆忙忙的奔进了卧室,顺手关门。
客厅里两只大眼瞪小眼,以一上一下的姿势默然相对。
莉莉丝相信,再给她一周时间,不,三天就够了,她完全可以写一本书,名字就叫《论拥抱(名词)的69种姿势》。
——这是何等的粘(磨)人啊。
其实诚实的讲,抛弃所剩无几的节操和羞耻心,这么抱着是很舒服的。因为莉莉丝如今的身体是人造人,再怎么仿真活着拟人,依然是“假的”。
这个身体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柔软的触感也如同虚假。自从成为“鸽子”之后,这种冰冷凝固的感觉,有时会让她产生自己并非真正存活着的错觉。
只有拥抱是不一样的。
体温源源不断地从对方的身上传递过来,并长久的绵延持续下去,因为西泽尔同样很喜欢抱着她。或许是伴侣娃娃那个独一无二的“愿望”设定吧,她的身体里十有八嚳九,带着什么能缓和西泽尔的病情、因此让他主动亲近的物质。
虽然因为时间太短,她没法弄清自己的身体构造,也就不知道这“愿望”究竟是怎样保存、怎样履行的。
如果能弄清楚就好了。
就像今天早上闯入的麻雀,虽然不知道她背后是谁在操纵,但莉莉丝毫不怀疑,对方的“愿望”,就是杀死自己。
那样□□的、凶狠乃至憎恶的杀意啊……
“小鸽子。”
在长久的沉默相对中,静静趴在她上方的男孩,忽然开口。
莉莉丝自然不可能回答,当然西泽尔也并不是打算和她交流。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有意识的、真正活着的人,像这两天中两人独处时那样,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今天,学校很陌生,有点无聊。”
“想带着你和我一起,但不可以。”
“放学看到你,很高兴。”
“不高兴,你穿着哥哥的衣服,不好看。”
莉莉丝安静地听着。
这个名叫西泽尔的孩子,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从出生开始的交流困难、交往困难,让他总是安静的如同不存在。
只是在这样微妙的“两个人”的时间,他却能这样不紧不慢地,一直说下去。
最后,带着某种孩子式的、对喜爱玩具的占有和偏执,吻了一下她的侧脸。
“你是我一个人的,”他说。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