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这招似乎不灵。彻底不知道她在讲哪道题的贺新凉站起来抓住辅导书一阵乱翻。
等待半天意识到得意门生也偶尔有走神状况的女老师温柔体贴地说道:“不要分心啊。先坐下吧。季霄,你有什么想法?”
同桌的男生站起来顺利解决问题的同时,女生按下发送键:“什么靡非斯特?”
贺新凉回短信的速度丝毫没有受老师影响:“小朋友,要多读书拓宽知识面啊~”虽然没有半点恶意,但却让女生脸红起来。
其实,那种假设根本就不可能成立吧。
贺新凉本身就是和夕夜一样的优秀人才,哪会有什么努力而达不到的境界?
根本就和平庸的自己不是一类人,问了也是白问。
[四]
数学课后是两节连堂法语课。
“昨天我被英语教研组拉去帮忙批改你们的期中考卷,”第一节课还差五分钟下课时,老师阖上教案开始跟大家聊天,“你们听力最后一题是不是有个空填dance?”
学生们稍作回忆就立刻相继点头。
“我批的那本考卷里有好几张写成d-a-n-s-e。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们班人的卷子。我那个心痛啊。只好给你们叉叉,其实我知道你们是对的呀,只不过那是法语不是英语咯。”
努力回忆起当时自己写的是dance还是danse的众人很快呈现出了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
“啊啊啊啊,我写s了。”
“哦耶,我没写错。”
“你没写错么?看你两只眼睛距离那么远就知道你肯定写错了,别硬撑。”
“你少打击我。”
……
老师笑眯眯地用一句“以后可别把英语和法语搞混了”压住下课铃结束课程。再抬起头时叫住混乱中心的颜泽:“班长你来一下。”
“明天会有法国兄弟学校的交流生到达,需要我们班接待。你趁现在统计一下有多少同学愿意在双休日带一个法国学生回家。主要是让他们体验一下中国家庭的生活,如果可以就带他们去著名景点观光。”
女生点头的同时提出疑问:“B班也一样统计么?”
“当然啦。”
法语课,全班四十七个同学按学号单双分为了AB两个班级。这周轮到A班在中央大楼五层法语教室上中国老师的课,而B班留在原班级上外教的课,下周再换过来。
犹豫着是否下楼去统计的颜泽很快被贺新凉拉住:“我帮你下去统计。你胃不舒服腿又没好。”
“嗯。”
“多谢”二字卡在喉咙里没出来。不必那么客气。
颜泽递上的名单和贺新凉递上的名单摆在老师面前。
“A班,7个人。B班,1、2、3……9个人。那么就一共是16个人。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们啦。”
女生转过身准备回自己座位,却又突然停住回过头,再看一眼老师手里的B班名单:“老师,是不是一家只能接待一个法国学生?”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老师从名单上抬起头来。
“那……总共只能接待15人。”
“唉?”
女生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我和B班的顾夕夜,是一家。”
[五]
你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出的距离那么漫长。
漫长得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中间的广袤地带,时光在黑暗中交错成荒芜的坟场。
可是,却总有那样看不见摸不着的纤细丝线维系着你和她的关联。
在同一片屋檐下,呼吸同样质感的空气,共同享有的东西多得连自己都数不全。
不是相爱的姐妹,却是一直以陪衬者和被陪衬者身份相伴的“亲如姐妹”。
是一家人。
回顾制造胃痛的那顿午饭,和平时并没有任何不同。
颜泽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自己点的饭菜,收回放在打卡器上的饭卡,听见排在身后的夕夜一如既往的声音:“和她一样。”
窗口里递出同样的饭菜。
颜泽拿了两双筷子后四下张望一遍,用下巴示意靠近食堂侧门的两个空位:“坐那边吧。”
不知不觉中,她对你的依赖竟累积到这般程度。
傍晚的夕阳从窗外直接落入皮肤的毛孔,照进流淌的温热血液,灰色的阴暗因子被冲散大半。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下来,鼻子有点发酸。
--我和B班的顾夕夜,是一家。
即使憎恶也无法割断的联系。
--和她一样。
[六]
虽然最后登记的名单上留下的是颜泽的名字,但实质上的接待者是夕夜。
颜泽的法语水平还不足以使她能顺利听懂夕夜和Nathalie的对话。一头雾水的颜泽此刻才万分后悔没有像夕夜一样去上法语补习班。
其实产生嫉妒心并不代表颜泽的本质有多坏,实在是有太多原本属于颜泽的东西最终的实际所有者变成了夕夜。
像任何一个家境殷实的中产家庭的独生子女一样,颜泽从小拥有的太多,从没考虑过哪样值得珍惜。在夕夜初二来到这个家之前,颜泽的钢琴完全就是一座闲置的木头。
父母采取宽松式教育,并没有要求女儿去考级,不希望她有压力。于是十几年来会弹的曲子始终没超过十首,到最后母亲居然被邻居善意地提了意见:“小泽不要总弹那两首呀,虽然不是噪音,但也会听腻的咯。”
而如今,母亲在被意外表扬“小泽最近水平进步好大啊,真不简单”时也只能更为尴尬地笑笑。
“我生你的时候虽然条件不大好,但也保证了每天吃四个水煮蛋。”潜台词是明明营养跟上了可为什么你总在智力上比别人差一点。母亲对亲生女儿近半年的法语学习成果颇不满意。
“就因为你吃多蛋白质,我才变成‘蛋白质’女生的。”颜泽扒进一口饭,闷声反驳道。
Nathalie的中文水平也不敢恭维,看看颜泽又看看女主人,推了推身边的夕夜问了好长一串问题。夕夜听着逐渐笑起来,叽里咕噜解释半天,再转头对颜泽说:“她看你们俩的表情以为你们为她的到来吵起架了。”
颜泽立刻对Nathalie摆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怎么会呢?我们欢迎你还来不及。”
夕夜只好又转过去对Nathalie传达欢迎辞。
开了这个先河,接下去的局面就变成了夕夜的口译练习。
整顿中饭以母亲的小声叹息告终:“你说你,学得同样久连人家夕夜一半都不如。说完笨猪傻驴就没词了。”
颜泽一言不发离席进了房间。
长期受到这种压抑,日积月累最后肯定会被实体化的怨念直接压死。
好在颜泽有自我排解的方法,所以健康地生存至今。
颜泽开启电脑连上宽带。登陆学校论坛,找到灌水版区,从主题为“顾夕夜是个贱货”的帖子开始看,津津有味、自得其乐。
夕夜太优秀,嫉妒者绝不止颜泽一个。
每次看完那些anti帖,心情就奇迹般地好起来。最喜欢的帖子并不是通篇对女生低俗的辱骂,而是像“顾夕夜的100大罪状”这类列举帖,从一到百,她惹恼其他人的行为一条一条与惹恼颜泽的吻合起来。颜泽找到了同盟。
但是颜泽从来不会发帖加入这个同盟。她对IP地址这类玄秘的互联网要素不够信任,总担心它会暴露自己的行踪与身份。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使隐身,论坛管理员也能查出来。
至今还能够对她笑,能够和她聊天,能够与她形影不离扮演闺蜜,能够不对她采取迫害性的实际行动,只在被逼急了的情况下才稍作反击……依靠的全是这种方法。
仅仅潜水看看,心情就拨云见日了。
[七]
周日按计划带Nathalie去知名景点闲逛,颜泽顺便在南京路买了一件新衣服,直接穿在身上,旧的那件被夕夜拎在手里。
“下面去哪里?”
颜泽抓抓脑袋:“去豫园吧。有吃有玩,中国风又比较浓。”
是个很合理的提议。夕夜也赞成。
颜泽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去过豫园,当时家还在浦西,当时的南翔小笼对小学生还颇有吸引力。搬家后对这块“民族风”的牌逐渐失去兴趣,太过明目张胆地运用瓷器、玉器、手作刺绣这些元素就好像翻家谱出来跟人炫耀“我是XXX第一百零八代孙”,并且随即掏出某物件:“这是我家传家宝,XX元卖给你”,同样拙劣。
但却很能讨得外国友人欢心,尽管花五六百买到进价五六十的民族商品的总是他们。
就在颜泽捉摸着午餐是该去法式餐厅还是中餐厅吃的时候,身后突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英语版本的:“你想去中餐厅吃饭么?”
女生迅速回头,果然!上海真的没什么地方值得观光:“新凉,你接待的是法国人不是美国人好吧?一点导游的职业精神都没有。”
背对这边的男生转过身,随即露出欣喜的神色:“呀,又碰到一对。”
“什么?”颜泽懵了。
男生得意地用拇指指指店铺里面:“虽然事先没有约过,但全都巧遇了。”
女生伸头往里看。比一般人闹腾两倍的年轻群体可不就是自己班上的接待者和法国来的被接待者么?里面的同学也发现了颜泽,发出一阵惊呼涌了出来。
“好像是齐了吧。”颜泽点点脑袋,三十一个,“要不,我们在这里照张合照?”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