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骆宾玉大叫如何?只因为他抬头看见对面亭子的王伦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向贺氏**,心中大怒,按纳不住,方失声大叫。及任大爷问,又不好直言,说:“此话不好在此谈得,等回家再说。”分付余千下去,对那踩软之人说不必玩了,明日让他早往四牌楼任大爷府上去拿银子,分文不少。余千领命,下了亭台,向老儿说到:“今日已见武艺之精。因为我们没带许多银子,请明天一早到四牌楼任大爷府上去拿银子。”那老儿答道:“大叔,方才说的四牌楼任大爷,莫非是称赛尉迟的任正千吗?”余千答道:“正是。”那老头儿一听,连忙说道:“久仰大名,尚未拜谒。明日早去,甚为两便。”遂将女儿唤来,将那架子收了。同至包袱前下休息。那女儿向母亲耳边说道:“孩儿方才在软索上看见一人,就是叫我卖赛亭子内其人,生的方面大耳,虎背熊腰,丈二身躯,凛凛杀气。据女儿看来,倒是一位英雄。”那老妇闻女儿之言,观女儿之色,知道她心里中意了,向那老头儿耳边将女儿之言诉说一遍。那老头儿满心欢喜。自衬道:“闻得任大爷是个黑面红须,只这个白面人是何人?”即至亭子访问本地人,方知是游击将军骆老爷公子,名宾玉,年方二十一岁,与任大爷是世弟兄,就在任大爷家借住,本籍广陵扬州人也。访得明白,即走回来对妈妈说知:“我明日早早去拜谒任大爷,就烦他作媒人,岂不是好。”
看官:你道这花老儿是甚么人物?他是山东恩县苦水铺人氏,乃山东陆地有名响马。山东六府并河南八府以及直隶八府道上,凡有行道之人,车马行李之上,插个“花”字旗号,即路宿霜眠,也无人敢动他一草一木。这老头儿姓花名威,字振芳。这位奶奶亦是山东道上有名的母大虫,父亲姓巴,这位奶奶是头生,底下有九个兄弟,乃巴龙、巴虎、巴彪、巴豹、巴仁、巴义、巴礼、巴智、巴信,也俱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奶奶因幼年间在道上放响,遇见花振芳保镖,二人杀了一日一夜,未分胜负,你爱我,我爱你,因此配为夫妇。一生所产甚多,俱不存世,老夫妇年纪将六十,只有一个女儿,小名碧莲,年方一十六岁,自幼从师读书,文字惊人。又从父、母、舅学习一身武艺,枪刀剑戟,无所不通,老夫妇爱如珍宝,不肯轻易许人。又且这碧莲立志不嫁庸俗,必要个英雄豪杰方遂其愿,所以今日这老夫妇同着巴龙、巴虎、巴豹、巴彪兄弟四人,带着女儿,以把戏为名,周游各府州县,实为择婿出来,有几年的光景,并无一个中女儿意。今日来定兴县,问得桃花坞乃士人君子、英雄豪杰聚集之所,特意同众人来访察一番,不期女儿看中了骆宾玉,所以老夫妻欢喜不尽。这且不提。
再表贺世赖同王伦在亭子内饮酒看把戏,那王伦在那里亲千里嘴,忽然听得对面亭子内大叫一声,犹如半空中炸了一个霹雳,即时踩软索的也不玩了。贺世赖在旁边说道:“门生对大爷说不要取笑,大爷不听,弄得他知觉,如今连软索也不玩了。好不败兴!门下方才听见叫喊之声,不是任正千,乃是骆游击之子骆宾玉也。门下谅任正千必要问他情由,有舍妹在旁边,姓骆的必不好骤然说出。幸亏任正千不知,若正千看破,此刻我们这桌子早已被他掀倒了,打一个不亦乐乎!”王伦被这一句话说得老羞变成怒,说道:“他玩得起,难道我就玩不起!他不玩,我偏要玩,看他把我怎样?”吩咐家人王能、王德、王禄、王福:“多去几个,把那玩戏法的人给我唤来。任她要多少套数,与我尽数全玩,不拘多少银子,分文不少。”王能等闻命,即至花老面前道:老儿,这里来,吏部王公子叫你,叫你们凭有多少套数,尽数全玩,不拘多少银子,叫你们府内去拿,分文不少。叫你要 比先前更加几分功夫,方显我们大爷的体面,稍有懈怠,分文俱无!”那花振芳闻这许多分付,做这许多声势,就有三分不大喜欢;今日惹不去随他玩,又要和他淘气,恐怕耽误了明天早晨去拜正千,只得忍气吞声一答:“晓得”。遂同巴弟兄,跟随王家人前来。
再说骆宾玉因以内有此一气,闷闷不乐,酒也不吃了,抬头一看,那玩把戏的老头儿去而复返,却是为何?余千也抬头一望,见前面尽是王府家人,平素认识的,遂说道:前边四人,是王府家人,想是对面亭子上王伦也想于把戏呢!“骆宾玉一听,不由地怒从心上起,恶从胆边生,说道:“他们共是二十套,我们只玩了两套,还有十八套未玩。余千,下去对那老头儿说还早,这边未曾玩完;倘王家不肯,与我打这个狗才,再与王家讲话。”余千闻命,笑嘻嘻地去了。
看官,你道余千因何笑嘻嘻?因为他是有名的多胳膊余千,听说打仗,心花俱开,听说他主人分会打人,不由地喜形见于面,急忙迎上前来挡住,说道:“那老人家,我家老爷还上玩哩!”花老道:“方才这四位大叔相唤,等俺玩过那边的,再往这边来玩吧。”王能等四人进前接应道:“余大叔,久违了!”余千怒狠狠地回道:“不消!”王能又道:“余大叔,那边玩过了,已经不玩了,我家爷才命我们唤他。候弟子等到亭子内禀过大爷,少玩两套,即送过来何如?”余千说道:“多话!他们共有二十套,我们只玩了两套,余者十八套皆未玩,待 我们玩过这十八套,再让你们玩不迟。”叫道:“花老儿,随我来。”王能等四人不敢多言,花老儿同巴兄弟只得随余千来了,又仍至先前踩软索的场地。花振芳同巴龙二人跳下场子,各持长枪,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插花盖顶,枯树盘根。怎见得好枪?有词《西江月》为证:
神枪真可堪夸,花巴车轮天花。落在英雄手中,军遇能将临阵,冲锋伤敌家。
前冲足护两丈,后坐能冲丈八。七十二路花枪,答人间武明甫,胜天上李哪吒。
恐此道不尽枪法之妙,又有一诗为证:
奇枪出众世间稀,护前遮后无空遗。不怕敌人惊破胆,那堪神鬼也凄疑。
二人扎了一会儿长枪,鸿场喝彩。
且说王伦家人四个,被余千将那老头儿生生夺去,不好回复主人,恐怕主人责罚无用,回至亭子外,心生一计,将脚步停住,合个眼色与贺世赖。贺世赖看见,望王伦说声:“得罪,门下告便。”至王能等前,问道:“列位回来了,叫的那花老儿何在?”王能皱眉道:“我弟兄四人领了大爷之命,已经将那老儿唤至半路,不料对过亭子内,骆大爷家人余千,怒气冲冲,生生夺去。我弟兄四个哪儿是余千对手?欲将此话禀上大爷,恐怕大爷动怒,责备我们四个倒怕他一个。故此请贺相公出来。你老人家极有机变,望指教一二。”贺世赖沉吟一会儿道:“你们且在下边,莫进亭子内来。那老儿在那儿玩枪,大爷也不知道是他玩、不是他玩。不问便罢,如问时,我慢慢代你们分说便了。若以实情相告,倘或大爷任性,叫你们与他斗气,你们是知道任正千与余千之名的,还打得超越邓鲍史唐,好景不得好玩,好酒不得好吃,可是不是?”王能四人齐应道:“全仗相公维持。”贺世赖回到亭子上,说声“有罪”,就坐下了。王伦道:“人看那老儿年近六旬,扎得好枪,全身纯是气力。”贺世赖带笑答道:“真是好枪!”
花振芳同巴龙把七十二路花枪扎完,巴虎又跳上场,手提铁鞭一支,前纵后座,左拦右遮,只听得风声响亮,真乃好鞭。怎么见得,有诗为证:
炉中曾百炼,破节十八根。英雄持在手,临阵挡征人。倘若遭一下,折骨又断筋。四围风不透,上盖雨不淋。一路分两路,四路八边分。变化七十二,鞭人数千根。好似一铁山,那毕还见人。惊碎敌人胆,爱煞识者心。若问使鞭者,山东有名人。生长豪门第,久居苦水村。姓巴名虎字,排行二爷身。
巴虎使了一回鞭,人人道好,个个称奇。
且说任正千与骆宾玉看得真切,心中大悦。言说:“我只当是江湖上花枪花棒,细观起来,竟是真本事,只在你我肩左,不在肩右。”分付余千,“速速下去,将老儿与那几位英雄俱请上亭子来,说观此两件武艺已经领教,余者自然也是好的,不敢有劳了,请上亭子一谈。说我二人在此立候。”余千下去,将花老同巴氏兄弟请上了亭子。任大爷同骆大爷相迎,见礼已毕,分宾主而坐。花振 芳开方开言道:“哪位是任大爷?哪位是骆大爷?”二人应道:“ 下任正千。”“在下骆宾玉。”花老道:“昨晚方到贵处,尚未拜客,有罪!”任正千道:“岂敢!刚才观见枪、鞭二件,玩得惊人,已知英雄豪杰,非是江湖之花枪可比也。若不腆菲酌,特意请来一叙。敢问英雄贵居何处,高姓大名?”花老儿答应:“在下姓花,字振芳,乃山东恩县人氏。这四位是内弟巴龙、巴虎、巴彪、巴豹。”任正千道:“莫不是苦水铺花老先生么?”花振芳道:“岂敢岂敢,在下就是。”任正千道:“久仰久仰!”又问道:“适才跑马女子却是何人?”花振芳道:“那年少的是小女,老年的乃贱内也。”任正千道:“幸亏问及,不然多有得罪。既是奶奶、姑娘,何不请来与骆太太、贱内坐一坐?”花振芳同巴氏兄弟立刻站起来道:“不知道是骆太太、任大娘在此,未曾拜见,有罪有罪。重新又见过礼。花振芳走下亭子,将花奶奶及碧莲姑娘都叫上亭子,众人拜见已毕,男女分席,谈笑自若,开怀畅饮。不知道后事如何发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