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4章

“啪嗒”一声后, 卡尔按亮了台灯,然后把怀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倒在床上。

他在收集一些东西,一些能够证明他想法的东西。

卡尔的卧室没有乱到“垃圾山”的程度, 却也绝对算不上整齐。而此时此刻, 被强行清理出一片空地的床铺上, 落下了一大叠不同材质、薄厚的集子。

里面有的是笔记、有的是照片、有的是碟片收容本、还有各种大小形状端口的移动硬盘。

他毫不犹豫的把这些和“记录”、“回忆”有关的东西翻到最后, 笔记抠关键词, 碟片塞进读碟口,U盘一纵列插满所有的接口,看上去很像小时候玩过的多米诺骨牌。

时间随着按动键盘、点击鼠标与纸页翻动的声音流走, 庞大的信息量在青年的眼中一点一滴的压缩。最终,卡尔狠狠地推了把桌子, 装着轱辘的座椅被反作用力推的朝后倒去, 磕到床板朝后由于惯性仰倒, 发出“咣”地一声。

他顺势倒了下去,后背带着座椅的靠背一起仰躺在床上。青年盯着没有打开的大灯愣愣出神, 良久后将右臂挡在脸上,摸向了扔在几十公分外的手机。

“滴、滴……”

“喂,是XX吗……”

……

……

20XX年12月10日,下午三点前后,一对母子在位于近郊的私人别墅二楼午睡。就在此时, 宅邸因意外爆炸起火, 着火源经判断是一楼的供电设备, 随后很快蔓延开来。

一个半小时后, 火势终于得到控制。救援人员进入内部损毁的小别墅, 最终搜寻出一楼已被烧成枯柴的老佣人,以及二楼与三楼之间裹着干布壳的两人。

经过整整三天的抢救, 母亲最终无效身亡,儿子却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两个人,就是西尔维娅与西泽尔。

自从西尔维娅和前夫——也就是卡尔的父亲——离婚后,两人又分别很快再婚,卡尔就不怎么和父母双方联系了。直到母亲在婚后生下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西泽尔,这些年两人相见的次数,依然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他的确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确很久没有和她联系。可是再怎么疏远,再怎么陌生,那依然是他的母亲。

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认出来呢?

卡尔挂掉最后一通电话,双臂在被子上一用力,原样翻坐了起来。

一拳捣在桌子上——“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

他用了二十分钟,给自己关系不错、有时会聊到隐私问题的小伙伴们,或者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听说我妈被炸了这件事你怎么看”。得到的结果是:一半以上的小伙伴都是知情的,甚至有两个透露出,这件事还是他自个儿告诉对方的。

包括他在某个U盘的最后发现的一个视频,“第一人称”视野的视频——是一段他本人毫无印象、却看上去完全遵循了他的习惯、录下的有关西尔维娅葬礼的内容。

那一瞬间,卡尔毛骨损然。

他回忆不起来,视频拍摄的这个时间,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代表着,至少有一个人,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时间和地点,就这样篡改了他的记忆。

这个人,现在是不是,依然在注视着他?

他再次回想起昨天早上,接到的西泽尔的父亲的电话。却已经记不起来那时对方的情绪如何,又具体说了什么,毕竟他没有专门留意。

他只能回忆起叔叔的请求,即请他帮忙照顾西泽尔一阵。于是卡尔猜测对方可能是遇到什么难处,无暇分心看顾儿子,才找他帮忙的。

可事实上,对方没有说出口的“难处”,或许就是他已经参与过的、他母亲的死亡。

那个凶手,还没被绳之以法。“TA”甚至仔细考虑了身边所有人的反应,造就种种微妙的巧合。让他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他们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是的,即使新闻报道上倾向于“意外”,可所谓的第六感也好、这几天的种种异常也罢,甚至于突然被他察觉的记忆缺失,让卡尔确信,这不是一场意外。

卧室门外,忽然传出一点异样的声音。

卡尔反应了一秒,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只尚未投喂晚餐的亲弟弟,在客厅。

西泽尔。

根据各种记录报告、以及卡尔后来寻找的当日当地报刊上登载的消息,火灾发生时西泽尔被西尔维娅护在怀中。因此除了窒息和烟赌导致的器官受损,外表的伤害并不明显。

加上他患有的阿斯伯格综合征,导致卡尔完全没发现问题。

各方面叠加形成了微妙的心虚和愧疚,卡尔凭借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飞快订好外卖,然后推开卧室的门,向着客厅迈出了命运的一步。

下一秒,他觉得自己瞎了。

“——西西西西泽尔你在做什么?!!!”

时间倒回到一个多小时前,三只刚刚回到家里。卡尔解除了莉莉丝的尾随debuff,把她这棵尤加利树和上面的树袋熊一起丢进沙发,然后匆匆忙忙的奔进了卧室,顺手关门。

客厅里两只大眼瞪小眼,以一上一下的姿势默然相对。

莉莉丝相信,再给她一周时间,不,三天就够了,她完全可以写一本书,名字就叫《论拥抱(名词)的69种姿势》。

——这是何等的粘(磨)人啊。

其实诚实的讲,抛弃所剩无几的节操和羞耻心,这么抱着是很舒服的。因为莉莉丝如今的身体是人造人,再怎么仿真活着拟人,依然是“假的”。

这个身体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柔软的触感也如同虚假。自从成为“鸽子”之后,这种冰冷凝固的感觉,有时会让她产生自己并非真正存活着的错觉。

只有拥抱是不一样的。

体温源源不断地从对方的身上传递过来,并长久的绵延持续下去,因为西泽尔同样很喜欢抱着她。或许是伴侣娃娃那个独一无二的“愿望”设定吧,她的身体里十有八嚳九,带着什么能缓和西泽尔的病情、因此让他主动亲近的物质。

虽然因为时间太短,她没法弄清自己的身体构造,也就不知道这“愿望”究竟是怎样保存、怎样履行的。

如果能弄清楚就好了。

就像今天早上闯入的麻雀,虽然不知道她背后是谁在操纵,但莉莉丝毫不怀疑,对方的“愿望”,就是杀死自己。

那样□□的、凶狠乃至憎恶的杀意啊……

“小鸽子。”

在长久的沉默相对中,静静趴在她上方的男孩,忽然开口。

莉莉丝自然不可能回答,当然西泽尔也并不是打算和她交流。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有意识的、真正活着的人,像这两天中两人独处时那样,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今天,学校很陌生,有点无聊。”

“想带着你和我一起,但不可以。”

“放学看到你,很高兴。”

“不高兴,你穿着哥哥的衣服,不好看。”

莉莉丝安静地听着。

这个名叫西泽尔的孩子,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从出生开始的交流困难、交往困难,让他总是安静的如同不存在。

只是在这样微妙的“两个人”的时间,他却能这样不紧不慢地,一直说下去。

最后,带着某种孩子式的、对喜爱玩具的占有和偏执,吻了一下她的侧脸。

“你是我一个人的,”他说。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