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阿草这颗蒙尘珠玉,扒了那层油皮,剩下的都是鱼眼睛珠子。
方阿草一把拉开门就看见沈七屁滚尿流的从后院奔了过来,浑身都湿透了。
“先生救命啊……”沈七一见方阿草就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方阿草的大腿,只嚎了这么一嗓子,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沈越青着一只眼窝也跟了出来。
方阿草把昏倒的沈七踢到一边,正准备去后院看看,抬头却见一团黄毛又砸了过来,他避闪不及,直接被砸倒,窝在了身后的沈越怀中。
“呸,死阿花,老子要烤了你!”方阿草咆哮着从沈越怀里爬起来,揪住方阿花的尾巴倒提着可怜的小猴子就来了个过肩摔,方阿花尖叫一声,滚到一边和晕倒的沈七作伴去了。
“师父,你看……”方阿草还在揉着被方阿花撞疼的肚子,听的沈越一声惊叫,抬头一看,我的乖乖,只见从后院弥漫过来一股灰雾,瞬间就笼罩了整个院子。
“他娘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又是鬼开会?”方阿草怒骂道。
动静太大,客栈的客人们纷纷出来查看情况,一见那如墨一般的天空,都惊叫起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人群中,一身白衣的苏牧匆匆赶了过来,目光在方阿草半挂在身上的衣服和沈越青了的眼窝上转了一圈,但什么也没说。
“敢触老子的霉头,你们这些混蛋做鬼也做的不耐烦了么?”方阿草双手叉腰做泼妇骂街状。
“阿草,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苏牧问道。
方阿草翻白眼:“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想知道原因你不如直接去阎罗殿问问阎王那死老头子是如何管理地府,看看这漫天的阿飘!”
方阿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麻利的回屋取出木剑,木剑因感应到灵物的关系,红的耀眼。
“啧啧啧,看看这剑,憋了这么多天,老子要活动活动筋骨!”
“阿草,你重伤初愈,还是我来吧。”苏牧轻轻摁下方阿草的木剑道。
方阿草挑眉:“你当老子是豆腐做的?让开!”
“别逞强!”苏牧低声吼道。
方阿草龇牙一笑:“小苏,看在你这么关心老子的份上……”尾音消失在他飞舞的手指上,苏牧瞪着方阿草说不出话来,脑门上鲜红的定身符煞是显眼。
方阿草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给你画个漂亮的!去旁边呆着去啊,乖!”说着在苏牧脸上轻拍两下,转身就举着木剑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左脚在廊柱上一踢,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扑空中黑雾。
客栈里的客人们都被方阿草这一跃吸引了,甚至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在黑雾中左突右冲的方阿草一听这叫好声,甚至百忙中还回头冲人家风骚一笑。沈越清楚的听见了几位姑娘的尖叫声。
方阿草借助院中的假山和台阶,不住的腾跃,手中的木剑配着指尖洒出的一串串血珠子舞出了一团红,黑暗中,那团红仿佛一只飞腾的火凤,声震九天,翅舞云霄,时而敛羽低吟,时而展翅啸鸣,将那一团团灰雾撕得粉碎。
不知什么时候起,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木剑划破黑雾发出的惨叫声在客栈上空回荡,沈越看着黑雾中的方阿草,他意气飞扬,黑发随着动作不住的舞动,身形大开大合,如行云流水,略显苍白的脸上,双眼明亮如星,眉梢眼角尽显风流。
沈越想起苏牧的话,原来的方阿草,也是个风流的雅人。如今看来,方阿草如同一颗脱尘而出的明珠,瞬间,光华滟滟。一时间,心中一荡,丝丝温柔慢慢缠绕,仿佛要缠进骨头里去。
不多时,空中的灰雾就被方阿草一翻闹腾,散去了,深蓝色的天空再次露了出来,明亮的月光照亮了院子,院中,方阿草长身玉立,长剑反握身后,突然抬头冲着人群挥挥手:“不用太谢老子,一人送老子一坛梅子酒就好!”
人群一片哗然……
沈越黑线,觉得他又渐渐掩去了那种光芒,恢复成了那个嬉皮笑脸的方阿草。
“小苏苏,如何?老子是不是比你帅的多?”方阿草大踏步的走回来,伸手在苏牧的脸上又拍了拍,轻佻的说道。
苏牧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在涌动,最终只是淡淡道:“你血多要糟蹋,我又有什么办法。”
方阿草一愣,但立即又不正经的咧嘴一笑:“老子血气方刚,身强力壮,小苏苏你不要太羡慕哦!”
沈越抽抽嘴角,看着苏牧一脸被雷了的表情,厚道的没有笑出声。转身正准备拉方阿草回屋,却见他兀自转身,揪了客栈的伙计吩咐给他准备一间上房。
“师父,你……”
方阿草回头:“老子不跟你一屋了,免得忍不住做了那亏本买卖!困死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说完,便跟着店小二去了东边的一间屋子。
沈越心中丝丝缠绕的温柔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看看依旧呆站在走廊上的苏牧,无辜摊手:“苏公子,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我学艺不精,这个符咒,我解不了,你还是站着吧!”说完,推开身后的房门,回去了。
半夜的时候,沈越是被方阿草一声怒骂惊醒的,只听院中一阵噼里啪啦,接着就是方阿草气急败坏的声音:
“苏牧,你给老子出来! ”
沈越打开门,看到月光下,方阿草站在苏牧房门前踹门,身上仅有的一件中衣已经被扯得挂在了肩膀上,露出大半个胸膛。
“你不是血气旺盛么,我送你几个美女泄泄火,你不感激我,反倒骂起我来了,这算什么道理。”隔着门,苏牧淡淡的声音传来。
“呸,你明知道老子是断袖还给老子送一屋子女人,你是想熏死老子吗?”方阿草飞起一脚,踹的木门摇摇欲坠。
“我提醒你,这是客栈,踢坏门,可是要赔的。”苏牧继续气死人不偿命。
方阿草提到半空的脚顿住了,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要赔钱给店家真的划不来,于是又讪讪的放下了脚。
“你出来,老子要跟你换屋子,你去把那些女人弄走!”
“对不住了,我花银子请人替你泄火已经是极限了,剩下的,我可就不管了,你要实在没地方睡,院子大得很,夜风也很凉,正好泄火。”苏牧的话越发刻薄,方阿草无法,只得恨恨的踢了墙壁两脚,站在原地喘粗气。
沈越靠上前去,轻声道:“师父,你不介意的话,还是跟弟子一屋吧,我保证规规矩矩,绝对不会诱惑你做亏本的买卖!”
方阿草斜着眼睛看了沈越一眼,又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道:
“老子睡床,你睡地板!”
沈越微笑:“好。”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沈越醒得早,他自地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疼,少爷的身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地板太硬,方阿草跟防贼一样防着他上床,四肢大敞把个床占得严严实实,连塞个方阿花都不可能,别说是沈越了。
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探头去看床上的人,方阿草摊开了四肢正睡得香,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了白日的惫懒,显得格外的安静。
沈越笑了一下,心底的丝丝缠绕的温柔又上来了,他轻轻摸了摸方阿草的脸,后者不舒服的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继续睡,只是还不忘伸开四肢占地方。
沈越愣了一下,讶然而笑,只得替他掖了掖被子,便起身出去洗漱了。
外面天气甚好,蓝天白云朝阳,沈越在后院站了,等沈七打了水,兀自站在一旁洗脸,刚洗完,一回头,却看见苏牧不远不近的站在廊子下,对着他点头微笑。
沈越并不想理他,昨日的事情还哽在心头,眼下自己心情甚好,不想被破坏,当下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沈公子!”但显然,对方并不想放过他。
苏牧自后面追上来,大秋天的,附庸风雅的扇子摇了摇,唤道。
沈越脚下不停,打算无视到底,可苏牧就是苏牧,居然赶上来并行。
追到客栈门口,沈越忍无可忍:“苏公子可有事?”
苏牧张了张嘴,此时两人正好是在客栈的大门口,昨晚方阿草亮了那么一手之后,连带着这两位也成了名人,来来往往的客人止不住的侧目。这让沈越有点焦躁。
“沈公子,在下真的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越皱眉,觉得站在这里当稀罕物被人围观,还不如去跟苏牧斗智,好歹后者还有点技术含量,当下便跟着苏牧来到后院的凉亭中。
“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沈越靠着柱子道,他心中还惦念着房中的方阿草,本来他是想出门去买点凉拌小猪耳朵给方阿草赔罪的,这下好,被耽搁在这里了。
苏牧凭栏而立,目光投向了远方,半晌才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
“我和阿草是打小就认识的。那个时候,方伯父带着他来我家找家父切磋,两位老人都是道家学痴,一切磋,就是好些年,而我跟阿草,也一闹就是好些年。也许是子承父业吧,我们谁也不服谁……”
“苏公子,你如果是来跟我怀旧的,恕在下不能奉陪。”沈越打断苏牧的话,那些回忆,听在他耳中,分外刺耳。
苏牧回头微笑:“沈公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好吧,咱们长话短说。你知道阿草驱鬼的关键在于他的血吧!”
“这个自然。”
“方家是道家中的奇葩,天生的体质让他们不必修行就比别人多一样法宝,但是,这种体质有个最大的缺陷,方家的男儿,要么就别入门,一辈子做个平凡人,一旦入门,随着以血驱鬼的次数越来越多,体内的阴气也会越聚越多,到最后,往往不得善终。阿草的爷爷终年二十八岁,方伯父过世时,也不过三十二岁。而到了阿草……”
苏牧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沈越,神色凄然。
沈越心头一跳,回想起方阿草的种种言行,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当年方伯父到我家,一方面是为了与家父切磋,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寻找打破这一命运的方法。然而他们没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家父却在多次卜卦中,得知了一个唯一能改变这一命运的契机。这个契机就在阿草身上。”
“你是说……”沈越有些艰难的说道。
“对,从卦象上看,这个契机将出现在阿草二十岁那年的年底,也就是今年年底,如果一切顺利,方家将不再受这种苦,如果没能度过这个契机,那么阿草也必然命丧黄泉。”苏牧一口气说完,转头又看向远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光线洒满了院子,客栈里的客人从窗口看见他们站在亭子里,还不住的向他们看来。
沈越觉得嘴里发苦,一股涩意从喉咙里冲上来,苏牧的话像是一颗黄连,直接把他苦到了心尖尖上。
他想起方阿草贪嘴不要命的样子,想起他满不在乎的脸,想起昨晚黑雾中那飞扬的双眸,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颤声问道:
“那这个契机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度过?”
苏牧轻叹一声:“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契机……我们也不知道,卦象上并没有显示这个问题,家父为了这个,在我南下找你们的时候,已经闭关专心卜卦了。沈公子,话已至此,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阿草此时正是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再出半点差错。像上次那样,受重伤的事情,绝不能有第二次,虽说昨晚那些鬼魅只是小菜一碟,但这次是开胃菜,下次是什么,又有谁知道?。”
闻言,沈越猛的抬头,目光犀利:“我说过了,这是你的问题,你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苏牧气结:“你……”
“多谢苏公子据实以告,在下先走一步。”沈越抬手告辞,转身直奔自己的房间。
沈越心情激荡,苏牧的话在耳边不住的回荡,他突然想起那次苏牧提到的,方阿草的改变起自十五岁,而那一年,怕正是他知道了自己命运的时候吧,试想,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却被告知很可能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死去,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所有的希望和未来都成了泡影,今后的每一天,都是过一天少一天的日子,沈越只觉得心酸,他迫切的想见到方阿草。
一把推开门,床上帷帐低垂,临走时点燃的一束香已经燃尽,只剩淡淡的香气在鼻端萦绕。沈越一步一步靠近,越近心越慌,他迫切的想见到方阿草,可是见到了要做什么,却完全不知道。
他掀开帐子,方阿草似乎在做梦,眉头微蹙,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住的颤动,沈越慢慢的伸出手,轻轻覆上方阿草的眼睛,感受着睫毛在掌心颤动的触觉,掌下的皮肤温热,轻轻的呼吸擦过掌缘,沈越觉得自己晃悠悠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师父……别怕,醒来……”沈越低声唤道。
掌心睫毛颤颤,沈越移开手,看着方阿草慢吞吞的睁眼,他先睁开一只眼睛,扫了一眼沈越,随即又闭上了,接着像是缓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张开眼睛。
春水盈盈,珠光潋滟。
一瞬间,沈越的脑子里只冒出这八个字。
由于初醒,方阿草的黑溜溜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毫无焦距的看着不存在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到沈越的脸上。
“唔……老子饿了。”方阿草嘟囔道。
沈越笑得温柔:“先起来,早饭马上就好。”
方阿草坐起来,摸摸下巴:“你干嘛这么好,笑得这么讨人厌,你又想怎么折腾老子?”
“师父这是哪里的话,弟子只是想尽孝而已。”沈越掩饰住心底的情绪,故作无辜的说道。
方阿草被这句话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嘟囔道:“马后炮,果然跟姓苏的一丘之貉。”
沈越无奈,只得让开,方阿草径自下地,打开门去后院打水洗脸,沈越要帮忙,却被拒绝了。
方阿草磨磨蹭蹭梳洗完毕,再在盆中将自己照来照去,臭美了个够,沈越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看着,目光越来越温柔,方阿草冷不丁打了个冷战,搓着胳膊皱眉。
“师父,该吃早饭了。”
方阿草跟着沈越回屋,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香味儿,顿时双眼一亮,扑到桌边一看,果然,桌上除了一碗米粥,几样小菜点心以外,当中一小碟红油小猪耳朵正散发着特有的香气,旁边一小壶梅子酒已经煨热了。
方阿草顾不得其他,举起筷子就想大快朵颐,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他回头,看着沈越:“不对啊,死小子,你会这么痛快?”
沈越无语望天,霎时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没什么,师父,弟子以前忤逆不孝,现今想悔改了。”
方阿草斜眼:“切……你悔改?悔改到天天想爬上老子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