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渲的养父又来到病房,护工正在帮沈渲艰难的翻身,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了一眼,林叔迎过去笔直的站在他身边。
“怎么样了?”他冷淡的问,沈渲正背对着门的方向,病号服空荡荡的挂在瘦削的胳膊上。
“没有刺中要害,只需要静养。”林叔规规矩矩的回答。
沈渲的养父冷笑一声:“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叔低下头行了一礼,有些欲说还休的意思,却还是开了口:“精神比较萎靡,总是走神。”
“还真是个死心眼。”养父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压低声音对林叔说,“让那个护工明天不用来了。”
林叔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疑惑的看了眼面前的中年人,思考了两秒,急切的说:“这么热的天没人替他翻身会得褥疮的。”
养父扫了他一眼,用没有起伏的语调丢下一句话:“你也不许替他翻。”
沈渲因为伤口的缘故连挪动一下都困难。
病房里虽然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空调却吹不到他被压迫着的那片皮肤。
第二天果然没有护工来替他翻身了,林叔也总是行色匆匆的尽量避免和他照面。
开始的时候他只觉得和床单接触的那块地方黏黏的很不舒服,后来出现了麻木的感觉,再后来就是触碰到的时候有微小的疼痛,直到那疼痛无法忽视。
这一切发生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当医生再来看的时候,那片皮肤已经呈现出紫黑色,上面布满了水泡。
皮肤松解剥脱,形成糜烂面,伴随着钻心刻骨的剧痛。
沈渲甚至觉得这样的疼痛让前两天伤口的感觉都成了小菜一碟。
他被翻过身来,像晾在案板上的肉一样只能趴着,脖子不知道往哪里放,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扭着头瞧了一眼自己腰上的伤口,那片颜色诡异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恶心的他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他觉得自己这两天就像真的死亡了一样,开始慢慢的腐烂。
他把脸埋在床单里,将鼻子和嘴唇都深深的压进去,他觉得肺在呼噜噜的发出声音,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护工回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他的养父。
养父依旧是那样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好像带着人皮面具。
他问的还是那句话:“疼么?”
沈渲的声音埋在床褥里:“很疼。”
他又继续问:“你还要坚持着相信他么?”
沈渲沉默着,护工用温水轻轻的帮他擦拭着生褥疮的部位,她下手是那么的轻柔,可是每次触碰都像是在上一个酷刑。
沈渲咬着嘴唇,鼻孔里重重的出气。
养父在一旁安静的等待他的回答。
林叔偏过脸去。
沈渲说:“我很想相信他,可是做不到了。”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似的瘫在床上,周身是细密的一层冷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养父用手指轻轻敲着窗台,沈渲拧着脑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些细小的动作会让沈渲联想到陆离。
陆离,陆离。这名字和周身各种各样的疼痛融合在一起,陷进骨血里。
“这次YL把oppo彻底的压下去了,我们surprise夹在中间落到一个左右不是人的地步。”养父转过身来,阳光被他挡在身后,他的影子长长的斜斜的拉在沈渲的床上,“可是你得沉住气,虽然你差点丢了小命,可是你要做到下次见到陆离的时候还能笑的出来,还能和他握手和他喝酒和他聊天谈话。”
他沉下声音:“你做的到么?”
沈渲全身都微微发抖,他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小不忍则乱大谋。Surprise的账面出了些问题,现在还看不出来,难免以后会变成大的事故。”养父一字一句的说,“现在oppo完全靠不住了,只能指望YL,也许以后还会合作。相互需要的时候就是朋友,一天的朋友也是朋友。”
他转身:“我走了,你好好养着。”沈渲点点头,皮肤蹭在床单上,他一动不动的趴着,许久,床单上出现一块湮湿的浅灰色的圆斑。
林叔静静的站在他的床边,他哑着嗓子问:“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的话爸爸还是要和YL合作么?”
林叔语塞,他只能安慰似的回答:“不是没事么?”他想了一想又试探般的说,“YL或许只是来让陆离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所以你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沈渲嗤嗤的笑,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凄凉:“林叔,你明明就说过,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活不了了。”他喃喃道,“不用安慰我。我很清楚很明了,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突然撕扯着嗓子喊道:“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和他再见面的时候微笑、打招呼、一起喝酒、寒暄,像朋友一样的拥抱!我做不到啊!”
他恨恨道:“他陆离在我身上捅一个窟窿,我也要在他身上捅一个窟窿!”
他伸出手去扯住林叔的衣服下摆,带着浓浓的鼻音泪眼朦胧的问他:“林叔,你帮我好么?”
林叔为难的盯着沈渲,脸上闪过犹豫的表情,他一直注视着沈渲耳廓上那颗小小的红色耳钉,终于点点头说:“好。”
陆离胳膊底下夹着考卷回到家。
这个漫长的学期总算结束了,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批改试卷,算出成绩,然后登录教务处的网站把成绩输入上去。
暑假已然开始。
天更加的热,路上汽车蒸腾起来的尾气把景物都映照的扭曲。浓绿的树叶也好像要融化滴水似的。
还有那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叫的让人只觉得厌烦。
陆离把窗户紧紧的关上,看看冰箱上贴着的外卖电话,叹了口气,拿起话筒又重重的放下。
昔日里在这个家中最喧闹最热火朝天的厨房又变回了那个冷清的没人触碰的地方。
茶几上的手机一边振动一边转圈,陆离弯下腰接起,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爸爸。”
来不及等着对方回答,他慎重的说:“对不起,我失败了。”
对方轻轻的笑了,声音洪厚:“现在才说,不觉得太迟了么?”他停顿了一下,“不算完全的失败,oppo已经没用了,我们成功了一大半。”他玩笑似的说,“你上学的时候经常讲的,当乙方放弃市场份额的时候就是甲方的胜利,我们也没有一定要赶尽杀绝。”他的语气中又带上点责怪,“只是我不联系你,你也从不主动联系我么?”
陆离只重复着:“对不起。”
对方软下语气:“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接下这个任务?YL再没有人也不至于一定要让你去杀了沈渲。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当年你要读博士我让你去读了,你要当老师我让你去当了,你只想清清白白的做生意我也让你不用管其他的事务,这次一样,只要你说你不想去,随便找一个人都能去。”他的言语中带着探究,让陆离觉得自己在被暗中窥视,“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去。”
“因为总得有第一次。”陆离像背好了答案一样答的飞快,他忍不住反问道,“如果没有准备让我去,为什么要打电话吩咐我?”
话筒那头沉默着忽略了陆离的质疑,紧接着问道:“为什么不用qiang?”
“因为怕动静太大,不好处理。”
电话那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也没有追问下去,“这样也好,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就当作开始只是想给surprise一个威慑,让他们认认清楚以后要跟着谁做,帮谁走钱。”他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放假了吧,休息两天就来公司吧。还有些比较重要的事务等着你来决定。“
陆离答应下来,他挂断电话,跪在地板上打开床头柜底下的抽屉,里面赫然是一把qiang和那柄银色的匕首。
他伸出手指轻轻擦过那匕首,虽然泛着寒光,可摸上去竟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感觉它还是温热的。
好像刚溅上鲜血。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心就像塞了铅块一样重重的直直的坠落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