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六十

在乙静住院休养了一个礼拜后, 某一天下午,当我带着刚出炉的蛋塔准点探望她时,却瞧见她神色凝重, 正托着腮狠狠瞪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这台笔记本电脑是法拉利男前些日子特意带来给乙静解闷的, 我于是笑着把蛋塔放在桌子上, 随口调侃着,

“怎么一副要吃了对方的表情?是不是法拉利男在电脑里私藏了春宫艳图, 纯情制服美少女,□□诱惑,幼齿loli走光图之类的被你发现了?”

她听了, 却只是歪了下脑袋。也不说什么,伸手把笔记本的屏幕转到我面前。我顺势凑上去看了, 竟然是top girl比赛的主页。标题是一行闪烁得刺眼的大字, 公告着两天以后即将举行复赛。

我看了, 不禁为乙静深深担忧,“两天?两天之内你可以出院吗?”

乙静摇了摇头。

“那, 那你岂不是赶不上了?”

乙静听了,冷冷地笑着,“是啊,那女人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她说着,右手还无意识地碰了碰额头上的纱布。虽然医生保证过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但是在这两天之内要恢复到之前的光洁无暇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似是瞧见了我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于是装作理了理额发, 又把手放下了。随即又皱着眉钻研起了主页上的条条框框, 刻意不看向我欲哭无泪的一张脸。

久了, 我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想着乙静才是其中最可怜的受害者, 正在脑海里编制着虚假的安慰话,却不料听见乙静忽然咯咯地笑开了。那笑声宛如风中的一串银铃,绝然听不出本分破罐破摔的洒脱。我诧异地看着她取了只蛋塔小口小口地吃着,边吃边含糊地说着,

“哼,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了?等着瞧吧……”

随后,乙静没有再和我说有关top girl的事情。

她关上了笔记本,掏出时尚杂志和我兴奋地研讨起秋季最新的护肤品。我知道她是刻意地转换话题,也明白她心里早就有了对策,只不过那不是可以和我商量的对策而已。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乙静私底下用什么暗箱的手段。甚至能帮到她的话,我几乎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因为我清楚乙静的美是足以登上冠军的宝座的,如果她最后与之失之交臂的话,那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而如果踩在乙静头上的人居然是芊芊的话,那大概在乙静之前,我会先一步受不了的吧!

只可惜,乙静并不打算把她的对策告诉我。也许觉得既然我帮不到她,就干脆把一旁清静地看着吧,省得搅和进这场污泥。乙静始终是对我极好的,而让我安之若素地接受她的美意,怎么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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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星斗点缀起满目的黑暗。我把乙静交给姗姗来迟的法拉利男,看见她动容地伸长手臂拥抱住风尘仆仆的夜归男子,又仰高了脖子,在他的耳边低低地窃语着什么。我刻意侧过视线,惯例地轻轻笑着退到一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后,悄悄带上了门把。

走出医院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两楼明亮的窗户,看了一眼那灯光下婉约的两个剪影。然后,瞬间觉得很温暖。

我知道,乙静和法拉利男是彼此拥有的唯一。乙静在和法拉利男交往后就狠下心断绝了与其他所有男人的来往,说到这尘世间的依靠,乙静可以信赖的不就只有法拉利男了吗?

我其实对于法拉利男所知甚少,只是听乙静提起过他是以网络项目发家,现在在各个商业领域都有所触及。而至于他和乙静是怎么相识,状似憨厚老实的他又是怎么把花花公主的乙静改造成一心一意的待嫁妇的?我一概都不清楚。

曾经也好奇地问过乙静,她歪着脑袋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啊!又老套,又别扭,又没意思。不特意建个金灿灿的舞台再塞给我一副说相声的快板,我可是羞于启齿的呢!”于是,就这么一次次地被她糊弄过去了。

其实想想也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把自己恋爱的经历当成炫耀的宝贝时时挂在嘴边的。反而是真正的相爱,那其中的曲折分明是自己贵重的私人珍藏啊,岂能任由它游弋在一张张闲言碎语的嘴里呢?

所以对于乙静的隐瞒,我反而是觉得高兴的。因为由此让我确认了法拉利男在乙静心里的地位。而同时,法拉利男也是可以为乙静做任何事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灵光一闪。等等,法拉利男的工作又和网络有关,而这次top girl的比赛又是网上投票制度……这么简单地一串联,随即就有了结果。

我回到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翻到top girl的主页专心地研究了下比赛规则。果然,就象乙静之前所说过的,在复赛前,得票最高的选手可以直接晋级决赛。我终于明白了乙静踌躇满志的笑容。对于无法参加复赛的乙静而言,这恐怕是她瞄准的唯一机会了吧!

我随即焦急地打开了投票的界面。

页面设计简洁,每一位选手都是一张照片附加一段简历。于是大堆刻意讨好的笑容和乌泱泱的文字堆砌在窄小的电脑屏幕上,彼此掩埋践踏,都看不出任何风采了。

幸而亏得那几分卓越的姿色,在一堆照片中,我倒是轻易地就找到了乙静。却也随着目光无意识的下调,看见了乙静下方的芊芊。此刻各位选手的票数平均,和大部分女孩的姿容一样地平凡无奇。不过因为那一场初赛时的风波,似乎是为乙静打响了名气,再加上她随意的一张生活照都是标准的美人坯子,所以此时的她票数是最高的!

却也只是领先了一票,只领先了微弱的一步而已。唯一紧紧咬住乙静票数的人,是芊芊。以一票之差,她姣好的脸在屏幕上对我狰狞地笑着。我气不过,赶紧为乙静又补上了一票。当我想为乙静投第二票的时候,却弹出这么一个对话框,

“谢谢您的支持,每个ip地址,每天只能为一位选手投一票。”

我看了,虽心有不甘,也只得郁郁地关上了界面,让乙静委屈地和芊芊处在差不多的水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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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师临时加了课。我于是发了消息给乙静,抱歉着实在是抽不出时间陪伴她了。

但是在挨过了整整一个上午昏昏欲睡的课程后,我总算在下课前的一刻钟挣扎着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于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着中午和沈豪还有午餐的约会,我赶紧从包里取出小镜子对着自己拼命地照啊照,一边擦掉蜿蜒成河的口水印子,一边掏出粉盒轻轻地拍打着。这一切当然都是弓着身体凑在阴影里偷偷做的,所以正当我埋首补粉补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拍了下肩膀,可真是把我瞬间吓得花容失色啊!我不禁浑身一哆嗦,手中的粉盒重重地掉在地上。粉盒还耀武扬威地往前滚了好几米后,这才乖巧地依偎在了讲台边老师的脚跟旁。

我被吓得不知所措,原本就弓着的身体此刻更象是一个下了锅的小龙虾。只见老师推了推眼镜,放下课本弯腰捡起了粉盒。微微凑近了些,猛地被粉撩起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于是深深地吸气,皱紧了眉头问全班,

“这个,是谁的?”

没有人回答,底下是一片无声的鸦雀。老师于是稍稍提高了声音,又威严无比地问了一次,

“这个,究竟是谁的?”

依旧没有人回答。

老师似是有些动怒了,他炯炯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全班,似是希望从同学的表情中寻到凶手。此刻的我依旧战战兢兢地猫着腰,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地观望了下全班。瞧见周围尽是一张张无辜又事不关己的脸庞,有的家伙儿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盯着老师,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我这才猛然觉得,自己弯腰驼背的紧张样子实在是太可疑了啊!

于是当老师终于把目光扫到我所坐的这一排时,我毫不犹豫,坚定且勇敢地挺直了背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同样炯炯地迎上了老师探究的眼神!

却是在我与老师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宛如瞬间起了什么化学反应般,我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的表情象是滚过开水的绿叶菜似的立刻萎缩成一团。我不由地一惊,心想着不妙啊不妙,难道是我装得还不够镇静吗?这么思索着,于是又在自己的目光上狠下了苦功,几乎是凝结了浑身上下的小宇宙,全部集中到了两颗眼珠子上,用来散发出一种无辜又诚恳的光芒!!!

而无奈的是,就在接下来我努力光芒四射的整整十秒钟里,老师的目光再也没有移开过我。他的表情越发地难以言喻,甚至握着粉盒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渐渐地,我感觉汗珠正从自己的额角优雅地滑落。

汗,这出大眼瞪小眼究竟是为哪般?……若此刻我是某本三流言情剧的女主角(你本来就是啦~~),我一定会怀疑老师是被我迷梦般水灵灵的大眼睛电到了!在我们视线交错的那一刻,兴许前世轮回和后世姻缘的种种片断会宛如电影一般从我们的面前流转着……一刹那,我记起了前世翩翩风度的他,他想起了前世袅袅佳人的我。于是一双目,两行泪。我会不顾世俗的眼光,柔声地唤他一句,

“老师……”

而他也会不理红尘的偏见,柔声地回我一句,

“瞳……”

然后我们这对经历了时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漫天花瓣粉红色的祝福下,彼此手牵着手,越过无数或惊诧或鄙夷的目光,幽幽地走进了金色的夕阳中……

好吧,荒诞的想像就此打住!因为老师诡异的目光此时已经让我连胡思乱想都做不到了!只见老师的嘴角不知何时起竟开始微微地抽搐着,而不仅仅是老师,连我的身边都开始传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窃笑声。

我正一头雾水,忽然又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拍了下肩膀。我猛然回想起,这一切都是源于身后的一只神秘的爪子啊!于是愤然地回头,视线却立刻对上一张无比滑稽的脸!

那一瞬间,我自己被自己吓得半死。

只见身后的班长弯弯羞愧地举着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里映着我的脸,左半边是粉粉嫩嫩的陶瓷白,右半边则是整整一节课睡出的油脂打出了半面黄褐色的高光。中间的分界线并不明显,但远远地,其鲜明的对比也就足以构成一张可笑的京剧脸谱了吧!哦,天啊!!再仔细看一看,我连睡出来的眼屎都是擦了左边的没有擦右边的!而那颗不大不小的黄宝石正耷拉在我的眼角,欲坠非坠,招摇过市,仿佛在嘲笑着我,

“哇哈哈,这下傻了吧!”

如果眼屎真的会说话的话,那它一定会对我说这句话的。因为此刻的我早已从炯炯变成了囧囧,满脸的通红只会让我的阴阳脸越发地分明。

化了妆的女人是尤物。不化妆的女人是妖怪。而化妆化到一半的女人则是前面两者的中间体,怪物!而我这头十足的怪物方才还不要命地死瞪着老师……天啊,哥斯拉在世也会甘愿认我做老大的……现在就让我一头撞死算了吧!

班长见我忽然呆若木鸡,于是含泪掏出一张纸巾,温柔地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眼屎。她满含歉意地说,

“对不起,之前我突然地拍了你一下,只是因为我的橡皮掉在你的座位下面了……”

听见如此诚恳而无辜的道歉,我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关,系……”

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我已经听得麻木了。而回过头,连一向严肃的老师都摆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他定定地又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苦笑着说,

“下课了是要和男朋友约会吧!……恩……恩……我看,你还是继续好好地打扮吧……你知道吗?男人后悔娶了女人往往是在看见了她睡醒后不化妆的样子……而我希望我的每个学生都能过上幸福的人生……”说罢,毫不计较地把粉盒递还给了我。

汗,人民教师这是在报复我上课的酣然入睡吗?我的脑袋嗡嗡作响,遇到如此善良体贴的园丁大人,试问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粉盒,在自己一声声气弱游丝的道谢声中鸵鸟似的垂下头,慌忙地把自己右半边的脸也粉饰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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