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自信自毁一生, 鬼若自信毁掉一群。
风沙终于渐渐小了,方阿草血红着双眼在碎石堆里拼命扒拉,而苏牧一动不动, 长发在残存的风中轻轻颤动, 分外萧瑟。
不知什么时候起, 一些东西滴落下来, 沾湿了尘土, 凝成一个个小土粒,方阿草想起第一次见到苏牧的时候,那个锦衣的少爷包裹得像个团子, 他坐在椅子上,好奇却不失戒备的看着众人, 他对着自己伸手道:
“阿草, 我是苏牧。”
自此以后, 方阿草和苏牧,是秦州城里出了名的欢喜冤家, 城墙上写歪诗讽刺太守,锦绣阁里为姑娘送缠头都要争个高下的欢喜冤家,然而回想起来,几乎每次闯祸,挺身受罚的总是苏牧, 而自己, 总是躲在门后幸灾乐祸的那一个。
总是托着金算盘噼里啪啦要账的苏牧, 其实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从自己这里拿到一分钱。
胸口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手指机械的动作着, 方阿草的心,一片混乱。
随着风声间歇, 沈越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隐忍的哽咽,引得他心中也不由得酸涩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离开了,而眼前的是什么?
鬼王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手中的又是什么?
神智每恢复一分,就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溜走一分,渐渐的,当他看清当下的情势的时候,脚下蓦地一空,顿时从空中跌落。
鬼王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原本搭在沈越脖子上的金剑还举着,上面几丝鲜红的血迹慢慢洇散开来,而沈越,早已跌落在黄沙中。
沈越闷哼一声,后背一阵钝痛,而脖子上也火辣辣一片,抬手一摸,满把鲜红,他迷茫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皇陵里出来了,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只记得方阿草浑身是血的倒在墙角,想起方阿草,他猛地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巨大废墟边上,方阿草不断颤抖的背影。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他翻身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方阿草:“师父,你还活着……”
方阿草正努力的扒拉着碎石,跟本没有注意到空中激战的两人是何时停止的,沈越这一抱,他本能的反手一把甩开,把沈越摔了个趔趄。
“师父你……”没说完的疑问在看到苏牧的时候,被咽了下去。
“苏兄……这是……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越震惊道,他突然想起方阿草身上的那个血窟窿,心中一颤,赶紧伸手去摸,却从方阿草怀中掉出个圆溜溜的东西,而原本是血肉模糊的地方,竟然已经结了痂。
方阿草甩开沈越的手,继续挖碎石,沈越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珠子,却蓦地颈上一凉,原来是鬼王到了。
“冗渊,醒醒吧,等你跟我一样做了鬼,得了永生,我们联手,这天下还是我们的。”鬼王道。
沈越茫然转头:“冗渊?不,我不是冗渊,我是沈越,你到底要干什么?”
鬼王突然收起金剑,看着沈越道:“我要的,只不过是你清醒过来,跟我走,我们重新逍遥天下。你是战神冗渊,不是什么凡人沈越。”
沈越看着鬼王的脸,心中转的飞快,眼下方阿草神智不清,苏牧不知是死是活,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这个鬼王,而看鬼王的语气,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如果……冒险一赌?
沈越突然抬头一笑,道“原来你要的是这个,这很容易,如果我跟你走,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理其他人了?”
鬼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那很好,我跟你走,你放了我师父和苏兄。”沈越站起来,看着鬼王道。
“冗渊,我从未为难过他们,只要你愿意清醒,旁的事,我是从来不屑去管的。”鬼王伸出手笑道。
沈越心中冷笑,那眼下的情景算什么?只是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徒劳的方阿草,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搭在方阿草的肩头,后者没有反应。
沈越轻轻叹了口气,悄声道:“师父,没事的,苏兄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只是,我要走啦,以后……算啦……沈七……师父帮我照看下吧,也好让他和阿花做个伴儿。”
方阿草充耳不闻,苏牧身边的碎石已经被他扒拉了不少出来,渐渐露出了胸口。沈越站起身,回头看着鬼王道:
“你有办法救这个人么?”
鬼王不屑的看了一眼沙堆中的苏牧,抬手一挥,只见平地起狂风,风裹挟着沙石汹涌而过,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之后,原本压在苏牧身上的石块,全都不见了。
沈越担忧的过去查看,却被鬼王一把拉住了:“我说过,死不了的,冗渊你不信我?”
沈越看着方阿草灰头土脸的扑过去,抱住苏牧使劲摇晃,不觉苦笑,转头对鬼王道:“你放心,我说了跟你走,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你的章暖珠,可否借我一用?”
鬼王瞥了他一眼,沈越心中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可别让这个老东西瞧出来才好。眼见着鬼王不说话,沈越有些着急,突然手腕一翻,从袖子里翻出个桃木小剑来,剑身上朱砂密密麻麻的画了许多符咒,这本是苏牧做的,用来攻击鬼王的东西,如今却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给是不给,不给我就一剑进去,你看到了,这把剑进去,别说是人,就是魂魄也得散了。”
鬼王一见这东西,脸色变了:“好好好,原来你还留着这一手,如果不是那个牛鼻子道士要章暖珠,怕是这东西过不了多久就在我身上了吧,冗渊,你何时变得如此狡诈?”
“不错,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你交出章暖珠,我保证我身上在没有这种东西。”沈越坦然道。
鬼王瞪着他许久,终是从怀里掏出个珠子,沈越一把抢了过来,手中的木剑却未放松,他盯着鬼王慢慢后退,直退到方阿草身边,把珠子塞到了方阿草手中:
“师父,快走吧!”
方阿草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沈越,掌心里,章暖珠的暖意正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他迟疑道:“你……”
沈越摸摸方阿草的脸,微笑道:“苏兄只是晕了,很快就会醒来,只是内伤怕是不轻,你收着这东西,赶紧走吧,从此以后,你就只当做了一场梦。再也不要想起了。”
说到最后,沈越心中难受,再不敢抬头看方阿草,匆匆起身就要走,却发觉袖子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方阿草墨黑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渐渐清明:“死小子?等等……”
沈越急忙扯回袖子,旋身出手,飞快的在方阿草的头上画了个定身符。方阿草大张着嘴瞪着他:“死小子你要干什么?”
沈越后退,微笑:“没什么,师父,再见。”
鬼王轻蔑的看了方阿草一眼,金线一卷,带着沈越就飘上了半空,方阿草迟钝的大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怒火中烧的咆哮:
“他大爷的,沈越你怎么跟那个老变态一样圣母!”
只是回答他的只有满嘴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