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23.9.07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正文防盗,作者有话说才是更新内容~~

过年的时候,皇宫里反而比往日里冷清了许多。除了必须一年如一日负责守卫的禁卫军们,宫里最多的太监宫女们除了轮值的那些,其他人能够躲懒就躲懒。

对于小皇帝来说,不是祭天就是祭祖,然后轮番请着皇亲国戚们吃饭,歌舞丝竹在宫闱中绕梁三日都不断,听得夹在前朝与后宫中间的太医院众人头昏目眩。几位太医原本还想躲个清闲,最后都不堪其扰的跑回本家躲个清净去了,虽然家里也大宴小宴不断,好歹他们是老大,说不听曲就不听曲,说不看歌舞就不看歌舞,总比在宫里凡事不能自己做主的好。

魏溪年前就收到了赏赐。这一年她连续救了皇帝两次,原来的赏赐因为她说年纪小,怕怀璧其罪故而一直存在了赵嬷嬷处。赵嬷嬷还同时管着小皇帝的私库,自然看不上魏溪这点小东西,她也乐得给魏溪脸面。这丫头一看就是前途无量的,一点小忙赵嬷嬷是能帮就帮。

第一次救下小皇帝的时候,赏赐很是厚重,黄金就有两百,绫罗绸缎堆得比人高。第二次因为是皇帝自己的失误,魏溪凑了个天时地利人和,黄金得了一百两。三百两黄金那也有三千两白银,换了寻常老百姓之家足够富足一辈子了。

魏溪捧着黄金,直接让何大人帮忙换成了银票,然后自己仔仔细细的缝在了肚兜的内兜里。前世的她倒看不上这么点子东西,实在是这辈子太穷了,一两银子他们兄妹三人得挖大半年的药材。绫罗绸缎魏溪特意挑了一匹颜色老成暗纹吉祥的送给了赵嬷嬷,又挑了一匹胭脂红的送与了挽袖姑姑,余下的宫里个个宫司都送了一匹,至于怎么分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在宫里生存,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生存之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她甚至托了白术帮忙买了十多箱子的新茶,按照太监们的等级,个司送了一箱。这样,在宫里的节她也就算是走完了。

到了年十五,宫里的朝会又开了,大臣们初八就上了朝,小皇帝也没法子有事无事的跑来太医院找她玩儿。魏溪就拢了拢肚皮上被熨烫得热乎乎的银票跟着白术出了宫。

宫外,魏家兄弟早就等着了。这一次不止是魏江魏海,甚至还有魏将军家的三位公子,魏亦、魏允、魏凭。

因为齐太医太忙碌的缘故,魏溪只要出宫,大多会去魏家走一朝,给自己的原身做一些按摩,久而久之与原身的兄弟们撞见的一两次,后来不知为何,魏江魏海又跟魏允魏凭不打不相识,此次出宫,几个人就索性聚在了一处。

“听说魏姑娘想要看铺子,我哥哥还特意让人去打探了一番,结果价格都高昂得吓人。大哥说你们手上余钱应当不多,就没让我提。没想到你年后突然就说要买铺子,倒是吓了我们一跳。”说这话的是魏凭,因为知道魏溪是齐太医的徒弟,又与自家亲妹妹同名同姓,故而就将魏溪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对于她的事儿很是上心。

魏溪笑道:“海哥哥没有告诉你们,我想要太武馆附近的铺子吗?年前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大半的商铺都靠着年前大赚一笔打个翻身仗呢,所以年前转让的铺子少之又少,就算有,他们也会将年前能够赚到的银子都折算进去,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魏允道:“大哥也说过,可三弟就是不听,一门心思的去打探了好些日子。”

魏溪躬身道:“不论结果,小妹还是要谢谢诸位哥哥们的鼎力协助了。”

魏江脑瓜是几个人中最不灵光的,趁着机会也不怕丢人,直接就问:“为什么要选太武馆附近?我日日在那进进出出,没见着有什么好的铺子啊,大多是酒楼。”

魏溪道:“酒楼才好,在太武馆附近的酒楼就更加好。”

这话说得魏江更加不明白了,魏海实在看不下去就敲了敲自家弟弟的脑袋:“你想想,在太武馆附近的酒楼有几家没有被人打砸过?太武馆里的学子们都是武生,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就连你,也在酒楼里与他们起过冲突,坏了不少座椅,若不是我们赢了,赔银子的人就变成了你我。”

魏将军家的老大魏亦生性沉默寡言,听到此处也帮着解释了几句,道:“但凡在皇城里开商铺的大多有些根基和背景,太武馆附近的酒楼更是如此。平民有平民吃饭的地方,官宦子有官宦子专门去的酒楼,世家子又是另说。你们都可以打砸的酒楼想来背景不深厚,所以往日里在那边打架闹事的人也不少,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店长也就不忍其扰。还有一点,太武馆过年过节就人迹罕至,一年到头,别的商铺大赚特赚的时候他们反而门可罗雀。很多人图着过个安心年,所以大多不会在年前转让铺子,年后也就没了这份忌讳。这才是魏姑娘要年后去看商铺的原因。”

魏凭这才大叫:“那我不是白忙活?”

魏溪笑道:“哪有白忙活!三公子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将军府的管事们却是门儿清。只要看一眼,他们大多知晓哪些商铺年后就会转让或租凭,因为但凡经营不善的铺子都会有一些迹象。比如绸缎铺子,若是经营不善店铺的存货就比较多,绸缎比较老旧,新的花色也少,哪怕是为了年前回本,新货也不敢多拿,都指望着新货带动老货。若是酒楼,不看别的,就看小二们的精神气就知道了。若是遇到帐房先生在算帐,那更容易从他们的脸色中看出酒楼的盛衰。魏家管事应当早就给三公子回了话吧,或者给了你一个本子,上面详细记录了皇城里要转让或者可能转让的店铺名称和所属街道,甚至还有他们背后东家的名讳。”

魏凭咋舌:“你怎么知道老管家给我了一本小册子?”

魏溪笑而不语。她前世在魏家长大,也管过家,自然清楚。不过,这些魏家兄弟们不知道罢了。

等到了太武馆前门,街道两边三三两两的酒楼都开业了,有些关着门的直接就挂出了转让的牌子。魏溪陆陆续续的看了一些,魏家兄弟相互参谋。他们都是在太武馆学武之人,对周边再熟悉不过,哪家酒楼饭菜好,哪家酒楼的酒掺了水,哪家东家最近犯了事都知道。

连续看了好几日,最后魏溪选了街道中断,一条岔路口的两层酒楼。它原本的东家在场所有人都认识,姓王,是太皇太后娘家的人。因为族长犯了事砍了头,王家内部争斗厉害,这铺子地段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就因为是酒楼。族长没出事的时候,那是太武馆附近最红火的酒楼之一,族长一倒,谁都想要收了它,结果,才到手没几天呢,落井下石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酒楼里的座椅换了一套又一套,还没到新年就入不敷出了。

这地段是岔路,人来人往,盯着的人不少,价格也一高再高。魏溪想要,魏家管事去谈了一遭直摇头。

魏亦道:“铺子是好铺子,你准备接手后做什么?还是酒楼的话就免了,会亏得倾家荡产。”

魏溪自然也知道,不过她并不准备开酒楼,她不是魏将军家的千金了,手上没人,银钱也少,开酒楼不可能。

“其实我是准备开药堂。说是药堂也不对,我卖成药,不卖药材,还兼做一些简单的针灸火罐和按摩。”

在太武馆每日里有人受伤,伤药消耗巨大,学子们也分三六九等。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会来外面的药铺买药材,可是,更多的还是如魏江魏海这样平民学子。从文学武不论那一条都是他们改变命运最简单直接有效的通天路。

魏溪针对的就是这么一批人。

魏亦问:“伤药从何而来?”

“自制啊!我们太医院学徒太多了,一抓一大把,都想着法子挣银子养家呢。药材都有老太医们把关,太医们自己也购置一些药材做民用,只是需要自己掏银子。我们学徒聚在一起,积少成多,买药材自制伤药然后再卖给平民百姓,一举两得。”

魏海也问:“针灸火罐按摩这类的人也是太医院的学徒?”

这问题白术也有想法:“我们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有十位,他们的手下学徒有多有少,少的如我们师傅挂名的徒弟有三个,不挂名的学徒有差不多十个。能够进太医院做学徒,那本事也比外面普通药堂的学徒扎实多了。针灸是必修,按摩手法也是太医院自创不外传。当然,哪怕是学徒那也不能拿着在宫里学到的技艺来宫外赚银子。所以我们这些徒弟又改良了一些手法。在宫里,太医院的学徒就跟侍卫差不多,轮班,五日休沐一回。我们就轮番出来赚一些银子,顺便将学以致用,若是有伤病患者来,能够医治的就医治,不能医治的正好拿回去问太医们。学医之途没有别的接近,看的病人越多医治的病人越多,那么医术也就会越高明。在太医院固守,贵人们不会给他们看病,宫女太监们的病症哪有民间的多而杂呢。所以,师妹与师傅商议时,太医院众位太医们也都同意了。”

魏亦没想到他们还征求了太医院众人的意见,想来也是,医者仁心。对于老太医们来说,宫里的贵人们是人,宫外的平民百姓自然也是人。齐太医等老太医可以出宫免费给平民百姓看诊,他们的学徒们自然也可以出宫学习。

魏凭苦恼的道:“可是,这酒楼太贵了,买不起啊!我们兄弟们倒是有私房,只是动大笔银子也得征询母亲的同意。”

魏溪倒没烦恼多久,说:“我们拿不到,说不定我们的师傅可以拿到啊!”

于是,几个人又分道扬镳,魏家几个男丁都去另寻好的商铺,魏溪白术直接回了宫让齐太医出面。

齐太医是个凡事通达的长者,很乐意自家徒弟们做事,做好事,做大事。他老人家也没有多说,就召集了太医院众多老头子们开了一个小小的茶会。茶点都是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把一众老头子们哄得眉开眼笑了才说要银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魏溪又许诺只要是店铺进项,不管多少分一成给太医院改善伙食。嗯,这个伙食大概也就是些茶水点心了。

说得一群老太爷们脸色微红,齐太医心里暗笑,道:“我们这群老头子什么好水好茶没吃过,既然有进项那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日后大家免费出诊的时候,缺的药材就从这里面出。”

皆大欢喜。

魏溪更是博得了一个小财迷的名号。

有了银子,又有了与王家关系相近的太医走了一遭,店铺就自然而然的拿下了。

小皇帝被关在朝安殿看了大半个月的折子,把《三十六计》《孙膑兵法》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这才让太傅大发慈悲容他休息一日,来找魏溪的时候听说太医院学徒们联合开了个小铺子,闹着也要去看。

何大人任劳任怨的跟在了身后,一群人易容化妆,分批的出了宫。

等见到了店铺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一群人敲敲打打好不热闹。一楼放置药材的柜子桌子都已经初具雏形,二楼更是添置了不少木板床,正在打磨。

小皇帝绕着看了一圈,最后望向脑袋顶,幽幽的说了一句:“没匾额啊!”

魏溪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问:“怎么,皇上准备给我们的铺子亲笔提名吗?”

小皇帝眼睛一亮:“好啊!你想要什么名字?”

魏溪拿出众人早就合计好的铺名,还没说出口呢,街道那头就噔噔噔的跑来一个小娃娃,几步就蹦跳着朝小皇帝扑了过来,甜腻腻的喊了一声:“皇哥哥!”

皇哥哥?皇帝哥哥?!

魏溪差点朝天翻白眼了,暗道前辈子皇后就是这样称呼皇帝的?

小皇帝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胡歆儿,手忙脚乱的正准备抱住对方呢,突地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提溜着胡歆儿的衣领,义正严词的吼道:“你是何人!”

胡歆儿哪里被人这样无礼对待过,腾空的小脚不停的挥舞着,面色通红的尖叫:“哪个大胆奴才,快把本……我放下来!”一边还对小皇帝挥舞着双臂,两眼含泪,“皇哥哥,有人欺负我,你替我打他!”

你替我打他或者她!

魏溪太熟悉了。前世后宫中,最常听到的就是这句口头禅。丧命在这句口头禅下的人不多不少,五个手指数得出来,而且一个比一个年纪小。

无它,因为他们都是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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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某日还不到上朝的时候,昭熹殿就传了太医。

白术已经在太医院当值,不再是那个小小的书呆子,成天到晚被一众老太医们从头挑剔到尾。不过,因为是太医中年岁最小,老头子们心安理得的给他排班排到了晚上,这一值夜就是好几年没有动过。

还不到三更,皇上就传唤,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白术琢磨着,皇帝才十四岁,毛都没长齐呢,没有皇后自然也没有选嫔妃,正宗的孤家寡人一个,不存在什么纵欲过度的问题。那半夜传太医,是什么缘故呢?做噩梦了?皇帝又不是小娃娃了,再说,有魏溪在,做噩梦哪里轮得到传唤太医!给魏溪揍一顿,皇帝什么梦都没有了。

等到了昭熹殿,果然是魏溪在当值。白术给自家小师妹使了个眼色,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鸟他。

白术心里有底了!

魏溪不高兴,那么就是皇帝又犯了什么错误了!

大半夜的,没有嫔妃,皇帝的寝室常年不要人就近守夜,不存在有宫女半夜爬龙床的事儿。

难道尿床了?!

十四岁还尿床,白术觉得一定是魏溪揍他揍少了。

果不其然,行了礼后,跪在脚踏上,还没把脉呢,皇帝就神经兮兮的掀开了五爪金龙被,白术眼睛往皇帝的裤裆一撇,嚯,好大一滩水渍。

果然是尿床了!

白术低声问皇帝:“您就寝前又贪吃了什么?”

皇帝眼睛一瞪:“在你的眼中,朕就是只貔貅,临睡了还要玩肚子里塞吃食?”

白术语重心长的提醒对方:“皇上,从臣跟随师傅给您请平安脉起,十多年了,您尿床的次数十个手指加上十个脚趾都数不过来。您诚实点告诉臣,您吃啥了?别又是王八汤,那东西就是民间平民百姓补气用的,您百年参茶喝得还少吗,真的不缺那口汤。再说了,想要喝汤也别挑临睡前,否则利尿。”

皇帝真的委屈:“朕没喝。这次不是尿床了,真的!不信,你看!”

都那么一块水渍还说不是尿床,皇帝说谎功力十年如一日,也怪不得经常被小师妹揍了!想归这么想,白术也怕皇帝真的有别的病症,低头正准备仔细观察一番,皇帝又拦住了。

白术本来在太医院看书呢,半夜三更被叫来看尿床心里就有火了,皇帝还三番两次的阻挠,他语气也不大冷静了:“皇上,您到底让不让臣给您看诊呢?”

皇帝悄声道:“把帷幔放下来。”

原来是害羞!

白术对皇帝的没事找事嗤之以鼻:“魏溪伺候着您长大的,您的身上她什么没看过!”

原本以为皇帝该放行了,结果他居然扭捏了起来,固执的让白术放下了帷幔,这才自动自发的掀开了被子。

龙床的中央,一小团水渍。

白术观察了半响,又用食指摸了摸,还凑过去嗅了嗅,味道不对啊!抬头一看,小皇帝脸色通红:“朕说了不是尿床!不过,感觉跟平日里尿尿差不多,就是,恩,就是……”

白术手一拦:“不用说了,臣明白!”

皇帝双眼亮晶晶的:“你真的明白?”

白术很肯定的点头:“臣真的很明白,臣也有过。”斟酌了一下,白术看向皇帝的眼神奇怪了起来,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他又继续说,“这的确不是尿床,也不是什么怪病,所以,皇上您不必惊慌。”

白术伸手打开自己的衣襟,从胸口绕到腰侧,扭着胳膊从背后的腰带处掏出一本书递给皇帝:“这是药方!”

小皇帝打开封皮为《内经》的书页,里面居然还有一张封皮。上面浓墨重彩的画了一张书生偷·欢·图,下面书名《偷·欢·记》

皇帝不明内里,白术用着极轻的语气说:“此乃孤本,皇上您尽早翻阅完毕,三日后臣还要收回的。”

皇帝已经打开内页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也不知道将白术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魏溪发现这两日小皇帝又开始手不释卷了,是个好现象。要知道,太傅等人已经是四朝元老了,早些年为了稳固皇权,与太皇太后斗,与贤王睿王齐王斗,与众多贪官污吏斗,殚精竭虑为公忘己,等到几位王爷就藩,三公就陆陆续续的病了,好在皇帝早慧,接触朝政又早,在他们多年的教导和耳闻目染下,如今独立处理起朝政来已经可圈可点,故而,看书的时辰是越来越少,看奏折写奏折,亲自登门请教三公朝政的时候成了每日的功课。

魏溪也不是顽固之人,哪怕知道皇帝看的是闲书,也觉得有必要让他松快松快,好歹是少年人嘛,管得太紧容易反弹,引起叛逆之心。所以,魏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哪知道,这一闭眼,她又发现了问题。

这看闲书也不能翻来覆去就盯着一本看吧?放松也不是这样放松的啊!再说了,那书看起来也不厚,没道理看了两日还没看完,有古怪,有猫腻!

皇帝逐渐长成,魏溪基本很少与他对着干了,说话做事也都偏向温和。她没有直接向皇帝提出要看看书的内容,而是直接趁着皇帝沐浴的时候,顺手翻了翻书的内页。

恩,有那么个不正经的师兄,魏溪翻书已经养成了不看书皮的习惯,因为书皮可能是假的,也不会直接从第一页看内容,因为一本书的内涵看前面几页基本都看不出,因为书生们喜欢故作高雅,喜欢在卷首来几篇歪诗什么的,所以,要知晓一本书它的真正内容得从中间翻阅起,然后直接跳到末页,这样就可以估算出此书的精要了。

没想到的是,她没看开卷,也还没看末卷,只是从中间翻开,两幅男女·交·媾·图就赤·裸·裸的摆放在了她的面前。

魏溪又不是真正的一无所知的深宫宫女,上辈子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嫔妃,与皇帝有过肌肤之亲。只是,她没有想到,这辈子皇帝还没选皇后呢,也没嫔妃呢,甚至也没表现出对周边宫女们的兴趣时,就开始偷偷摸摸的看小黄书了。

出息了啊!

哪怕眼睛受到了攻击,魏溪依然面无表情的将书本归于原位,抚平了上面的折痕。等到皇帝沐浴归来,拿着那本小黄书躺在了龙床上,继续兴致勃勃的翻阅时,魏溪就忍不住往对方的腰部以下盯了一眼。

皇帝莫名其妙,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魏溪摇了摇头,出去了。不多时,手中端了一碗清汤进来递给皇帝:“最近天寒,喝一碗热汤再睡,晚上身子才热乎,也睡得舒坦些。”

皇帝也没多想,眼睛还在书上,手上接过了碗直接一口喝干,后知后觉的砸了砸嘴:“味道怎么这么怪?”

魏溪平静的道:“鹿血丸子熬的汤,有些腥味是正常的,补血最好。”

皇帝不疑有他,等外面棒子敲了十二下时才将披着蓝皮的小黄书仔仔细细的压在软枕下,深深的吁出一口气,睡下了。

这一夜,白术又在不到一更之时传入了昭熹殿。

皇帝哭丧着脸:“不是尿床!”

白术点头表示明白,连被子都不看了,就扫了扫皇帝红润的脸颊:“看完了吗?”

皇帝用手臂压着枕头:“没有,朕每日里忙得很,都没什么空闲翻阅,你再等等。”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站在屏风之外的魏溪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嘴角,只做不知。

白术来了,与皇帝说了几句话,什么方子也没开就走了。

二更,皇帝又惊醒了,掀开被子一看,噢,一个时辰之前换上的干净被褥亵衣又脏了。

魏溪一边看着宫女们手脚麻利的替换褥子,一边替皇帝拢好新换的亵衣,轻声问:“要传太医吗?”

皇帝心虚一般摸了摸脸颊,方才做的梦还有余温似的在肌肤上徘徊不去,闻言笑了笑:“不用了,没什么大事。”

魏溪点头表示知道了,扶着皇帝重新躺到龙床上。

三更,要上朝了,魏溪举着九鹤金琉璃烛台长在帷幔外喊皇帝起床。皇帝年岁小,正是贪睡的时候,平日里要三催四请才不情不愿的起来上朝,哪想,今日魏溪一进门,皇帝就自己悉悉索索的爬了起来,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魏溪打开床幔。

魏溪悄无声息的瞄了眼皇帝的坐姿,挂起纱幔,问:“皇上起么?”

皇帝脸颊上红得似火,低着头抓了抓被褥,鼓起勇气道:“魏溪,朕好像做错事了?”

魏溪好声好气的问:“怎么了?”

皇帝哭丧着脸从枕头下拖出那本蓝皮书:“朕再也不看这类书了!昨夜……昨夜,太难受了!”

魏溪矮下身子问他:“哪里难受?”

皇帝垂头看着魏溪洁白的脸颊,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梦中那一张熟悉的脸上柔媚的神情。她的青丝轻轻的拂动在他的手背上,痒痒的,麻麻的,与梦中缠绕在她腰背的发丝纠缠在一处,那么的动人。他紧紧的握着她的腰肢,下半身猛地一抖,皇帝闷哼,背脊绷直了。

魏溪瞪大了眼:“皇上?”

一声呼唤,皇帝才猛然惊醒,低头一看,好么,裤·裆不知何时早就立起了旗帜,又不知何时偃旗息鼓了。

皇帝突然捂住自己的脑袋,感觉没脸见人了!

这一日的早朝大臣们发现皇帝明显的在走神,甚至在退朝之后迈太一殿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被太监一路扶着回了朝安殿。

白术是晚上当值,白天太医院轮守的太医有好些,听说皇帝身子有恙急急忙忙派出了医术最精湛的陈老。齐老告老后就直接去民间行医了,陈老接替了院正的位置。

陈老颤巍巍的给皇帝一把脉,左手把了右手又把,眉头皱得老高,半响对着长在身后心急如焚的挽袖嬷嬷道:“皇上最近身边伺候的是什么人?”

挽袖不知对方这话从何而来,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她安排的,有新人也先得经过她的手,所以没有犹豫的就回答了老太医的问题,说:“都是皇上用老了的人,是他们中间有人不妥吗?”下毒,还是暗杀?

老太医摇了摇头,又问:“昨夜皇上有何不妥?”

“昨夜?十岁之后,皇上歇息之时,在身边轮值的人只有魏溪一个,其他人皇上都不容许靠拢。”

陈老也是看着魏溪长大的,不过,对于太医院来说,皇帝明显比魏溪重要。他老人家直接开问:“今早接班之时,魏溪有什么不妥?”

挽袖仔细回想了一下魏溪清晨的脸色:“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妥。”

再问下去,就得把魏溪叫起来了,这时辰还没到晌午呢,魏溪睡下估摸还没两个时辰又被叫起来,旁人少不得揣测是不是她翻了大错。

皇帝终于犹犹豫豫的开口替魏溪洗脱了嫌疑,他也没说多了,只道:“昨夜朕起夜了三次。”

陈老眼中厉色一闪:“擦身了?”

皇帝点了点头。

陈老叹了口气:“皇上也到了年岁了。”

挽袖嬷嬷一头雾水:“皇上才十四,还小呢。”

陈老道:“世家子弟十五就娶亲了。”

话都这么明白了,挽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当下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陈老一边开方子一边叮嘱皇帝:“纵欲伤身,要节制。皇上还小,一日一次都太多了何况是三次,日后三日一次可保身子无碍。”

皇帝捂着脸:“朕没有……”

陈老笑道:“尽快让内务处送几个调·教·过的宫女来吧。您是皇上,自·赎这等事不适合您,要纾解时随时唤人,整个皇宫的女人都是你的,不用担心。”

皇帝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了,他真的只是看多了书而已,没有自·赎,也没有想要招人侍寝的意思,他真的清清白白,他的年纪也真的还小,不适合太早开荤啊!

只是,任由皇帝如何别扭,陈老与挽袖也只认定是少年人的羞涩罢了。

陈老临走之前还笑着打趣皇帝:“第一次呢,呵呵!”

皇帝:“呵呵!”

42|42|23.9.07

</script> 宫里面的人做事总爱凑一个巧合。

走同样的一段路,你不小心摔倒了,肚子里面几个月的孩子没有了,而她没有一点事,这是巧合;同样一盘糕点,她吃了没事,你吃了腹痛难忍血流不止,后来才知道糕点里面加了雄黄,这也是巧合;同样是众多嫔妃一起罚跪,烈日当头有人中暑昏迷,这也正常,巧的是太医开了药,吃了药后你藏着掖着怀了几个月的孩子又没了,这巧合也实在是太蹊跷了。

更巧的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皇上与皇后之间都发生过一点小摩擦。

皇后对众多嫔妃的哭诉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后意外就出现了。

一次两次三次,哪怕再傻,众多嫔妃们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皇后不想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给皇帝生孩子,皇帝也有意无意地纵容她这份任性,所以,直到魏溪被赐死时,宫里的孩子两子一女皆是皇后所出。

所以哪怕帝后真的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魏溪也对他们这种虎毒食子的行径感到齿冷。

偏偏,帝王的独宠会让任何一个心有幻想的女子,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幻想着自己是皇后那该多好。

众人皆醉我独醒,没有了父母兄弟,没有了亲眷家族,魏溪去的很干脆。

这辈子因为皇帝年纪还小,大多的时候,魏溪并没有将他与成年后冷血绝情的帝王联系起来,直到此时此刻,再一次见到帝后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像是被陡然惊醒的猛虎,虎目圆睁,咆哮嘶喊,想要撕碎他们虚伪的嘴脸,戳破他们的虚情假意,更恨不得以身化为利刃,将对面两人砍杀得千疮百孔死无全尸。这样就能保护父母亲族,也能让自己的兄弟安稳终老。

在那些仇恨即将化为实质的时候,一只手突如其来压在她的肩膀上,魏海的声音适时响在她的头顶,他对着小皇帝道:“小老爷,这里杂乱不堪也没什么好看的,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让您的侍卫随您到街上到处走走玩一玩!”

胡歆儿立即叫到:“我也要去!”

小皇帝反过头问:“魏溪,你去吗?”

魏溪垂着头,眼底从她往左两双鞋面,往右也是两双鞋面,虽然有好有坏有新有旧却都在此时默默的站在了她的身边,无声的与远处那花团锦簇的两人拉开了距离。

头顶上魏海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他笑着说:“小妹就不去了。她好不容易出来,正好给我们兄弟缝补一下衣衫鞋袜。”

小皇帝还想再劝,魏溪已经掉头去了隔壁铺子,找人借了针线,明摆着没闲空了。

胡歆儿再看不出魏溪与皇帝之间的隔阂那就是傻子了,直接拖着一步三回头的小皇帝离开,一边走一边说:“您是何等身份,他们又是何等身份,您怎么能够屈尊纡贵的与他们来往呢,没得辱没了身份。再说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饭都吃不饱,会玩什么?不就是泥巴木头么。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玩好玩的,斗蛐蛐怎么样?或者赛马?皇哥哥你骑马很厉害吧,正好教我骑马。”

原本只是想要皇帝安安心心在这里呆着的何统领傻眼了,怎么一个眨眼,小皇帝就被一个更小的女娃娃拐跑了?

魏溪借了针线盒出来,瞧见何统领还在呆傻的站着,心里好笑,道:“何大人,你最近会很辛苦呢,可要担心了!”

何统领疑惑:“担心什么?”

魏溪笑得别有深意:“何大人不妨想想,我与师兄是何时出的宫门,皇上又是何时到的此处,那位胡姑娘……我给大人提个醒,上次抓伤我的猫儿就是她的爱宠。”

猫抓的那一次是何统领陪着,年前宫里设宴也是何统领贴身守着皇帝。今日何统领原本要休沐的,心血来潮下又换了班,正好巧遇皇帝出宫。嗯,他负责保护皇帝,巧遇得再巧,那也有人为的成分。

在宫里,没有巧合!

魏溪这么一提醒,何统领立马就醒悟了过来,若有所思的对魏溪点点头,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小皇帝正是爱玩的年纪,在宫里哪里闲得住,胡歆儿带着他去今儿去看官家子弟们斗蛐蛐,明儿去马场骑马,再过几天小皇帝直接与她定好出宫的时辰,约了好些官家子弟们玩投壶去了。

小孩子玩乐并不是什么大事。穆太后心疼自己的儿子,只要他将太傅安排的课业完成了,也不大拘着他的天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是,往日里一个月才出宫一趟,变成如今三天两头出宫,穆太后想要找儿子一起吃个午膳都寻不到人,去朝安殿说太傅的授课早就收工了,去练武场,还没到下午呢,去昭熹殿,人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一次还好,两次三次,穆太后居安思危,生怕自己的儿子被人给拐跑了,细问之下,嚯,原来小皇帝出宫不是探访民情去了,而是与那些纨绔子弟抓鸡斗狗跑马打鸟去了。

把何统领叫来一问,与小皇帝玩闹的人还不是同一批,不过,负责引荐的中间人倒是同一个,而且好死不死的,对方是个女人。

嗯,在后宫嫔妃人的眼中,人分三等:女人,男人,太监。

不管大小,不管美丑,女人就是女人,小女人那也是女人!

穆太后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小皇帝的心目中还不如一个两岁的女娃娃,这是挑衅,这是威胁!

穆太后直接把胡歆儿的母亲胡氏宣进宫来,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顿,只差说她胡家教女不严,教子无方了!

胡氏也一头雾水,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突如其来的召见是为了她家女儿的事!

女儿拐带小皇帝,还拐出了宫,甚至,出宫不是微服私访探访民生,知晓民情,而是为了吃喝玩乐!

就这么半个月的功夫,小皇帝胖了不止三斤!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的行踪暴露了!

何统领很有责任心,在穆太后跟前禀告小皇帝行踪的时候,特意提了提自己的疑惑,说:“那胡家千金,不知为何总是能够提前知晓皇上出宫的消息。我们前脚才走出宫门,她后脚轿子马车就等在暗处了。”

禁卫军早在去年就经过了层层清查,小皇帝每一次出宫也都是何统领安排的人手,每一次人选不同,每次出宫的宫门也不同,很多时候小皇帝出宫都是心血来潮,不存在身边的人给外面的谁传递消息。何统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只好对穆太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事关小皇帝的安危,穆太后的心态就摆正了。骂了胡氏一顿后,就开始严查宫里的人。

查到太医院的时候,魏溪与白术的频繁出宫的记录就很显眼了。巧合的是,除了年后十五的那一次,之后魏溪与白术就在太医院埋头制药了。奉了懿旨来暗查的赵嬷嬷一进药堂,就看到角落里摆放整整齐齐的十多个箱子。

“里面大部分都是金创药,上中下等;还有治疗风寒风热的药丸子,呕吐腹泻肚痛咳嗽都是常见病,我们根据不同体质制了不同的药丸。还有风湿骨痛膏、痔疮膏、蚊虫叮咬膏等等,嬷嬷您哪里不舒坦,要不要试试最新的这批膏药。”

赵嬷嬷咋舌:“年后你们就尽忙活这些东西了?”

魏溪笑道:“也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几位老太医手下的弟子学徒们呢。就我们两个,十个手花上一个月的功夫也制不了这么多啊!不管是药丸还是膏药,都要选药材,晒药收药熬药。特别是熬药,日日夜夜都得有人盯着火候,错不得一点半点,否则一锅子药材都浪费了,那都是银子呢。”

赵嬷嬷夸赞了几句,问她:“最近皇上清闲得很,没来太医院帮忙?”

魏溪茫然的推了推白术:“师兄,皇上什么时候来过?”

白术从药材堆里抬起头,头昏眼花的道:“皇上?好久没来了吧,他最近不是新得了个玩伴,成日里跟着对方东跑西跑吗,哪里还记得你啊!”咂嘴,故作老成的感叹,“自古新人那闻旧人哭啊!”

魏溪咳嗽了声,抓起一把黄连塞住了师兄的嘴巴,尴尬的对着赵嬷嬷笑笑。

宫里的人心思都多,嬉笑怒骂他们都恨不得掰碎了看,掰碎了想,魏溪这一个笑容其实再简单不过,可惜有了白术的暗示在前,赵嬷嬷的多思在后,这个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苦涩委屈无奈等等诸多情绪。

宫里也查不出问题,穆太后没法子了,又把胡氏宣进宫,旁敲侧击的问起胡歆儿的饮食起居,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胡氏整个都是慌张无措,不知道自己女儿犯了什么错,让穆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垂询。胡氏知道什么呀,她连自己女儿每日里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候回的家都不知道,比穆太后还糊涂还心大。

穆太后明着问不出来,干脆直接让人绑了胡歆儿身边伺候的人,一顿威逼利诱恐吓下去,对方就哆哆嗦嗦将胡歆儿病重醒来后的离奇事儿都说了出来。

原来害羞胆小的姑娘家,突然就开窍了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说话语气时而威严气势十足,时而俏皮贴心满分;原来每日里围着弟弟们打转的姐姐,变成对弟弟们不闻不问,一心只想往外跑的野小子;原来行走坐卧都是随着身边伺候的奶妈妈安排,如今吃穿用度都有自己的章程,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不容许任何人反驳,否则直接棍棒伺候。

七七八八的事儿问了不少,就是没有问出胡歆儿为啥知晓皇帝出宫的行踪的谜团。

这事其实说起来简单,最后还是魏溪给抓瞎的何统领解了疑惑:“但凡是孩子,与亲密的玩伴之间都有一些属于两人的秘密。比如,对暗号。”

何统领好歹也是宫里的老油条了,只要是老油条都有一套属于他们的生存法则,对暗号就是其中的一种。

魏溪道:“我们没有那么复杂。其实你只要去皇上的书柜上找一找,定然可以找到一本算术书,里面说不定夹有一块有空格的板子。你从第十页开始,把空格板对着书页摆放整齐,就可以看到空格上的数字,如果是四,要么就是第四个宫门。那天日子是十五的话,那是未时,从第四个宫门出。”

“若是三十呢?”

“只有一个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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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是三十日,空格上没有数字呢?”

“空格的要求是选在书页的第九行第九个数字,如果没有,那就第八行第八个数字。”

何统领干笑:“这叫简单?”

魏溪回答:“这还不简单?”

原来魏溪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与皇后暗通款曲的,直到后来有一次她不小心的看到皇后赠与皇帝的一本算术书,而且她亲眼见过皇帝拿着一块有缺口的玉板在那本书上比划过之后,才想通里面的关键。之后,她更是从某些人嘴里知晓了这个秘密的关键。

何统领直接让挽袖姑姑去皇帝的书柜上翻找,果然翻到了一本算术书,封皮明明很新,书页的边角却有些疲,明显翻阅了很多次,但是又没有细看过的书。

之后再翻箱倒柜的从皇帝的笔洗里面找到了一块白玉板子,拿着上面的空缺在书上随便一页比划一看,一切都明了了!

穆太后怒不可抑,在眼皮子底下儿子都被一个女人给勾走了,这还了得!

这一次不把胡氏宣入宫了,直接口谕,让太监总管去胡家把一家老小骂得头血临头,什么恬不知耻啊,人小野心倒是不小啊,只差明着说你家女儿勾引我家儿子了!

胡大人被骂得几乎要吐血了,女儿什么时候勾引皇帝了?他不知道啊,他也没教啊!回头就把胡氏给抽了一大耳光,说她教坏了女儿。胡氏也冤枉,女儿偷溜出门她逮住几回,后来基本就没抓到过了。为什么,有人打掩护啊,赛个枕头放在被子里说在午睡;或者直接有人送了帖子来请胡歆儿去别庄玩的,更或者说茶会花会密友相会什么的,胡氏还有两个儿子呢,而且儿子们比胡歆儿小,时时刻刻要看顾着,就琢磨着女儿还小,只派奶妈妈们跟随,哪里知道胡歆儿胆大妄为到约了皇帝出宫玩呢!

所以说,胡氏心大,也有点重男轻女,所以挨骂也不是很冤。

穆太后严令禁止皇帝出宫了,这可憋坏了他,一心想着要怎么出宫玩耍,一心又担忧胡歆儿还能不能如约前来,这样神思不属了两日,结果,病倒了!

病倒的不止是皇帝,还有皇城里无数的黎民百姓!

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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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前三日,年前年后都没有出现的大雪终于姗姗来迟,一个晚上就有两尺多深,那天皇帝正巧也出宫了,还跟着胡歆儿约的几个七八岁大的官宦子弟去了斗技场。斗技场人多嘴杂,上到世家老绅,下到平头百姓,什么样的人都有。哪怕雪要没顶了,也挡不住斗技场的热火朝天。

人多,嘴杂。

场外大雪纷飞,场内闷热难当。场内出了汗,出了场外被寒风一吹,喷嚏都可以溅到两三人。

小皇帝当夜就有点小头疼,不过他当日早朝之前才把了平安脉,自己年纪又小,生怕被嬷嬷责问去处,睡前喝了碗热汤觉得头痛缓解,就暗自高兴的睡了。到了半夜看顾的大宫女一摸颈后,发现出了汗,就给他换了衣衫。

皇帝年纪小,晚上睡着十次有八次汗津津,宫女也以为是常态。谁也不知道,一场瘟疫早已悄无声息的在皇城里蔓延开来。

无数人开始高热,浑身臭汗。有身子弱的,当下就高热惊厥了,太医院众位老太医们大清早起来就陆陆续续被众多世家官家人请去看诊,好不容易回来,还没喝一口热茶,又有人来请。一来二去,折腾到了傍晚,齐太医是院正,早些年也在民间游医,对于疫病有过一些接触,当下心里就警醒了,派人去朝安殿问了皇帝的饮食是否如常,精神气又如何。

太医们虽然负责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那也必须是贵人们确定生病了才会请他们过去。哪怕是太医,也不能在没有见到病人的情况下,根据外面人的情况,估算出有人得病,就胡乱说:你有病!

嗯,这么说的人基本当场就掉了脑袋。

故而,齐太医只是询问了皇帝的饮食,听到一切如常,哪怕心里忐忑,那也不能自作主张的去给皇帝把脉。

第二日时,太医院更加忙碌了,别说是太医,连白术这个没出师的弟子都被病急乱投医的官员家眷给请走了。

齐太医心里记挂着皇帝,哪怕晚间有人来请,他也没有出诊,回想了一遍这两日宫外病人们的诸多病症,怀疑不用多久宫里也会有同样症状的病人出现。结果,到了半夜,昭熹殿的宫人就脸色惨白的来敲太医院大门了。

小皇帝这时候已经高热到烫手的地步,浑身大汗的躺在龙床上,咳嗽不止,看样子像是伤寒。

齐太医先开了方子熬了药,给迷迷糊糊的小皇帝灌下去,高热退去。没三个时辰,高热又起,这时候小皇帝已经话都说不出了,之后浑身抽搐不止,昏迷过去。

魏溪大清早起来,听说皇帝得了急症现在还没好,她也没有多想,开始整理这几日太医们出诊开的方子,一一记录在册。但凡差不多的病症,太医们的药方也类似,顶多是根据病人的体质某些药材有所增减。

连续两日,差不多的药方就将一本册子塞满了,她才恍恍惚惚想起前世年少时皇城好像发生过一场瘟疫,一人染病全家病倒,因为病者大多全身无力酸痛僵直,民间称之为‘僵尸病’。那场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皇城人口在两个月之间,十去其三。

今生,她的原身还在沉睡不醒!差不多与世隔绝,想来是不会染上此病了。

魏溪只是慌乱了一瞬,立即拿着齐太医的牙牌飞奔出宫,好在如今太医院空荡荡的,她的出宫也没有引起旁人的主意。

一路赶到魏家,魏将军在兵营,魏家兄弟们都还在太武馆,府里唯一的主事人就只有魏夫人。

魏溪也顾不得其他,见到对方就死死的扣住她的手道:“夫人信我吗?”

魏夫人惊讶道:“姑娘何出此言?”

魏溪也懒得多说,只道:“夫人,不管你信不信我,只管听我一言。立即、马上、即刻去所有的药堂买一味药材,不拘价格不拘好坏,全部买下。”

魏夫人只当魏溪在宫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觉得这孩子也操心太过,只是,魏夫人历来行事周全,只问什么药材。

魏溪一瞬不瞬的盯着魏夫人的眼眸:“麻黄!”

魏夫人问:“买来何用?”

魏溪简洁明了:“救命!”她顿了顿,“救全皇城穷苦百姓的命,还有魏家全族的命!”

若说救不相干的人,任谁都不会在意,可若是救自家人,甚至是自己的亲族父母兄弟,那么只要是重亲情之人,绝对不会有二话。

对于魏夫人而言,救百姓,她尽力而为;若是救自家人,哪怕让她舍弃自己的性命也甘之如饴!

魏夫人凝视着对面小女娃殷切中含着痛苦的双眼,想要问的话几近开不了口。

麻黄能够治什么病?皇城何其广,里面的药堂不说千家,百家也不足为过,全部买下来需要的金银何等巨大。初始大家还不知道麻黄的作用,价格还是寻常,一旦魏家大肆购买,抬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会察觉其中猫腻认为奇货可居,那么原本一两银子可以买数百斤的麻黄,变成只能买下数十斤或者数斤。倒是,若是里面有个差池,让这么多的麻黄烂在魏家仓库,那魏夫人救不了自家人,甚至会成为魏家罪人了。

魏溪见母亲还在犹犹豫豫,斟酌再三下,沉声开口:“夫人别怪我杞人忧天,魏将军年不过三十就官居兵部三品,其官途定然不会止步与此。”

这一点,魏家人乃至魏家全族都知道。所以,魏将军年纪轻轻已经是全族二把手,权威仅次于族长。

“手掌天下兵,何等的豪气。可是,福兮祸兮,福来祸相依。夫人应当听说过众多功高震主的典故。二桃杀三士、杯酒释兵权、兔死狗烹的最后下场,魏夫人应当也知道。魏家不掌兵,无法振兴家族;掌兵,日后只怕也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怎么保全家族,怎么保全家人,夫人想过没有,将军提过没有?”

魏夫人唇瓣蠕动,听得魏溪继续道:“当今皇帝,不是我说,他皇位得来得太容易,若是不经大难,日后难保不是个心胸狭隘、干纲独断之主,这样的人,哪怕是效忠也应当有所保留。”她紧了紧魏夫人冰冷的双手,又安抚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皇帝现在年岁还小,此时下定论还早。不过,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选择。”

“不,”魏夫人打断她,在魏溪惊诧的神色中缓了口气,“不用说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屯了麻黄后,再如何行事就可以了。”

魏溪眼眶带泪:“夫人放心,麻黄在魏家放不了多久。不过半月,皇城所有的药堂就会麻黄告急,那时候朝廷也会高价收购。世家和官宦之家不止贵重药材数之不尽,寻常常备药材也会存下一些,有多有少。当然,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自家的麻黄也会不够了。只是,官宦世家好面子,不会为了一点银钱就将麻黄卖于朝廷。药堂里剩下的麻黄到了朝廷都要收购之时,价格定然已经高得离谱,非寻常百姓能够承受。”

她抿紧了唇瓣,半响后才道:“那时,魏将军再上一道折子,将所有麻黄全部捐献给朝廷,解朝廷燃眉之急。”

前世,她也是懂事之后才听母亲说过,言及当时整个皇城的麻黄居然到了一两银子买一钱的地步,不说寻常老百姓买不起,一般的官宦人家买得了一次也买不了两次。为何,因为中度的僵尸病需要麻黄三两,而重度的需要四两。一两等于十钱,四两就是四十钱,而三两麻黄只是一副药的用量。可见,当时麻黄的价格比肩黄金,哪怕人命比黄金还要昂贵,很多人也依然买不起。

也有人想要连夜赶去外地购买,可惜的是,太医院确定是疫病时就全城封闭,只能入不能出。但凡偷偷出城之人,一概以叛国罪砍头示众。

前世,太医们也是耗费了一些时日才找到医治僵尸病的确切药方,并且将之公布于众。哪想,居然有世家提前知晓了麻黄于僵尸病的作用,暗中驱使自家药堂囤货,等到太医们公布药方时,麻黄已经贵比黄金。那时皇帝还没掌权,世家们发了一笔国难财,因为无药可用的平民百姓们哭诉无门,占据了因疫病死亡人数的大半。

今生,若魏家依照魏溪的话去做,既能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又能提升在朝中的声望,朝廷没花一个铜板也能够得到万民称赞,一举数得。

等到魏将军官居一品,只要他是全大楚公认的为国为民忘私之人,那么皇帝就不敢轻易动他。当然,若是到时候魏将军能够放下滔天的权势,急流勇退就更加好了。

离开了魏家,魏溪顺便去看望了魏海魏江,顺带买了一些麻黄、甘草等给了他们,让他们需要用的时候不要吝啬。若是他们兄弟自己生病,要用的时候自然会用,何来的吝啬?所以,魏溪的话魏海听懂了,魏江却是丝毫不明白。

宫里,小皇帝高热来了退,退了又来,伴随着呕吐腹泻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周围也陆陆续续有人犯了病,齐太医早已让人准备了僻静的院子,将所有得病的宫人隔离开来,而昭熹殿众多伺候的人也被限制了行动。

因为呕吐腹泻,太医院众多太医商议要不要暂时停了吃食,止了腹泻再说,穆太后恩准了。

太皇太后听说皇帝病了,又听说宫外很多人也得了同样的病,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们进宫玩了,自己关闭了宫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

为此,穆太后没少在自己的宫殿里骂太皇太后没心没肺。骂完了,又问皇帝的病势,得知皇帝连水都不能喝了后,双眼几乎要哭瞎。

宫外,开始有人脱水而亡,也有人咳嗽不止最后咳血而亡,有人直接高热不退烧成了傻子。皇城的城门十二个,每日里开启的时候就是弃尸的时候,从最初的一两具,到每个城门五六具,城外焚烧尸体的烟火日夜不停甚少熄灭过了。

人心惶惶,宫内也开始流出皇帝即将夭折的消息。因为皇帝是宫里最先发病之人,又有人说这是上天给予皇帝的惩罚,甚至有人猜测皇帝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先帝当时的遗诏中继承皇位之人应当是年轻力壮的贤王才对。

当宫里也有人被横着抬出来时,皇帝不仁的流言就越传越凶,穆太后想要抑制都不能,砍杀了好几个,流言就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然后,太皇太后的宫门开了,贤王又开始在宫里走动了。贤王妃更是频频出入世家官宦人家的府邸,言行肆无忌惮,其野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朝廷中的大臣们人心浮动,思虑着怎么一飞冲天,而胡家却一反常态,整个府邸如一座即将启用的墓穴,到处泛着死气。

胡氏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从来不知道女儿居然能够闯下此等滔天大祸。从宫里传出皇帝得了疫病的消息时,胡歆儿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成日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因为前段日子太后的责问,胡氏对女儿的看管也比较严厉了些,更是下了禁足令严禁女儿外出。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皇帝的疫病居然与胡歆儿扯上了而已,这简直就是灭族大罪!胡氏听人说起女儿反常时,抓了胡歆儿贴身丫鬟责问了来龙去脉后,当场想要把女儿撕了的心都有了。

穆太后现在牵挂皇帝的病情,暂时还分不出心思审问随侍们皇帝病情的由来,等到皇帝病好之后,胡家离灭族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别说女儿胡歆儿,就连胡氏,胡老爷甚至于他们还不满周岁的两个儿子都会被女儿牵连致死。

“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女儿如同鬼附身一般,尽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连家族都被她连累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胡老爷沉凝着一张脸,显然也对女儿最近的行径颇多怨言。连带着女儿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在得知皇上病了之后,就被他大张旗鼓的打死了,胡歆儿也被锁在闺房,不能出入。

好好的怎么得了疫病呢?听说皇上时常出宫,有时候是探访民情,有时候纯粹是玩乐,怎么与别人在一处时就好端端活蹦乱跳的,与自家女儿碰见了一两回,居然就得了疫病!太巧了,巧合得胡老爷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要置胡家于死地。

胡氏愁眉苦脸了两日,终于忍不住问胡老爷:“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胡老爷瞅了老妻一眼:“能有什么办法,皇上现在生死不知。若是皇上有个意外你觉得穆太后会放过我们胡家吗?就算她放过我们,满朝文武会放过我们吗?”不过两日,胡老爷头发就白了一半,语调沧桑,“不管皇上是生是死,我们胡家人绝对是死在他的前头!”

胡氏抹着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那怎么办,我还有两个儿子啊!”

胡老爷沉默了半响,才叹道:“为今之计,负荆请罪已经没用了。只能,以命偿命!”

胡氏一惊:“老爷,您是说……歆儿?!”

胡老爷点点头:“女儿与儿子,我们总要有舍有得。”

“可是!”

胡老爷打断道:“没有可是!是谁闯的祸,就由谁承担后果。”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动作还要快些,否则等穆太后反应过来,胡家也就危险了。”

胡氏心里一半冰水一半热油,煎熬得瞬间老了十岁不止,哀戚道:“到底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年少无知……”

胡老爷倏地骂道:“谁家没有几个年少无知的孩童?又有谁像她胆大妄为到连天都给捅了个窟窿,居然诱拐皇上出宫!谁给她的胆量?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办!”

胡老爷这边才吼完,那边大门就突地被闯开,胡歆儿面色通红的大叫:“爹,您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想死!”

胡老爷瞪大了眼:“谁把你放出来的?”

胡歆儿甩开身后拉扯的嬷嬷,哭喊道:“爹,您不能放弃我。日后胡家还要靠我来光宗耀祖,两个弟弟日后也要靠我才能位极人臣,而爹爹您更是大楚权倾朝野的第一外戚,是国公!这一切,都是我才能给予的,您不能现在就舍弃我!”

胡老爷大喝:“你胡言乱语什么?来人,还不把姑娘给捆起来!”

“爹!您信我呀,您要相信我,没了我,胡家迟早会被皇上抄家灭族!我才是胡家唯一的出路,是胡家的救命恩人!”

“来人!”

小小的主院彻底被闹得翻了天,胡歆儿的呐喊,胡氏的哭泣,胡老爷的痛斥都响彻在冰冷的寒冬里。

次日,胡家千金也染了疫病,高烧不退开始胡言乱语的消息不胫而走。

44|44|23.9.07

</script> 子时,昭熹殿内那座海马拱星灯的炭炉里火星已经半明半灭,眼看着就要熄了,一块黑炭又适时的添了进去,哧的一声,一簇小火苗腾的窜了起来,没过多久,殿堂里又温暖如春了。

小皇帝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恍惚中感觉床边站着一个人,正弯腰收拢着刚刚换下来的寝具。整个宫殿里空荡荡的,除了床边的人,再也不见其他太监宫女。

小皇帝左右张望了半响,才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干裂的嘴唇问:“魏溪,挽袖姑姑呢?”

魏溪头也不抬的道:“病了。”

连挽袖姑姑都被他传染了,看宫殿里的情景,挽袖姑姑应当是昭熹殿伺候的最后一个宫人了。小皇帝很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又实在没有力气抬起手来,头脑混沌地仰望着床顶金线绣着的白龙降雨图,隔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的道:“你怎么在这里?快出去吧,不然你也会生病。”

魏溪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痛的腰:“我走了,昭熹殿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不害怕吗?”

小皇帝如今也只有眼睛可以转动,极力在宫殿里面左顾右看了一遍。往日里这里面少说也有十多个伺候,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就显得大殿空旷了起来。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只有香炉里面的寥寥青烟还在晃动着,连窗户缝里面飘进来的冷风都带了一股寂寥的味道。

大殿里燃着不少的烛火,可蜡烛越多,越显得大殿空寂。

小皇帝笑了笑,浑然不觉般道:“不怕,我是皇帝,身边总会有人伺候。”

魏溪点点头,将所有沾了秽物的被褥床单等塞在了竹篮里,单手抓的提手头也不回的道:“好吧,你是皇帝!”

小皇帝张张嘴,想要挽留,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最终只是麻木的看着魏溪渐渐的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昭熹殿似乎大得的太过分了些,连他无力的呼吸声,都能在空中回荡很久。

小皇帝无事可做,魏溪走后,果然没有一个宫人前来,也不知道是穆太后没有安排新人进来,还是安排了人却都躲懒了。

小皇帝病了这么多时日,宫人们从最开始的慌张到谨慎到马虎,在昭熹殿抬出第一个被传染的宫人后,大家看待皇帝的目光就变了。原本众人求之不得的近身伺候变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碰触他一下,甚至不愿意靠近他,等到宫人接二连三的被抬出昭熹殿,所有人就开始视小皇帝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后快。

这一些事情小皇帝虽然大多时候是昏迷着,可几次醒来看到的都是宫人们越来越不同的态度,小小的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他本就心思敏锐,三岁登基后因为太皇太后和皇叔们的打压,更是及早的尝到了宫中的人情冷暖,早就由原来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失望,最后演变成了冷漠。

如今再尝试一次,他也感觉不到难受,单纯的视之为理所当然了。

无聊之时,他的视线大多落在了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黑铁铸造的长剑。上面没有繁复的雕刻,也没有光彩夺目的宝石,剑鞘里的剑柄全都是黑铁铸造,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干净利落。

那是他的父皇亲手给他打造的剑,剑很长,他人又太小,每当练武练得很辛苦的时候,他就喜欢站在剑下沉思。

如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黑黝黝的长剑,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视线越来越涣散,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他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一样,手指动了动,嘴里喃喃的喊:“来人,给朕拿水来!”

宫殿里落针可闻,却是没有一个人声来回应他。

皇帝歪着脑袋再喊了一声:“来人!”

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最终“咳咳咳……”的咳嗽声久久的在宫殿里面回荡,一波一波,逐渐掩灭无声。

小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等到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抬起时,那一声熟悉的声调又出现在了耳边:“喝药。”

小皇帝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沙哑的问:“你不是走了吗?”

魏溪端着药碗很冷淡的道:“现在我负责照顾你,走不了了。”

小皇帝把脑袋移了移,半响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依然被魏溪搂在怀里,他赌气的道:“我不要你照顾,我是皇帝,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你走!”

魏溪的眼圈下一层乌黑,照顾小皇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再也没有心思对他好言好语,把药碗往茶几上一放,道:“好吧,那你叫人来给你喂药。”

“……”小皇帝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定然烧得很,哪怕心里想要喊人,嘴巴却咬紧得跟河蚌一样开不了口。

魏溪嘲弄般地看着他,冷冷的道:“没有人会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是皇帝。”

魏溪眼睛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世上最窝囊最愚蠢最短命的皇帝。”

小皇帝沉默了下来,脑袋瓜里面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我要死了?”

魏溪回答的漫不经心:“也许吧。”

小皇帝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睛瞬间布满了红血丝,他偏过头去,哽咽的赌气道:“你走吧。”

魏溪把药往他前面一送,很是冷漠的道:“喝了药我就走。”说完,手一沉,小皇帝的头被动的往后一仰,魏溪手腕一翻,一碗药等不到皇帝反抗的就灌了下去,等到他喝完,把人往床上一丢,端着药碗转身就走了。

半夜,魏溪刚刚搂着被子倒在软榻上,眼睛还没闭上,就听到殿内传来是细小的哭泣声:“母后,呜呜,母后,你在哪里?”

魏溪把被子盖到头顶上,咕哝了:“好吵。”

翻个身来,小皇帝在哭;翻个身去,小皇帝还在哭。

魏溪忍无可忍,掀开被子,走进内殿,小皇帝哭的鼻头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兔子。

“魏溪,我好害怕。”

魏溪实在想要睡,不耐烦道:“人都是要死的,怕什么?不管是什么人,一个人来,自然也是一个人走。你是皇帝也不例外,别以为皇帝这个身份真的有什么不同。”

挨了骂的皇帝缩着脖子:“可我还是害怕。”

魏溪气呼呼的道:“怕有什么用?单纯的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皇帝憋着嘴,圆溜溜的眼睛凝视着对方:“魏溪,你陪着我好不好?”

魏溪断然拒绝:“不好。”

小皇帝的眼泪唰的一下又下来。

魏溪觉得非常的烦躁,口气恶劣道:“你知道你的祖母现在在忙什么吗?”冷笑,“你病着的这几日,她正忙着召见贤王等人,商议是等你活着的时候写即位遗诏,还是等你死后又大臣推举贤王登位。”

她索性拿了一张凳子坐在皇帝的身前:“你的贤王叔,早在你父亲重病时就准备好了冕袍,这次你再重病,他连帝王常服都赶制出来了。当然,皇冠玉玺也早就备好了。”

“至于你的母后,她正忧心你的病情。太医们已经讨论出了几个方子,正一个个在宫人身上验证。不过,她为何没有来见你,这就只有天知道了。”她摊开双手,幸灾乐祸,“至于你的臣子们,一半忙着给贤王递帖子,一半还在六神无主随遇而安中。”

魏溪笑凝着眼,问:“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小皇帝早就忘记了哭泣,眼中是一片茫然:“他们之中……就没有真心盼着朕能够痊愈的人吗?”

魏溪摆了摆手:“有吧,我也不知道。”

宫殿里又沉默了起来,魏溪见他不再哭泣,自己又抱着被子回到了软榻上,闭眼,彻底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小皇帝被烟熏着醒来,极目远眺,惊慌的喊道:“魏溪,你在燃炭吗?好大的火。”

魏溪从窗口伸进脑袋来:“我在烧你换下来的衣衫寝具。宫人们都怕沾染上你的秽物,只能烧了。”

应该说,宫里的人只要看到皇帝换洗下来的东西一概避如蛇蝎。谁都惜命,不是么!

魏溪也不想洗。如今都是她一个人照顾皇帝的起居,不单要熬药做饭,还得给他换洗,兼打扫宫殿,累得很,能够怎么省事她就怎么省事的来。

烧完了衣服被子,炉子上的粥也熬好了,小皇帝病歪歪的还傲骄得很:“我不想喝粥。我好饿。”

魏溪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这是药粥。现在有荤你都没法吃,肠胃受不住。”说着就自己喝粥吃肉起来,馋得小皇帝流了一桌子的口水,可惜无福消受。

两个人在一处,魏溪忙里忙外,小皇帝是不是抱着自己的马桶相亲相爱,两个人各自忙活各自的,倒也额外和谐。

到了午歇,魏溪照例抱着自己的被褥去了软榻,小皇帝喊住了她:“魏溪,我把龙床让你一半好不好?”

魏溪怔住了,眼神复杂的望着小皇帝默默无语。

她这般神色倒是让小皇帝误会了,干笑道:“我忘记了,离我太近的话你也会被传染疫病。”自顾自躺下,趁着魏溪还没走,又说,“魏溪,我好冷。”

魏溪深深的叹口气,搬来一床被子加盖在了他的身上,青天白日的,又把炭火移到龙床边,自己更是把软榻从屏风外移动来了内殿,以便随时照看。

小皇帝笑眯眯着眼,看着魏溪睡着了后,自己才舍得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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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永寿殿,六部侍郎都陆陆续续的到来,除了三公外,内阁成员也逐步亮相。诸多朝廷重臣们三五成群,或闲聊或试探,视线都若有似无的飘向高高在上的凤座。

太皇太后穿着繁复的朝服,头戴九尾凤冠,如同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肥鸟,金光闪闪的端坐在上头,她的下首只有一位王爷,贤王。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的环视了一圈周遭的臣子们,慈爱又庄严的声音回响在殿堂内:“诸位大人,哀家为何召见你们的原因,不用说,众位也知道了吧。”

兵部侍郎首先出列,道:“皇上会痊愈只是时日问题。听闻齐太医已经研制出了新的药方,只要确定能够有效抑制瘟疫,皇上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太皇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语调不急不缓的反驳:“皇上太小了。他的父皇生前也体弱多病,一年三病两痛从未间断,皇上出生后也是如此。否则,整个宫里也轮不到他最先传染疫病。要知道,哀家可是个老婆子,老少老少,他都病了这么些时日,哀家还精神抖擞,可见,皇上天生就不是个长寿的主。”

这是诅咒皇帝早死啊!不论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哪怕是太皇太后,皇帝的皇祖母,那也足够惊天动地了。

有哪家嫡亲的皇祖母诅咒自己的亲孙子早死早超生?寻常百姓家也不会出现此等刻薄寡恩的祖母吧?何况是皇家!

偏生,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评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若不是知道皇族血脉不可能出现纰漏,在座的众位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是先帝的亲儿子了。

好些大臣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皇帝,可是不喜欢到在朝臣面前诅咒皇帝,这事也做得太绝情了!对待自己的亲孙子都绝情绝义,对待臣子们呢?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就有大臣或真心或假意的惊呼:“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眉头一挑,讽刺道:“怎么,你们这些做大臣的整日里谎话连篇,就不许哀家实话实说了?”

早已投靠了贤王的臣子们一看六部中最重要的兵部吏部侍郎冷肃的脸色,顿时有些心慌。他们早就知道贤王会让太皇太后打头阵,可是,太皇太后这个人实在是脑子不大好。明明是笼络朝臣们的关键时刻,她一句话就把所有的重臣都划到了河对面去了。

什么‘谎话连篇’?大臣们之间打机锋,相互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常态,这就成了她嘴里的谎话连篇!

什么‘实话实说’?不喜欢长子,长子做了皇帝;不喜欢孙子,诅咒孙子早死,这种大实话说出来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连带着拖累贤王。

眼看着兵部吏部侍郎脸如猪肝,有人几乎是哀求般的想要提醒:“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直接抬起手来打断了对方:“好啦,哀家没那份心思与你们争论,哀家就是告知你们,皇上就要不行了,他年纪小,又是独子,这皇位的下一位主人,诸位可有了人选?”殿中几乎一半的人都置若罔闻了,太皇太后也不在意,接着道,“没有的话,哀家认为他的皇叔贤王就很不错。”

当下,兵部侍郎就嗤笑了起来,笑得贤王都有些尴尬,开始怀疑让太皇太后拉拢朝臣的主意是不是太蠢了。只是,如今也只有太皇太后能够召集这些臣子了,换了贤王自己,估计有大半的朝臣们在这种敏感时刻是不会回应他的召唤,到时候落得更加窘迫。

礼部掌管吉、嘉、军、宾、凶五礼,是最重规矩的一个衙门。兵部首先发难,礼部侍郎也在众位重臣们的示意下硬着头皮出列,斟酌道:“太皇太后,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太皇太后冷笑:“不早了。皇上三岁登基,如今虚长一岁,哀家问你们,他于邦国,于朝廷,于百姓可有何建树?一个没有任何建树的皇帝,要了作甚?或者说,你们根本不关心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你们唯一关心的是那个人能不能被你们所操控,被你们所左右!”

当下大半的臣子们破口大骂:“太皇太后,请您慎言!”

太皇太后在后宫跋扈了几十年,早就养大了野心,也早已习惯了肆无忌惮,面对朝臣们的大喝丝毫不退却:“哀家说错了?没说错的话,那你们为何不早早确定下一位帝王的人选?或者说,除了贤王你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历来皇位继承人除了立嫡就是立长。贤王既是哀家的嫡子也是哀家的第二子,除了他,哀家想不出还有谁比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诸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还能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你们继续保小皇帝,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私欲!为了吸百姓的血,为了控制朝廷,为了掌控皇帝,是权臣,是佞臣,是奸臣!相反,若是愿意支持贤王登位,那么你们就有了从龙之功,是忠臣,是能臣,能够流芳百世!

选小皇帝,还是贤王?

小皇帝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他不能活的话皇位迟早还是贤王的,他能活的话……不对,他活不了!

昭熹殿在后宫,不在前朝!伺候小皇帝的人或多或少有太皇太后和贤王的耳目,哪怕是太医们,也与几位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为首的兵部与吏部侍郎们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他们心底都还抱有侥幸。毕竟,后宫之中,最近一直是穆太后占据上风,太皇太后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暗算皇帝有点困难。坏就坏在,小皇帝病得太久了,快有半个月了。皇宫里,乃至皇城里,因为疫病死去的人每日里都在增加,谁都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下一个被横着抬出去的人。

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背后的家族亲眷全部压在一个不可能活着出来的小皇帝身上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种沉默带着压抑、沉闷,还有绝望。兵部侍郎的背部几乎被汗水湿透了,他眼神沉郁的与吏部还有户部侍郎们胶着着,无声的交流着。

高位上,贤王如谦谦君子一般走了出来,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缓:“众位大人们请放心,只要诸位能够保证让本王登上那至尊之位,那么,本王也能够保证大家能够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是哪一步呢?

现在在永寿殿中的大臣们全都是侍郎,他们的顶头上司全都是尚书!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支持贤王登基,那么原六部尚书的屁、股都要挪一挪位置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内阁诸位大人!看样子,他们等不到皇上病愈了。”永寿宫召见了诸多大臣们的消息是瞒不过康雍宫的,不多时穆太后就猜测到了太皇太后的目的。

“太后娘娘!”

穆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由着身边的大宫女替她不停的抚着胸口,她苦笑,颇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哀家没事。大不了,皇上去了后,哀家也跟着去就是了。横竖,这个大楚已经容不下我们母子了,早一日与先皇团聚也是好的。”

赵嬷嬷刚刚从太医院回来就听到穆太后这番话,立即安慰道:“太后,齐太医的药剂已经着人试用了,说不定这一次能成呢!”

穆太后自己却清醒得很:“成不了了。就算别人活了,我儿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赵嬷嬷惊讶:“您是说?”

穆太后拂开宫女的手,倒在靠枕上,咳嗽了两声,哀戚道:“现在宫里的人已经不听哀家使唤了,齐太医的药不管成不成,太皇太后也不会让人送到皇儿的手中了。”

整个皇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穆太后的话。昭熹殿也的确明里暗里有人盯着,只是魏溪不说,小皇帝病得半死不活也没去想过。

明明在皇城的最中心,他们却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魏溪将窗户关小了些,随口道:“今日正好十六。十六的月亮比十五还要圆一些。”从小皇帝得了疫病起,快半个月了。

小皇帝今日又腹泻了好几次,吃的东西全都吐了,整个人浑身无力的躺在软榻上,话音软软的,小小的:“怪不得。我听人说月圆的时候,人就会团圆了。你说,我是不是就要与父皇见面了?”

魏溪想要拖动炭炉,一个人不得力,思索了一会儿就出了殿门。

小皇帝还在自言自语:“父皇见到我会不会高兴?他会不会怪我太顽皮,跑出宫去玩,反而把自己给玩没了?其实我也没玩什么,他们会的我都不会,只是在一边呆看着。”

魏溪领了一个人进来,两人合力把炭炉拖到了小皇帝身边,听到他的话,嗤笑道:“那你还约胡歆儿出宫?”

小皇帝看了眼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小吴子,见到皇帝望着自己,小吴子放好了炭炉行了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壶来,放在炭炉上烘烤。

银壶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一股子酸味,被热炭一烘越发的酸涩。等到壶口开始冒出热气,小吴子就拿来一个小盆,将壶里的白醋倒了出来,用帕子沾了,开始将宫殿内所有的器皿家具擦拭了一遍。

小皇帝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魏溪的疑问,轻声道:“宫里很无趣。”他拉了拉魏溪的衣袖,“而且,你都不搭理我。我就想着,你不陪我玩,我就找别人玩。”

魏溪添加炭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然后把自己的命给玩完了。”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下,垂头丧气:“我错了。”等不到魏溪的回答,又抬头去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魏溪,你在生气吗?”

魏溪忙完了炭火,与小吴子一起擦拭桌案:“没有。普天之下,谁敢对皇帝的置气呢。”

小皇帝勉力支撑起身子:“魏溪,别生气了。若是我病好了,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对了,我封你做我的皇后!”

魏溪冷笑,埋头干活:“谁稀罕做你的皇后。等我到了二十五岁后就出宫,自由自在的,看谁顺眼,谁最听我的话,谁最疼我,我就嫁给谁。我才不要陪你守着这一片红墙绿瓦,坐井观天一般过一辈子呢。”回身洗了帕子,继续擦拭窗棂,“再说了,你的病也好不了了。”

“呜呜呜……”

“呜呜……”

“呜……”

魏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直起身来狠狠的瞪了小皇帝一眼,冷道:“别哭了。”

小皇帝消瘦得成皮包骨的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连你都嫌弃我!”

魏溪切了声:“你才知道啊。”

小皇帝睁着因为病弱而显得奇大无比的眼眸:“那其他人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魏溪冷静的回答:“我是宫女,也是医女,照顾病人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擅离职守见死不救,知道么?”

小皇帝点头:“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是这个意思。”魏溪以为对方终于开窍了,没想到,小皇帝后一句话几乎让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皇帝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袖口,脸上神色坦坦荡荡:“那,那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小吴子:“……”

魏溪大怒:“秦衍之!”

小皇帝:“你同意了吗?”

魏溪砸掉手中的帕子,疾步冲了过去:“我看你就是欠揍!”

抬手,摁着小皇帝的背又是一阵拳头!

时隔多日,小皇帝终于又尝到了皮肉之苦。这次,明明已经病入膏盲了,他却觉得心底泛出无数的甜蜜来。

齐太医协同太傅和穆大人走进昭熹殿时,原本以为会看到一群死气沉沉的孩子,没想到,才刚踏入门槛呢,就听到小皇帝的求亲,一时之间,众位长辈的心中五味杂陈。

皇上,病痛之中都忘不了调戏女子,您是好色呢还是好色呢,果然是好色之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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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太一殿内,老太监尖细得刺耳的音调仿佛可以穿透整个皇宫。

哪怕皇帝病重,大朝也依然如日举行。队伍的前列三公目光沉着,皆双手相拢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对老太监宣布的皇帝遗诏的庄严肃穆截然相反。同时,随着遗诏内容逐步被公布,大殿中的臣子们或惊诧或大怒或窃喜或跃跃欲试,不少人更是目光热切的凝视着与三公并列的贤王。

与往日相比,贤王的朝服仿佛比以前更为宽松了些,显然,他最近为朝廷鞠躬尽瘁形容消瘦了不少。

随着遗诏内容到了尾声,贤王的衣摆已近静止,昭示着有重要时刻的来临。

太傅太师三人悄无声息的对视了一眼,只听得太监念道:“贤王秦孰,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朝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庞杂,连遗诏的声音都要被掩盖了过去。

齐王猛地咳嗽一声,蚂蚁们终于停止了躁动,贤王上前一步,背对着无数大臣的身影无限高大挺拔,让人有种高山仰止的错觉。

“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

高山下的蝼蚁们终于感到了天色的变化,或忐忑或喜形于色,有人甚至开始整理衣袖,半曲着膝盖只等遗诏最后一个字跌落:“吾皇万……”

突地,一声暴喝:“慢着!”

相比老太监尖锐而高亢的音调,这一声打断的喝止声那么的稚嫩,清脆中甚至带着喘·息,让殿内中人既疑惑又惊疑,具都回头看去。同时,太一殿诸多大门都被人闯开,刀剑相向的禁卫军排列整齐的冲了进来,瞬间将两列大臣们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正门口,秦衍之被何统领与小吴子拥簇着走了进来。

原本以为已经奄奄一息即将殡天的小天子突然出现在了太一殿,六部侍郎们的惊疑变成了惊惧:“皇上?!”

贤王更是脸色大变:皇帝怎么还没死?太皇太后不是早就让人封锁了昭熹殿吗?禁卫军副统领去了哪里?

太多的疑问,最终化为感叹:大势已去了!

睿王反应最快,小吴子的喝声刚起之时,禁卫军的刀剑刚刚举起来之时,他就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软剑,众目睽睽之下就要与进门之人对持。原本是准备用来血洗大殿,杀鸡儆猴维护自家兄长登基的利器,如今变成保护众人唯一的道具。

可恨又可笑。

秦衍之仰头直视着三位皇叔,厉声问:“朕还没殡天呢,这遗诏是哪里来的?”

明明是问王爷们,宣布遗诏的老太监反而先溃败了下来,更有投靠贤王的大臣颤声问:“皇上,您病好了?”

兵部侍郎上前两步,嗓音响亮:“皇上,贤王不贤,假传遗诏,其心可诛啊!”

吏部侍郎跟着大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一次跪拜,原本就惊惧不安的保皇党们纷纷相应,大呼万岁;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们看看贤王,再看看禁卫军们手中的刀剑,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背光的小皇帝身上,也许是冬日的阳光太过于刺眼,也许是秦衍之身上的龙袍金线太过于闪耀,更或者是禁卫军手中刀剑的寒光太过于寒冷,众人不自觉的打着冷颤,苍白着脸跟随着吏部侍郎的脚步跪了下去。

大殿之中,余下的臣子三三两两,他们的神色之中还带有一丝茫然。不明白明明已经是万事俱备了,怎么到了最关键时刻一败涂地了呢?

好不容易才让小皇帝传染上了疫病,让太皇太后引导后宫的流言,也让整个皇宫陷入了人心惶惶之中,甚至于,还在百姓之间传播小皇帝的各种不利事情,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推举贤王即位,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感到茫然,回想从先帝开始的隐忍,到与当今皇帝的针锋相对,明明一切都那么的顺利,眼看着水到渠成,怎么就突然败了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平身!”第一次,众人感觉到小皇帝那还带有孩童的脆音不知不觉中掺杂了帝王的威仪,不再轻飘飘无关痛痒,相反,早已熟悉的两个字中比平日里多了丝血腥气。

哪怕再小,他也是大楚的皇帝,是真正的天子!

天子一步步走向最高处,缓慢稳重的端坐在黄金龙椅上,环顾一圈,问:“贤王叔,你有朕一封假遗诏,朕这里也有自己一封真诏书呢。皇叔想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永寿宫,太监总管跪在殿中,听得太皇太后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就蕃?皇上颁布了就蕃的诏书!”

“是的,太皇太后。皇上有旨,命三位王爷三日后启程前往封地,但有延误,削官去爵。同时,每位王爷还得留一子在京为质。除了贤王留下了长子外,其他两位王爷都是幺子留京。”

历朝历代就藩的王爷们都必须留下一个儿子在皇城为质子,这是祖宗留下的规定,为了确保藩王没有反叛之心。当然,遇到真正有野心的藩王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儿子,哪怕是最疼爱的儿子。与天下至尊的宝座相比,儿子们死了可以再生,宝座却只有一个。大楚之前的王朝,也有质子被杀的先例,奇怪的是,此次皇帝居然留下了贤王的嫡长子,而睿王与齐王却选择了幺子。相比已经成了弃子的秦凌,齐王与睿王的幺子比长子更得宠爱。

不过,太皇太后根本想不到那么长远之事了,她短暂的晕眩之后,即刻大喊:“快,快宣皇帝觐见!”

原嬷嬷拉住对方的衣袖:“太皇太后……”这时候宣皇帝进宫,别说皇帝会不会来了,来了也不会再如以前那样对太皇太后保有祖孙之谊了。一个想要孙儿命的长辈,任你哪个孙儿都不会再对她敬重。说不定,皇帝来了后,太皇太后的境遇会更加尴尬不堪。

太监总管适时的阻止了这位老祖宗的妄想:“太皇太后请慢!皇上还有一道圣旨是给您的。”说罢,就在大楚皇宫最高的这座殿宇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明黄圣旨,“……皇上体恤太皇太后您年事已高,皇城里又诸事繁杂,不易养生,特赐行宫甘岚宫以待凤驾,着永寿宫诸人准备,五日后起驾前往行宫修养。”

“太皇太后!太医,太医……”

宫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丝毫没有影响到宫外。除了一些有心人会发现皇城的护卫更加严格,到处都有严阵以待的禁卫军。

就在今早,太医院公布了最新的药方,确定能够医治瘟疫。宫里得病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先后喝了药,正在紧张的等待着药效发挥着作用。相比宫里的有条不紊,宫外各处药堂几乎是人头攒动。每个药堂外面都贴着皇榜,上面具体的列出了药方的配方,其中麻黄在首位。就如魏溪记忆中的那般,早在药方公布出来的前两日,麻黄甘草等药材就被数个世家暗中采购囤积。

因为有了魏家先下手为强,麻黄的价格早已今非昔比,比原来的翻了数倍不止。到了前三日,魏家已经倾了大半的家产,购买药材的力度缓和了下来,这也给了世家们警醒,余下的高价药材全都被世家接手。

到了皇榜公布,麻黄有价无市,百姓倾家荡产都买不到一两半两。官宦世家们大多有自己的药房,药方出来时,就让仆从按照方子抓药煎熬,不过几日,大臣们的家眷们俱都恢复了元气。相对的,平民百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原本以为有救了,到了药堂后才发现一切镜中花水中月,失望、绝望,愤怒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每日里城门大开的时候,抬出的尸体丝毫没有减少。

小皇帝身子还有些虚弱,好在宫里有最好的药材和食材,加上挽袖回来,穆太后重新派遣了一批身体康健的宫人替代昭熹殿的原来人马,多管齐下,小皇帝的脸色倒是日渐红润。

等到民间的消息传来,朝安殿内的大臣们俱都沉默了。

太傅首先提出把太医院内的麻黄等几味主要药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小皇帝准了;大理寺呈送上了囤积麻黄炒高药价的几个世家名单,俱都是百年世家,姻亲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吏部有心要惩治却担心经过三王之乱后,再动世家会动摇国本,与太师相持不下,一时半会争论不出一个结果;兵部尚书倒是简单直接,提出直接朝廷征用所有的麻黄等药材,只给太医院开出的收购价格购买,不管药堂的背后主人家是谁,要么给药材要么给命。这事得到了三公的联合反对。

就在小皇帝与大臣们焦头烂额之时,魏将军家无偿捐献了自家仓库所有的药材,其中就包括了数万斤的麻黄甘草,引发了朝堂震动。

有心人询问魏将军家为何有如此之多的麻黄,太医院替魏家给了答复。谁都知道魏家有个得了不治之症的女儿,魏家为了她每月都要大肆采购很多药材,麻黄就是其中之一。久而久之,魏家再多的钱财也经不起消耗了,于是管理内宅的魏夫人穷则思变,思考着干脆捣鼓药材,能够卖出去的就卖出去,多余的自用。因为麻黄价格偏低,又是诸多药方中的常备药材,故而魏夫人就着手中有限的银子先屯了麻黄与甘草。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皇城大疫,麻黄成了救命的药材。

魏夫人以己度人,自动捐赠了所有的麻黄,给平民百姓救治自家亲眷,以求给自家女儿积德行善。

朝廷感动魏家的大公无私舍己利人的义举,特赐匾额‘一心为民’,并封魏夫人为安国夫人,魏将军从三品大臣荣升为二品,魏家兄弟也得了七品头衔。

当然,顺带的,小皇帝也提升了魏溪的等级,从二品宫女升到了大宫女。他还想将魏溪调入朝安殿伺候,被魏溪拒绝了。

“离开半年?”

齐太医解释:“确切的说是每半年出宫一趟,半年后再回来。”

作为医者,闭门造车死读书是不行的,读万本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对医者最基本的要求。行医,最重要的就是医治病人。在太医院,只有真正的贵人才会由太医们看诊,宫女太监们哪怕病入膏盲,身份地位不够也轮不到太医们出手。故而,在太医院除了能够看到民间没有的医典之外,与医者并没有什么益处。

齐太医提出外出半年,自然是为了让魏溪接触病人,回宫里半年,是为了让她稳固自己所学。

魏溪笑问:“与师傅一起游医吗?”

齐太医皱眉:“你不愿意?”

魏溪只是沉思了一瞬,就笑道:“我愿意,求之不得。”

“那好,你准备准备,我们半个月后就出发。”齐太医好像生怕魏溪反悔一般,交代了离去的日子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魏溪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追在身后大喊:“师傅,谢谢您!”

相比深得齐太医喜爱的魏溪,白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理解师傅的苦心吗?”

“自然。”魏溪点头,对白术的醋意不以为意,反而添油加醋道,“他老人家担心我,我知道。”

白术气哼哼的道:“你舍得?”

魏溪反问:“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是宫女又不是嫔妃,难不成还舍不得宫里的荣华富贵?”

白术想了想:“嗯,我只是担心皇上舍不得放你走。要知道,皇上得了疫病的那段时日他的身边只有你始终如一。”

魏溪歪着脑袋,哭笑不得的道:“师兄,你忘记了么,我是师傅派去照顾皇上起居的。师傅不相信昭熹殿中人,实际上,他老人家看人看得很准。我去的时候,昭熹殿都避皇上如蛇蝎。我的始终如一是身为医者的职责所在。”她放下手中的戥子,“实际上,我不得不一次次的提醒周遭的人,我对皇上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情深意重。请不要误会好么?”

白术也停下手中的笔,反驳:“可是皇上已经越来越依赖你了,这一点大家都看在眼中。”

这个大家显然不止太医院的众人,甚至是昭熹殿朝安殿,乃至康雍宫的太监宫女们。

齐太医暗中医治小皇帝时,小皇帝的所有膳食都是魏溪准备,甚至是魏溪一口一口喂到他的嘴里。病好后,小皇帝就时不时犯懒,要魏溪喂药喂吃食。病人需要的时候魏溪自然竭尽所能,病好后魏溪就换了个人似的,对小皇帝的无理要求才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

小皇帝一年多以来挑战魏溪的底线的次数举不胜举,见再无法像病中一样与魏溪亲近了,直接任命魏溪为他的专属医女,不单要负责皇帝膳食的安全,还要负责熬药,日常的平安脉等琐事。

魏溪学医可不是为了伺候皇帝,听到任命的同时就跑去把小皇帝揍了一顿,逼得小皇帝不得不收回成命。

小皇帝苦思下,只好将魏溪升成了大宫女。

一年之内从默默无名的平民成了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大宫女,晋级速度之快,得到的宠幸之深,让宫里不少人红了眼。

“哪怕是医者父母心,外表再显得如何大公无私的同时,内心里也希望自己付出就有所回报。皇上他知恩图报,如此而已。再说,大宫女的月俸也不见得多高,朝中随便一位三品命妇拿得都比我多。”

“皇上的信任可不会随随便便给人。皇上的信重,是任何一位超品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而你却得到了。”

魏溪实在无奈了:“师兄,师傅说你天性纯真,我深以为然。”

白术大惊:“师妹,你又准备嘲讽师兄了吗?”

魏溪耸了耸肩,白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决定不与自己的师妹斗智斗勇了,横竖都是输,输了还被冷嘲热讽,这日子哟过得甭憋屈了。

“直说吧,你愿意跟着师傅走的真正理由!”

魏溪叹口气:“我爬得太高太快了!”

白术不理解:“这不好么?”

魏溪真想敲一敲师兄的脑袋了:“是很好,不过一年我就从泯灭众人的行宫野丫头变成了皇宫里炙手可热的大宫女。你说,你是太皇太后、穆太后,甚至,是皇宫里任何一个宫女,会怎么想我,怎么对待我?”

迁怒这种事情太皇太后没少干,虽然皇帝让这位老祖宗搬去行宫了,可是宫里还有三位王爷的暗桩。皇帝病重之时,整个昭熹殿的人一半病了,一半擅离职守了,只余下小吴子不声不响的守着皇帝。魏溪被齐太医安排过去时,就变成了魏溪贴身照顾皇帝,小吴子替她打杂。这事,不用太费心的查就可以查出来。

后宫是太皇太后的老巢,虽然贤王等人就藩后,后宫被穆太后清洗了大半,也不排除里面还有贤王等人安排的暗桩。小皇帝没死的原因太皇太后迟早知道,在宫里,要一个宫女的命太容易了,哪怕魏溪大部分时辰呆在太医院。太皇太后没人可用了,贤王等人也会想法子弄死这个三番两次坏了他大事的魏溪。

再有穆太后。魏溪之所以知道穆太后对她暗中防备的起因还是小皇帝告知的。齐太医暗中给小皇帝配了药方,一天之内小皇帝的高热就止了,第二日才是腹泻,第三日整个人才有了力气能够下床。魏溪不离不弃的贴身照顾了小皇帝小半个月,按照道理来说穆太后应该大赏特赏。后宫的赏赐都是穆太后操持。

穆太后得知皇帝上朝后才离开了康雍宫,在下朝的路上就抱着小皇帝痛哭不止,惹得宫人们掉了不少眼泪。等到母子两人哭个够了,又回到昭熹殿洗漱一番,一起吃了饭说了好一会儿话,穆太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之后,小皇帝就问了挽袖一句话。

他问:“父皇病重之时,母后是半步不离的照顾父皇的时辰多,还是抱着朕哭泣的时候多?”

挽袖回答的滴水不漏。既不能说穆太后心中只有丈夫没有儿子,也不能说穆太后只会抱着儿子哭泣而无心去看顾先帝。所以,答案是一半一半。

挽袖不知道小皇帝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事后,小皇帝就颁布了对魏溪的封赏,没有与穆太后商议,自然也不是穆太后出的懿旨。

要说小皇帝这么小就隐约察觉了穆太后与魏溪之间的暗潮汹涌也不大对,他只是直觉的觉得穆太后可能不会喜欢魏溪了。

魏溪倒是看得明白。一个母亲,看到另外一个女人几次三番的救了自己的儿子,任谁心里都不大痛快。为什么?因为这代表,救人的女人会逐渐取代母亲在儿子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

小皇帝病重的时候,穆太后哪怕是被太皇太后囚禁了,那也该派个人暗中去照顾皇帝,就像齐太医暗中安排魏溪去一样。甚至于,作为一个母亲更该亲自照顾病重的儿子才对。可是,皇帝确定得了瘟疫之后,穆太后就没有踏足过昭熹殿的门槛。为什么?那时候太皇太后还不确定小皇帝会不会一病不起呢!作为母亲的穆太后居然就对小皇帝据而远之了,作为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秦衍之而言,这事太让人心寒。

只是,没有人说,也没有人会提醒小皇帝。

相比宫里这两尊大佛,宫女太监们才是最麻烦。所谓小鬼难缠,同等级之间的人层出不穷的明争暗斗才最伤脑筋。就连挽袖前几日都忍不住对魏溪说了几句酸话,就更别说其他宫人的冷嘲热讽了。魏溪早就是钢筋铁骨,她倒不惧怕言语的伤害,她只是懒得应付那些低等劣质的暗算,耽误正事。

所以,“师傅让你以退为进,所以你就顺水推舟了?”

魏溪理所当然的道:“对啊,师傅是真的对我很好。在师傅为皇上治病的那几日,我突然发现,与其做一个专门伺候人,身家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宫女,不如做个既能医活人,也能毒死人,医毒兼备的医女更加自在。毕竟,宫女得罪了人就只能引颈待戳,医女却能奋起反抗,不是么!”大不了玉石俱焚。

白术仿佛第一次认清魏溪的真面目,倒抽一口冷气:“最毒女人心!”

魏溪笑眯眯:“所以,师兄,千万别得罪我哦!”

白术:“呵呵!”沉默的望着魏溪那还柔嫩的小脸半响,“师妹,最后一个问题。”

魏溪幽幽的道:“师兄,有的疑问永远别问出口才好,因为你得不到答案。”

太皇太后要你的命,你会奋起反抗,可若是皇上要你的命,你又当如何?

如果他要用我的医术,那么我就医死他;如果他害怕我的医术,那么我就毒死他!

很简单的答案,一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答案。

47|47|10.03

天武九年,昭熹殿。

连续几日的庆功宴后,这个年算是彻底的过完了。皇宫里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也被撤换了下来,明黄琉璃灯再一次被擦拭得雪亮,在春风中摇曳着催促宫人们的步伐。

已近三更,大殿的门早就敞开,宫人们有条不紊的依次入内伺候。

少年天子展开双臂由着挽袖姑姑一路替他整理衣领、襟门和下摆,不远处的啄尾仙鹤香炉里袅袅轻烟缓缓升腾而起。晨露中,天子的嗓音也有些稀疏的低哑。

“姑姑也快到年岁了吧?”

“是啊,”挽袖正在系腰间玉扣,拢了两次扣子都无法扣上,她叹口气,对着皇帝点头,“再过两年奴婢就二十五了。宫外母亲早就给订好了亲事,只等出宫就可以摆酒成亲了。”说罢,从宫女手中的摆盘中又拿出一条腰带,将手中的玉扣卸下来,熟练的换在新腰带上,长臂一伸终于将腰带给系上,又低下头仔细整理平顺。

“皇上对新掌事姑姑有什么要求吗?有的话,奴婢提前替您相看相看。”

“没有。这等事儿历来都是你和嬷嬷商量了人选,母后看过后说好不就成了么,怎么突然想起问朕的意思了。”

挽袖姑姑照顾皇帝多年,哪里还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对穆太后插手他的宫务有些不满。从四年前起,不说朝安殿,就是昭熹殿的宫人们也都换了一半,大多是从康雍宫送来的人,走内务处的几乎很少了。

皇帝这几年性子也偏激了起来,总是明里与穆太后对着干,穆太后说这个好,皇帝就要说那个好。穆太后说这个官员实诚,皇帝就说做官不会变通有什么用,书呆子都实诚,就是照本宣科办事,脑袋僵化。穆太后甚至还要监管皇帝读书,五年前太傅摔了一跤,不良于行,自那之后就无法每日里入宫给皇帝讲学了,所以现在皇帝功课都是翰林们轮番上课。穆太后让翰林院提交每日上课官员的名册,讲课的内容皇帝的应答都必须一一记录在册,然后每日皇帝去康雍宫用膳的时候,穆太后就指点皇帝功课,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不过一个月下来,皇帝与穆太后针对历代皇帝的决策就争吵了不少回,最后还是穆大人入宫,与穆太后沟通了一番,皇帝才少了那种被母亲时时刻刻盯着如芒在背的针扎感。之后,穆太后就一门心思的管理后宫,对昭熹殿的宫务更是容不得一点偏差,小到皇上今日喝了什么茶都要过问的地步。

这一切挽袖都明白里面的缘由。

皇帝一天天的长大,接受的又是帝王教育,三王之乱后,随着太傅摔倒,太保中风瘫倒在床,太师逐渐淡出朝廷后,皇帝对朝廷的把控逐渐加深。四年前,西蒙犯边,皇帝更是力排众议杖毙了提议和谈的官员,亲点魏家军为帅,提拔大大小小兵部官员数十人,历经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终于在去年入冬之前大胜,今春班师回朝。

皇帝的威望一时无两!

前朝安定,穆太后偏偏还要在这时候插手皇上身边的亲信人选,哪怕真的母子情深呢,儿子也会对母亲不满了。

挽袖姑姑与赵嬷嬷不同,赵嬷嬷是穆太后娘家人,心一半在皇帝身上,一半在太后身上。挽袖姑姑是皇帝还未出世之前就在东宫待命,一生唯一的主子就是皇帝,与皇帝的情分非常人能够替代。

“太后总归是后宫之主,管理后宫是正事,昭熹殿的人选由太后定夺无可厚非。朝安殿在前朝,又是朝廷机要之处,伺候的宫人不要求多机灵,口风严谨才是最重要的一条,朝安殿的掌事姑姑更是重中之重。”如果朝安殿的人也由太后的亲信担任,不说别的,御史首先就要参穆太后一本了。

知道的说太后爱子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宫干政了。

皇帝自然听出了挽袖姑姑话中暗藏的意思,他凝神思考了一瞬,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又摇头:“再看看吧。”

这般犹豫不决倒不似皇帝的作派。根据以往,皇帝每当左摇右摆之时,大多会涉及到一人。至于是谁,挽袖心知肚明。

“出宫之前,想要什么封赏尽管提,朕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姑姑你。”

挽袖盈盈下拜:“那奴婢就先谢主隆恩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来催皇帝上朝的小吴子就已经默不吱声的站在了大殿门口。八年前,闻名天下的皇城大疫之后,小吴子就官运亨通,一路从三品太监升到了大太监,现今每日里跟着皇帝上朝,俨然是帝王身边第一得意人。

等到昭熹殿安静下来,整个宫殿中伺候的宫女们才纷纷卸下肩膀上的重担,一边轻声细语的交头接耳,一边打扫收拾。

七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遥遥的望着挽袖姑姑消失在殿外的人影,两颊鼓鼓,旁边与她一起整理床榻的宫女笑道:“放心好了,昭熹殿不同别处,掌事姑姑一般都是从内部挑选,哪怕是太后安排了人从天而降,要轻易掌控昭熹殿也非一日之功。”

七巧瘪嘴道:“话虽如此,我们还得在新人手下看脸色过日子,哪有跟着自家人一起自在。”

那宫女凑过身来:“我原本以为挽袖姑姑会趁机推荐你呢,哪知道她没开口。”

七巧眼睛一亮,硬压住弯起的嘴角,很是严肃的道:“怎么可能!皇上身边伺候的的大宫女少说也有十八位,我们昭熹殿九位,论资历论忠心论本事哪一样都轮不到我啊!”

同伴笑道:“不是我说,朝安殿的人都是老人了,真要论资历,昭熹殿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朝安殿的,就昭熹殿你绝对最为年长的一个。论忠心,皇上登基九年了,忠心的宫人还少么,可出头的就两个,一个是挽袖姑姑一个是小吴子,他们都是在皇城爆发疫病时对皇上不离不弃之人。挽袖姑姑要出宫了,小吴子已经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太监,哪怕是太监总管也不及,大家都半斤八两。本事这个更不用说了,宫里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循规蹈矩,做好本份就够了。本事?伺候好了皇上,哄得皇上高兴还平平安安那就是本事。所以,让我说,只要不是朝安殿的人调来后宫,我们这昭熹殿的掌事姑姑绝对是从内部选。若是有挽袖姑姑推荐,皇上提前定了人选,太后哪怕想要反驳也不行了。”

七巧心花怒放,仔细环视了一遍殿中的诸多同僚,暗中一个个比较,果然自己胜算很大。

按惯例,负责给皇帝铺床的大宫女离皇帝最近,大多值守夜班,容貌也要求比其他宫女更胜一筹。明白的说,七巧很可能成为皇帝第一个女人。这类人,在皇后没有入主后宫之时,就是皇帝寝宫的掌事姑姑。

皇帝眼看着就要懂人事了,七巧的年岁也正相当,内务处也开始暗中给她培训了,同为一个宫殿里的宫女,明眼人都知道不去与七巧争夺那个位置,甚至都暗中开始讨好她,不说做姐妹吧,至少能够给个笑脸,能够行方便的时候就行方便了。

所以,等到两个宫殿的宫女们聚在一起时,矛盾就来了。

“挽袖姑姑原本只是掌管朝安殿,在皇上大病的那一回,昭熹殿的掌事姑姑不知为何总不见人影,所以挽袖姑姑才暂代她贴身伺候皇上的饮食起居。之后,穆太后责罚皇城瘟疫期间见风使舵耍滑头的宫人,昭熹殿十不存一,皇上无人可用,挽袖姑姑就顺理成章的暂代了两宫掌事,一直到今日。不说别的,挽袖姑姑一走,表面上看是只有一个职位,实际上是两宫的掌事姑姑都要重新选人。我们昭熹殿七巧胜算最大,你们朝安殿有谁可以比肩?”

芍药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番话。没想到在朝安殿站了一天的班,回来歇息还要与一群人明争暗斗,就算是老于世故,芍药也觉得有些心累。直接避开院子里的众人想要回到房间洗漱睡觉,哪知偏生有人不放过她。

“芍药,你也是朝安殿的老人了,你觉得你们殿中谁的胜算最大?”

芍药叹口气,去房里摸了洗漱用的东西出来,懒洋洋的道:“没有人有胜算。”

七巧惊讶:“为什么啊?”

芍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同样是大宫女,同样都是伺候皇帝的人,对方都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芍药暗中笑了笑,道:“因为皇上不需要两个掌事姑姑。”

众人惊叫起来:“你是说,皇上只准备选一人,然后如挽袖姑姑一样兼任两宫事务?”

芍药推开浴房的大门,点头:“如果是两宫的掌事,昭熹殿的人选应当早就下来了,哪里会拖到现在。朝安殿太监中以小吴子为首,宫女们作用不大,掌事由谁当都一样。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确定人选,定然是准备两宫合用一人,所以才犹豫不决。”

七巧眼中爆出无数的光彩,稳定心神:“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一宫,人选先定下来的都有可能掌管两宫事务?”

“嗯。”

昭熹殿的几个大宫女顿时眉开眼笑相互推揉着七巧,这副情景芍药哪里还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挽袖在宫女之中的声望比赵嬷嬷更甚,若是七巧能够继挽袖之后成为掌事姑姑,再赶在皇后入宫之前怀上龙种,妃位可期啊!

芍药嘲讽的一笑:“别高兴得太早。依我看,这一次的人选皇上早就暗中审察过了,若是如你们所想的那人,只怕会失望。”

七巧当即回嘴道:“不是我们所想之人,难道还是你不成?你一个端茶倒水的宫女还想着掌管两宫?”

芍药一只脚已经迈入浴房,闻言回头笑道:“这几年给皇上铺床的人好有些,你看看有谁得过皇上一句夸奖?不像我,茶水泡得好了,还能得皇上一句‘好茶’呢!就这样,我当选的可能也比你大许多。”堵得七巧气得七窍生烟。

七巧不死心的问了句:“你说皇上已经有了人选,是谁?”

芍药含糊的声音从门板后传来:“谁哄得皇上高兴了,就是谁咯。”

众人怒道:“这不是废话么!皇上高兴了,掌事姑姑之位不就手到擒来。”

有人犹犹豫豫的提醒:“可是皇上最近阴晴难定得很,已经有些日子未曾展颜过了。”

“这么一说,的确是啊!”

七巧思索道:“最近最大的事儿就是魏将军班师回朝了,这么大的好消息下,还能有什么事情让皇上难以开怀?”

众人纷纷摇头,七巧又望向朝安殿伺候的几个大宫女,俱都丈二摸不着头脑。

要说天武六年到九年这四年中,大楚战西蒙是举国唯一的大事,再往前追溯到三王大乱和皇城大疫后,朝中倒有无数足够朝野震动的事情发生。

天武二年,贤王三兄弟同时就藩,各自留有一子在皇城为质。同年,皇上突然厌恶了一个人读书的日子,在宫内开了国子监,不但邀请了三位质子一同入宫读书,先皇各位公主们的儿子们也在邀请之列。一时之间,众多龙子凤孙们加上他们的伴读将整个皇宫折腾得鸡飞狗跳。特别是齐王与睿王的两个儿子秦樊和秦致,简直将混世魔王这个称号用到了极致,连同当时年岁尚小的皇帝也被他们带坏了不少,在国子监里闯下了不少祸事,让穆太后以及天子近臣们头疼不已。

说来也怪,闹腾了半年的皇上到了下半年突然安静了下来,每日读书写字外,还请了翰林们轮番到国子监讲课。每朝每代的帝王政绩,后人点评,王朝大记事等等,听课后再与皇族同窗们展开讨论。哪怕都还是孩子,争论起帝王好坏来居然有模有样,面红耳赤有之,赤膊干架维护自己论点的时候也不少,其激烈程度不亚于朝堂上文官的唇枪舌战,皇上也开始谈笑间指点江山的小模样。

这种喜人的情况持续了第二年整个上半年,到了下半年皇上又开始玩起了微服私访的游戏,这让穆太后紧张了好一段时日。听闻皇上之所以得了瘟疫,就是因为被有心人勾着出宫玩耍才被传染上的,故而,穆太后以及大臣们几乎是谈出宫而色变。

好在皇上到底吃一堑长一智,出宫后也不再是寻欢作乐,而是探查民情。不单参观了郊外皇庄的秋收,还在初冬去了皇城有名的年货节。回来后,拿着节上年货的进货单子与皇城里采买单子做了比较,发作了不少中饱私囊的太监管事们。为此,太傅还特意夸奖了皇上一番。

得了夸赞的小皇帝第三年得寸进尺,大年过后就直接跑去了民间看人种田养桑,甚至在宫里挖了个鱼塘下鱼苗,说日后要养鱼自给自足。

因为皇帝经常出宫,禁卫军新旧轮替,皇帝亲自去太武馆选了百名武艺出众的学子,做禁卫军替补。里面一半平民学子,一半世家官宦子弟。哪怕是被皇帝钦点做了近臣,也必须每月大比,连续输了三场之人将会被踢出禁卫军大营。

宫里添了这么多小侍卫,练武场也热闹了起来。已经开始学习弯弓射箭的皇上偶尔也会与之比试一番,世家官宦子弟还顾及着皇帝面子,基本留有余地。换了平民百姓可不同,特别是一对孪生兄弟,几乎见到皇帝就开揍,一揍皇帝就基本两三天起不了身,不少人都以为这两兄弟疯了,迟早会被盛怒的皇帝砍了脑袋。皇帝的确不是善茬,他直接让这对兄弟与当值的禁卫军们比武,有胜有负,然后,这对兄弟就直接入了禁卫军编制,开始近身保护皇帝啦。

这可羡煞了众人,不少学子们都暗自恼恨自己对皇帝太过于‘大度’,故而,等到小皇帝哪次皮痒痒再下场比试时,迎接他的全是暴风骤雨般的拳头。据说,这份‘荣耀’持续到全部学子们都顺利进入禁卫军编制才偃旗息鼓。之后,朝廷开武科,整个大楚习武之风大盛。

再据闻,太医院有流言传出,说经过候补大队夜以继日的操练,小皇帝的皮肉有成钢筋铁骨的趋势。

那一年的秋猎,皇上打了不少兔子,给穆太后和远在行宫养病的太皇太后换了一身上好的兔毛衣裳帽子手套等。难得的,太皇太后还有回赠的礼物相送。

天武五年,还没开春,遭遇了天灾的西蒙大举扰边,朝野震惊。同年,朝廷就是战是和争论不休,文官们每日从动口到动手,武官们也分两派,从未经历过战事的小皇帝一时之间也左右为难。祸不单行,原本主战的太傅因为年事已高,小小的摔跤后直接无法行走了,一时之间,朝廷主和的声音居高不下。不到半个月,边境的村庄哀鸿遍地尸骨无数。

在皇帝犹豫不决之时,太医院最先有了应对,学徒们开始分批熬制伤药,再是先太医院院正的徒弟现身讲学,教导学徒们最快捷有效的外伤包扎之法。同时,兵部四营开始有太医们出现,轮番教导士兵们如何紧急自救,怎么在野外寻找止血止痛药草,甚至还会教他们最基础的点穴断臂求生。

兵营里士气如虹,禁卫军们也自动自发的开始去太医院听课,甚至频繁与轮休的兵部低等将领们比斗。参加过战役的将领们用的可不是花俏招式,而是真正的一击毙命,禁卫军不管是编制内的编制外的,俱都获益良多。然后,禁卫军统领请战!

兵部魏将军请战!

兵部尚书请战!

最终,皇帝钦点魏将军为先锋将领,原禁卫军统领何大人为副将,前往边境。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第一批学徒,他们将会同粮草伤药一起上战场。

随着战事越来越频繁,禁卫军中人的血气也越来越高,先后有不少青年少年兵士随军去了边关,武艺最为高强的魏家兄弟也在其中。

随后几年,经过几场大胜,越来越多的世家官宦子弟也参与其中,一是为了锻炼自家子弟,二是为了前程。听说魏将军家三子全都上了战场,立下了不少战功。

天武第九年,皇上论功行赏,魏家一门武将,风头无两。

大楚上下一片欢腾之中,谁也猜不透皇帝为何抑郁不欢,有时候甚至可以看到他站在太一殿前遥遥望着宫外的方向久久不语。

班师回朝的只是先锋大营,随着后续的将士回来得越来越多,整个皇城逐渐热闹了起来,太医院也因为随军出征的学徒们陆续归来一扫往日的沉闷,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了。

到处都是一片欢腾,围堵少年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最后几乎到了吓哭宫人的地步。宫里众人噤若寒颤,有心人却在琢磨着怎么让皇帝重展欢颜,七巧就是其中一个。

这段时日只要有野心的宫人,没少弄一些妖蛾子。给皇帝说笑话啦,唱小曲啦,甚至有太监跑去练武场与皇帝比武,被皇帝直接揍得失·禁几乎没脸见人。

七巧心思巧,趁着皇帝早起人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提议皇上出宫去逛逛。年后的元宵灯会一直持续大半个月,眼看着就要最后一日了,皇帝去散散心猜猜灯谜也好。

少年皇帝其实玩心正浓的时候,前几年打战他一门心思的学兵法学治国之道,已经少有出宫玩乐了,经过七巧这么一提,皇帝还真的在上朝后就喊了武状元一起玩去了。

这一玩就去了整日,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

昭熹殿的人预见皇帝的好心情,纷纷对七巧称赞不已,更有人笑言掌事姑姑的人选说不定今夜就会定下来了。

半月之后,众人才知道人选的确是早就定下来了。不过,却并不是七巧。

就在皇帝回宫的当日,领回了一个出宫办差多年的大宫女,一个能让皇帝喜笑颜开同时又痛苦不堪的宫女。

48|48|10.03

</script> 天知道,秦衍之其实是出宫去逮人的,结果宫外的世界太精彩,他一时之间玩得忘乎所以,等想起回宫时都已经黄昏了。宫门外除了驻守的禁卫军外,还有一个四年多未见的身影。

夕阳下,身段婀娜的少女面容比记忆中越发的沉静,漆黑的眼眸在余晖中透着淡淡的褐色,单手提着药箱,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一本正经的扫视着周围拿着□□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护卫们。

少女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原本冷淡至极的眼中泛出一点点温柔,仿佛冰川中燃烧的火苗。她微微一笑,小丫头立即露出两排缺了门牙的大嘴巴。

秦衍之呆呆的看着,鬼使神差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魏溪!”

魏溪回过头来,眯着眼将秦衍之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秦衍之却觉得脸颊、手心,甚至是膝盖都有点发麻。

“皇上,”她淡笑着,“您又出宫了?”

秦衍之莫名的心虚,咽了口口水,道:“朕,嗯,只是微服私访。年后即将春耕了,朕去看看朝廷免费发放的种子是否已经到了百姓手上。”

魏溪‘哦’了声,随口问:“皇城里居然还有佃农?”

秦衍之长大嘴,额头上瞬时就大汗淋漓。忘记了,那一年去看春耕是在皇庄,皇城里根本没有可以耕种的田地,都是商铺。

跟着少年天子身后的小吴子暗暗的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是真的不想提醒皇帝他们出宫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什么玩乐,也不是什么春耕,而是为了寻找魏溪。对,皇帝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经常为了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发雷霆,纯粹是因为魏溪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的缘故。

四年前,魏溪刚刚从外面回宫,正巧就遇到西蒙进犯大楚边境,魏溪煽动太医院众多老太医们给学徒们授课,并且开具了数十张止血止痛止泻去风湿感冒等等常见病的药方。药方中没有昂贵的药材,没有繁复的药引,就是最简单的草药。在边境,在村庄,甚至是在山林和田野边随处可见随处可以采摘的药材,甚至是只要用唾液搅碎覆在伤口就可能瞬间止血止痛。

同时,魏溪还磨了齐太医开了几十张用于战场的偏方。这些方子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比如闻着就会浑身酸软无力的粉末,参在水里被人喝了就会腹泻不止脱水而亡无色无味的药水,还有一种最为缺德,是一种毒物,种在上风处,风一吹,它的种子就随风飘散,见血就钻,然后血口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愈合,一个小小的针尖大的伤口会因为无法痊愈越来越大,慢慢的化脓流血水,不过十日就可以溃烂成碗口大的血口。

这些偏方说是药方不如说是毒方,魏溪拉着白术埋头在太医院的药房里熬制了大半个月才每种弄了一瓶。至于毒物,最后是去黑市高价买得,然后由魏溪亲自带去了边关。

四年大战,在战场上死的西蒙人有二十万的话,死于偏方的西蒙人大概有五万,大多是从战场退下去的伤残将士。那株毒物直接用在了西蒙统帅身上,至此,才奠定了大楚全胜的步伐。

佛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前世,那一场大战几乎是西蒙全面压制大楚,为此大楚签订了不平等合约,每年要送给西蒙数以万计的羔羊牛马,还有数千的女人。

那些女人被送往西蒙,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能够生育的全部不停的生育,不能生育后卖掉换牛马羊,再老了直接赶到战场上,做前锋营送死队,直到她们的尸骨埋在边关的血水里,融入边关的焦土中,终身无法回到故里。

经过战场洗礼的魏溪,见过最为血腥的战场,也亲手端送过无数人的性命,孩童时期的青涩早已磨灭,如今矗立在众人眼前的少女仿若□□的凤凰,耀眼得让人炫目。

当然,如果她能够把手中的戒尺放下就更加好了。

秦衍之没有想到魏溪时隔四年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查秦衍之的功课。从历朝历代影响重大的各大战役胜败原因,到上下千年各种天灾*背后的根由,再到古往今来各位皇帝喜好对朝政的影响等等,全部都被抽背,错一个打一下手板心。

说实话,太傅都没有这么严格,更加别说去国子监讲学的翰林们了。从秦衍之出生到现在,揍过他的人不多,揍过他的女人唯独魏溪一个,嗯,现在加上一条,抽背他功课还用戒尺打他手板心的女人,全天下就魏溪一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明明该他质问魏溪离别四年还拖拖拉拉不肯回宫的原因,不知怎么变成魏溪反问作为皇帝的他为何没有好好读书?

他们两个的主仆关系是不是反了?

“听说皇上已经将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发放到州郡了?”背书终于告一段落,皇帝歇了口气。挽袖姑姑趁着空档泡了两杯茶来,分别上了几碟子点心,抿着唇把手在朝安殿的大门处,静静的看着少年天子难得的惬意时光。

边关一战就是四年,天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肩膀上扛着多么重的重担。每一次战报送来,不管是胜还是败,看着上面的伤亡人数,皇上是何等的痛苦。每一个阵亡将士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家,有父有母有妻有儿。身为顶梁柱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背后的家人又有多少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命百岁。

战争持续了四年,皇上的笑颜也消失了四年。他知道,每一场战役之后,会有更加残酷的生死‘战役’等着他,等着大楚的子民们,等着将士们身后的亲眷们。

“二十两,每人!”

魏溪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空空的胃中终于暖呼了起来:“在边关,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不会超过一两银子,皇城最为繁华,寻常商户人家也不会超过三两。大楚州郡分布广阔,佃农、桑农、果农俱都是五口之家,多的十多口,少的也有三口,一年下来除了交租缴税外,二两银子也差不离了。二十两,若是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小儿,都等不到孩子长大。”

秦衍之咬着糕点的手一顿,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道出了艰难:“国库实在没银子了。四年每年都有伤亡,加上征兵,粮草伤药兵器等等,每一样都在烧银子,户部日日到朕跟前哭诉,老尚书的头发都掉了一半,白了一半。”

魏溪问:“就没筹过银子?只靠一年两次的税,根本堵不住窟窿吧?”

秦衍之咬牙道:“世家和三品官员家都不用缴税,三品以下只要一成税,五品是两成,八品三成。春涝夏旱冬寒都要赈灾,河岸总是垮塌,山林都有泥石流,冬日大雪,有的村子连路口的雪都比人高,有的连树根都刨出来吃了。一年下来,大部分的州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灾害,别说是缴税了,赈灾都要银子,安抚百姓也要花大笔银子。就这样了,皇城里还夜夜笙歌,朱门肉臭。”

魏溪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大楚才有的难题,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没有断根的法子。”

“可朕不甘心啊!为何百姓们都在吃草根了,这些官员们自家大鱼大肉,还每日里跑来跟朕哭诉打仗没银子,要增加赋税!朝廷官员千千万,朕不想收百姓的税,只想让他们这些官员不要欺上瞒下,老老实实的缴税就行了。可是只要朕有这样的苗头,所有官员就同仇敌忾与朕针锋相对。”

魏溪轻笑道:“他们又不是百姓,你动百姓的银子他们不心疼,动他们的银子就是要他们的命了,不与你横眉冷对,难不成还拍手称快不成?”

秦衍之气鼓鼓的砸掉手中的糕点:“你还取笑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能至极!”

魏溪很想说‘是啊’。不过,话到嘴边,看看原本圆滚滚的小皇帝长成了如今高挑少年模样,显然,对方已经不是孩童了,不能在用对待孩童那种玩笑的方式去打击他了。

魏溪沉思了一会儿:“既然不能直取,那么我们可以拐个弯的替百姓们寻一条活路嘛!”

秦衍之干脆从龙椅上下来,坐在魏溪的旁边,从她的糕点碟子里面捏着东西狠狠的咬了口,含糊道:“你说,我听。”

“就拿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来说吧!前些年我随师傅走天下,接触最多的其实是平民百姓,也去看过大灾后朝廷发放灾银的场地。不得不说,朝廷说抚恤金每人二十两,如果一户人家有三个儿子,两个上了战场,那么那户人家应当得四十两,实际上他们却只得了二十两或者更少。”

秦衍之瞪大了眼:“有人将每人改成了每户?”

魏溪摆手道:“可是有的人家连二十两都拿不到。”

秦衍之气急败坏:“那是有人从中贪污了!”

魏溪笑道:“一个州好歹也有数十个郡,节度使看到满满一仓库的白花花银子,不贪污才是假的呢,是我,眼见之下都会偷偷背几十箱回家藏起来。”

“魏溪!”秦衍之怒目而视。

魏溪摊手:“我实话实说。”

“那你的意思是不要给真金白银?”

“真金白银从国库出去,经手的人那么多,到了州郡还剩多少,到了百姓手中又剩下多少?”魏溪端着残留着余温的茶碗轻声问,“皇上今日出了宫,可知道年后鸡蛋多少文一个?”

秦衍之脸色微红:“多少文一个我不知道,只路边听了一耳朵,一斤三文都没多少人要买呢!”

“知道原因吗?”

秦衍之摇头。

魏溪点了点茶碗中的红枣:“因为过年。年前百姓们都会购买年货,走亲串户中又会收到不少年货,一来二去家中的鱼肉鸡蛋都剩下不少,过完了年,不少人家都不用添置吃食了。所以,哪怕鸡蛋再便宜,百姓家里有也就不会买。同理,国库的银子发放下去之前,种子价格一斤只要二十文,发放下去之后,种子价格升到五十文,对于百姓来说,哪怕官员们没有贪污,他们依然活不下去的原因就在这里。有些清官,其实他们只是外表看着清廉,内在,嗯,建议皇上派人查一查他们家族的产业涉及了哪些方面,我敢保证,每一州每一郡的地方官员,他们的家族产业中绝对有米铺粮铺,而且不止一家。”

“你是说,他们左手发朝廷的赈灾银子,右手就提高种子价格,从中赚取的差价直接就进了他们的口袋,而老百姓实际上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实惠?”

“没错!大楚佃农占据百姓一半以上,桑农果农中也大多会种植粮食,购买粮食种子,果树苗,甚至是鱼苗这些都要花银子。贪污有很多种,一种是直接拿银子,一种是变着法儿拿朝廷的银子。官员们本来缴税的就少,还挖空心思拿国库的银子,皇上,你觉得你能忍吗?”

秦衍之气得跺脚,在殿中走来走去:“那怎么办?难道不发银子直接改成发种子?”

魏溪点点头:“成啊!”

秦衍之瞪眼:“啊?!”

“不过种子也要有人监管才好。”

秦衍之琢磨了半响,摇头:“这样还是治标不治本。”

魏溪叹气:“其实,百姓只是想尽办法要活下去而已。一个五口之家,最为重要的是孩子,孩子长大了,出息了,父母亲族就自然而然的高兴了。所以,把发放真金白银改成种子只是其中一项,我们得保证阵亡将士的儿女能够顺利长大成·人,保证他们的妻子能够不受人欺凌,保证他们的父母能够安然终老。”

秦衍之道:“是不是可以把二十两银子折成二十年,一年一放?这样可以缓解国库的紧张,一年一两银子加上两季种子,种子也可以换成果树或者鱼苗。然后,朝廷要成立监察部,每一州每一郡都有专人负责此项。一旦监察人不察,那么御史也可以参奏。国学可以解决子民们读书问题!”

魏溪幽幽叹息:“没银子呢!”

秦衍之噎住:“那就免费入学!”

“还有呢?”

秦衍之抓了抓脑袋:“至于妻子,难不成全部立贞洁牌坊?”

魏溪嗤笑:“哦,那还不如徇情算了,反正死了丈夫也没法再嫁了。还得日夜操劳伺候公婆,教导孩子长大成.人,等到公婆过世,孩子娶亲,她就可以两眼一闭,寿终正寝了。”

“喂!”

魏溪冷笑:“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

秦衍之很想回答:世情不就是如此么?估计说出来后,那戒尺就不会落在他手板心,而是落在脸上了!为了脸面计,秦衍之很小心的咽下了这口气,道:“那赐一个匾额,上书‘忠义之家’?由朝廷所赐,也就在衙门挂了号,相信没有人有胆子去欺辱烈士之后。”

魏溪没有吱声,秦衍之暗中吞了口口水:“还有什么?”

魏溪伸个懒腰,提起药箱站起身来:“这是朝廷大事,皇上您一个人拿得定主意么?拿不定就别在这里神神叨叨了,我回太医院了。回来这么久,连太医院的门槛都没踏进去呢。”说罢,也不等秦衍之回答,直接大摇大摆的走了。

剩下少年皇帝在背后大喊:“魏溪,你不是来给朕上药的吗?朕的手心还肿着呢!”举起手挥了挥。

魏溪啧了声,直接丢了一瓶伤药给门口的挽袖姑姑:“消肿止痛,立马见效;太医院研制,包您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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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魏溪回来的第一天,皇帝就挨了板子,这事,躲在朝安殿门外的宫女太监们都听得到。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就连穆太后也知道那个消失了四年的魏家丫头回来了。

七巧在宫里也算是个老人了,要算计一个人的时候那是熟能生巧。她只需要趁着皇帝歇息之前,假意的瞄到了皇帝缠着绷带的手咋呼一声:“皇上,您怎么伤着了?”

这事也就闹得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秦衍之倒是淡定的很,斜了七巧一眼:“咋呼什么,朕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宫女来质问了?”

七巧头皮一紧,立即跪了下去:“皇上饶命!奴婢只是关心……”

“好了,”秦衍之没有耐心的很,打断她道,“朕不需要你的关心,日后若再莽莽撞撞你就不用来伺候了,下去吧!”

七巧瞬间脸色就白了,瞬间就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明明早上还得了皇上的称赞,怎么到了晚间就恶语相向了呢?什么缘故?

七巧抓着龙床上金线绣的褥子,越抓越紧,秦衍之已经躺在了床上,低头一看,脚踏上还跪着一个人,问:“退下,没听到吗?”

七巧身子一僵,垂头说‘是’,哆哆嗦嗦的退到了殿外,与她一起值夜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袖,七巧回过神来,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摇了摇头,咬唇道:“没事,皇上已经歇息了!”

在昭熹殿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一副玲珑心肝,悄声问:“皇上今日回宫后不是兴致高昂么,怎么到了晚间又喜怒不定了?”

七巧定了定神,想起宫里的那个传言:“也许是被某些人给惹怒了也不一定,我是遭了鱼池之秧。”她吸了口气,“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宫女有什么本事,明明把皇上给伤了,皇上也不惩治她!”

小吴子正巧将内殿的奏折给整理出来,走到门口听到两个人的嘀咕,冷喝一声:“皇上都歇了,还在嘀咕什么呢?”

七巧等人弯了弯膝盖,道:“吴公公,您认识那新来的宫女吗?”

小吴子捧着奏折,冷冷的剔了七巧一眼:“你若问的是今日随皇上一起入宫的大宫女,我可以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新人!在皇上身边,除了挽袖姑和赵嬷嬷,就属她伺候皇上最久,最得信任了。”

有人惊讶:“可我们都没见过她!”

“你们自然没见过,昭熹殿的人换了多少茬了,没见过的人多着了。整个皇宫,也不止一个昭熹殿不是。”就穆太后那手段,只要能够威胁到皇帝的人,一概直接打死了事。不说朝安殿,就昭熹殿的宫人的确是陆陆续续的换了好几拨。

七巧轻轻的上前一步:“难道她真的是宫里盛传的那个……”她附耳问,“大难不死的医女?”

小吴子笑问:“什么大难不死?”

七巧跺脚,眼睛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假意解释道:“就是明明同样引诱皇上出宫,别的宫人轻则大棒伺候,重则丢命,而她却总是能够全身而退,反而得到太后、太傅以及前禁卫军统领大人交口称赞的太医院齐太医的徒弟啊!”

“听说四年前,皇上每年都要出宫好几回,每次出宫都耗费整日,不单耽误批阅奏折,连功课也纳下了不少。每次出宫,只要皇上身后有她在,禁卫军们都争先恐后抢夺当值名额。不止是禁卫军,就是国子监与皇上一同读书的皇亲国戚们也都争先恐后的跟随。若是在宫外出了事儿,负责保护的禁卫军们腿都被打断,随伺们更是板子打得半个月起不了身,就她一人能够全身而退。不过几日,她还死不回改的又拾掇着皇上外出玩乐。久而久之,宫里都传言她是大难不死之人!”

小吴子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的问:“那传言有没有告诉你们,每次皇上出宫,负责伺候的人中也有我?”

众人有惊有喜:“公公您也被她拖累过啊?”七巧更是竖起耳朵准备听宫里第一太监吴公公痛诉魏溪不仁不义之事。若是魏溪得罪了第一红人吴公公,那么不用等到七巧上眼药,就吴公公一个人都可以收拾了她。

小吴子拍了拍金盘里的奏折,不答反问:“听闻皇上今日出宫是你们其中一人出的主意?”

众人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七巧身上,七巧倒退一步,谨慎道:“我只是提议而已,出不出宫还不得皇上自己拿主意么!”

小吴子笑道:“没错,出宫是皇上的事儿,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变成魏溪的拾掇了?若是魏溪拾掇了皇上出宫,那今日七巧你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么?”

魏溪哄着皇上出宫玩乐,所以皇上才宠幸她;七巧也拱着皇上出宫散心,所以,七巧也是最靠近掌事姑姑之位的人。

她们两人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七巧不去想想自己可能面临的惩罚,反而挑拨众人与魏溪敌对,其心可诛啊!

当下就有人对七巧幸灾乐祸了起来!魏溪能够化险为夷是经过印证了,七巧能不能同样幸免,那可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小吴子戳破了七巧的小心思,无所谓的笑了笑,弹了弹自己的衣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七巧,若这次你能够安然无恙,显然也是有大富贵的人啊!好好珍惜吧。”

明明是夸奖的话,七巧总觉得背脊生凉,干笑了两声:“借公公吉言。”

小吴子环视了这群宫女们一眼,神色即轻蔑又嘲弄,更是吓得众人如鹌鹑似的纷纷回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等到小吴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与七巧一起负责伺候铺床的宫女挪了两步过来,“你说,挽袖姑姑的位置最后会不会由她接替?”

七巧气呼呼:“谁知道啊!”

那人又道:“也不知她给皇上灌了什么迷汤,居然打了皇上的手板心都安然无恙。听说康雍宫也听了消息,居然到现在还毫无动静,也太奇怪了。”

众人都想看看传闻中的大宫女的芳容,结果连续等了三日,魏溪都没有入后宫,哪怕是穆太后的平安脉也是由老太医们把的。既然魏溪不入后宫,有心之人就想尽法子去太医院探一探敌情。

太医院现在正是繁忙的时候。年后,随军出征的学徒们都陆陆续续的回来报道了,这些人经过了战争的洗礼,对外科医术今非昔比,已经不适合再在太医院当值了。陈老得重新给他们安排去处,现在正一个个传唤进来核对名册。

初春的时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头痛脑热,直接去了药堂,有专职给宫人们看病的学徒们,随便瞄了来人气色一眼,直接抓了药往桌上一丢,喊一句:“下一个!”来探敌情的宫女们根本无处落脚,拿了药,左思右想也不能白来一趟啊,就抓着同样出宫多年的学徒们询问魏溪的来历。

“魏溪啊,她可是个厉害人物。”

来人问:“怎么个厉害法?”

“野外求生能力很强啊!我与她一起被人追杀过,同行的还有上百号伤兵,缺胳膊断腿的,止血药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敌人,我们也没法子离开躲藏之地去找药。她直接找了一窝的鬣狗,把好几条狗崽子打瘸了腿,狗崽子的父母回来一看都吓傻了,留下一个看家一个出去找药,回来后,她直接就让我们抢了药材给伤兵们用了,再把公·狗放出去,没多久又找了伤药来,她又让我们抢了。鬣狗不干了,她就再把狗崽子的腿打瘸几个,于是大狗再去找药,周而复始,直到我们走了,那群狗崽子才有伤药用。”

宫女结结巴巴:“鬣狗?”

“对,边关嘛,一般的猎物都存活不了,鬣狗群居,牙尖嘴利,一口咬下去整个腿肉都可以撕下来,若是被一群鬣狗追上,基本没命了。我们没有吃的,她就直接把一窝的鬣狗都给药了,炖汤烧烤各种吃法,可香了。”

“呵呵!”

学徒们说得唾沫横飞:“别以为我说笑,告诉你,你这么个身板,若是被鬣狗盯上,基本跑不过两步喉咙就会给撕开。”

“呵呵呵,呵呵!”

也有人颇具微词:“她这个人太狠了,一点都不像寻常女子,比西蒙的女人还要狠辣。”

宫女:“怎么个狠辣法?”

“她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还青出于蓝。边关的村庄常年被西蒙人骚扰,不少家破人亡。青壮被大刀懒腰砍断,女人被抓回西蒙做奴隶,孩子被活活烧死刺死,举不胜举。好几次,士兵们赶去救人,到了地方发现整个村子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尸横遍野。”

宫人们俱都驻足静静的听着,有人捂着手臂瑟瑟发抖。

“魏溪亲身经历过一次,回来沉默了好些日子。后来,她随着魏千户,就是魏将军的长子去偷袭西蒙的大营,听人回来说,整个营地五千多人,没有一个活口,全部是七窍流血而死,活活痛苦了一整夜才流干了血,死的时候都要成.人干了。”

宫人抖着嘴唇问:“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七窍流血?”

那学徒脸色也有些发白:“听偷袭的士兵们说,他们根本没有动用刀剑。只知道,在确定偷袭的日子之前,魏溪带着他们去沙地里挖了不少的蝎子,用罐子装了,不给任何吃喝。等到偷袭那一日,把罐子里饿得头昏眼花的蝎子放出来,再暗中丢几头刚刚死的马抛入敌军大营营地,蝎子们闻着血腥气直接就去了,然后整夜大营里都是哀嚎声,到了早上,那些蝎子全都吃得动弹不了了,她再全部烧了。”

旁边另外一个学徒嗤笑道:“这算什么?你是没有听过一个传闻吧,据说也与魏溪有关。”

众人问:“什么传闻?”

那人道:“听闻西蒙统帅死得蹊跷,好像是被毒死的,那毒就是魏溪送给魏将军的,魏将军再给了负责刺杀的刺客。刺客要在数万士兵中刺杀大帐里面的主帅,谈何容易。别说近身了,大帐都进不去!魏溪告诉那些刺客,只要用银针隔空刺入西蒙统帅的身上,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刺入了他的皮肉,不过几瞬,就可以让人肠穿肚烂血脓不止。刺客们根本不用露面,就全身而退了。”

来探听敌情的宫人们摇摇欲坠:“那毒还有吗?”

学徒们耸了耸肩膀:“就算没有了,魏溪也知晓方子,她又会制毒,凑齐了所需药材,成药不就一个晚上的事儿嘛!”

至此,等到魏溪在太医院交接了战场上诸多琐事后,再出现在后宫时,就发现太监宫女们一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有人见她近身更是簌簌发抖几乎要口吐白沫了。

魏溪苦思不解,问挽袖姑姑:“宫里又有疫病了?他们怎么都在打摆子呢?”

挽袖消息何等灵通,闻言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心病而已,过段时日就好了。”

魏溪也不是真的要从挽袖这里得到答案。她身为医女,更是多年前皇帝指定的大宫女,回宫后自然要接掌皇帝身边一些事物,首先就是重新审察皇帝饮食。

说到帝王们的药膳,其实都有一定规律。一年四季怎么补,补什么都有规定,需要主意的是皇帝们的体质都有说不同,有的是火体有的是寒体,医女们就要根据当日皇帝们的身体状况微调药膳的方子,或增或减。其中有一项,是在皇帝们十岁之后开始添加的药膳。

嗯,没错,壮阳方子!

皇帝嘛,成年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夜御数女的事情时有发生。若是肾不够好,龙·根不够坚·挺,在颠鸾倒凤的时候萎了,那就丢脸丢大了!

故而,从皇帝们十岁之后,他们的药膳里面就增加了一道高汤,里面放了鹿·鞭、虎·鞭等等大补之物,日日喝,再辅佐药膏,夜夜涂抹,力求在成亲后大战雄风,一夜七次郎!

魏溪几年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秦衍之都十二岁了,虎·鞭汤都喝了两年了,更加别说太医院特别配制的药膏,空瓶子都有无数个了。

所以,等到她拿到当日的药方和皇帝最近的平安脉记录,顿时哭笑不得。

时隔多年,她都不记得成亲后的皇帝那东西的长度了。嗯,那时候太天真的以为对方天赋异禀,原来里面还有后天的努力啊!

啧啧!这药方到底要不要继续用呢?继续用的话,要不要改动一下呢?

于是,当天夜里秦衍之毫无所觉端起高汤喝了之后,悲剧了!

50|50

鹿血是大补之物。

在寒冷刺骨的冬天,富贵人家一般都会烤鹿肉喝鹿血,高汤里面加入鹿茸更是常见。

秦衍之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怕是数九寒天躺在龙床上那也是浑身暖融融。他曾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穿着单衣在练武场与禁卫军们近身搏斗。一场比武下来,汗水淋漓,浑身舒畅。

现在刚入春不久,倒春寒还没到,风也依然冷冽,昭熹殿的地龙依然日以继夜的烧着,再加上一碗加了料的补汤,不到半夜,秦衍之就觉得浑身燥热,像是置身于火炉之上一样。他迷迷糊糊喊了一声水,一只滑腻雪白的柔荑挑起帷幔,脸庞如水蜜桃般散发着清香的宫女盈盈下拜,涂着桃红色丹蔻徐徐地将温热的水杯递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指尖滑过,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宫女接过茶盏,吐气如兰地轻声问道:“皇上还有其他吩咐吗?”

秦衍之只觉得一股幽香轻轻柔柔的吹拂着他的面门上,让他头脑更加昏沉。

他摆了摆手,哑声道:“下去吧!”

宫女唇瓣里泄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媚眼如丝的凝望了皇帝一眼,这才拧着柳腰躬身退下。

人虽然走了,龙床的上空反而留下了一丝似有似无的幽香,争先恐后的往皇帝的鼻子里面钻进去。秦衍之扯了扯衣襟领口,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消瘦锁骨,只觉得刚刚被茶水浇灭的燥热,莫名其妙的烧得更加旺盛了。

秦衍之腾地坐起,烦躁的抖了抖湿透的亵衣,喊道:“来人,伺候朕沐浴更衣。”

一路走向净室,一路就在脱衣解裤,等到浑身□□的踏入温泉池中时,方才端茶的宫女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熟悉的幽香再一次盈满鼻尖。

秦衍之撩起水花,整捧整捧的扑打在脸上,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鼓动,胸膛起起伏伏,明明还只是少年却已经有了男人的力量。

被水雾熏腾的夜明珠泛出朦胧的微光,一切都仿若雾里看花半隐半现,甚至于,身后贴近的热源也忽远忽近,耳瓣的呼吸更是若有若无,秦衍之口干舌燥,伸手又喊了声‘水’。这一次,不再有人将茶水无所谓的递送到他的手中,随着温茶落在掌心,他的手背也有一片温热包裹着,一点点将热茶喂到他的嘴边。

眼前的容颜无端的透出丝丝魅惑,靠近的身躯比那熔岩还要滚烫,那双手生疏又胆怯的在他的肩膀,他的胸膛轻点,被碰触的肌肤像是点燃的火苗,一路燃烧。

那带着热气的桃红指尖慢慢的探入水中,顺着他的腰腹往下,秦衍之闭了闭眼,觉得脑中有什么在炸开,他闷哼一声,猛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一双眼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血丝,死死的钉住对面的女子……

二更刚过,魏溪就已经出现在了昭熹殿的小厨房。小吴子正端坐在一边高椅上,翘着二郎腿吃早点。

魏溪进来,两人相互点点头,小吴子问:“吃吗?有番薯,这东西趁热吃才好。”

魏溪往灶台边一瞧,蒸笼里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排或紫或红的带皮番薯,她点了其中一个,就有膳房的厨子替她夹在白瓷小蝶中,去了皮,切得整整齐齐,再给一双银筷,一杯热乎乎的姜茶,放在小吴子跟前的矮桌上。

魏溪自己装了一碗补血的红糖鹿肉粥,再加一碟刚刚卤制的香辣兔头,一边吃一边问:“昨夜昭熹殿传了太医?”

小吴子头也不抬,稀里哗啦的喝了满满一口粥后才道:“嗯,皇上身子微恙,处置了一个宫女。”

魏溪眨了眨眼:“什么罪名?”

小吴子抬头看了魏溪一眼,颇为无语的低声道:“妖冶魅主,欲对皇上行不轨之事。”

膳房里大厨们忙碌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小灶上的热粥咕噜噜的冒着泡,蒸笼里的汤包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嗤的一声,油锅里炸着的虾卷爆出个油花,众人又活了一般,剁骨头的敲得顶板咚咚的响,准备碗碟的瓷盘噼里啪啦,脚步声、交头接耳声,声声入耳。

魏溪嘴角的笑意矜持中带着嘲弄:“谁啊,这么大胆。要知道皇上才十二岁,身子骨还没长好,这时候破了龙精,日后十有*就会长成矮矬子啦!”

大楚历史上最矮的皇帝,啧啧!

小吴子轻笑,道:“太医也是这般说法。幸亏皇上耳目清明,发觉不对时就将人赶开了,之后才传了太医。一番侦查后,才发现昭熹殿昨夜点的香与宫女身上的香露有相辅相成的功效,能够助长情·欲,神思迷乱无法自拔。”

“嚯!”魏溪发出赞叹,“那宫女的底细查了没?与她往来密切的人有哪些?是否有人指使,这些事儿都必须一一审察清楚。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七巧!”小吴子将最后一口早点塞入嘴里,细嚼慢咽后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是昭熹殿的老人了,最近时常回内务处学规矩。”

内务处的规矩魏溪也学过,不过她学的是最底层的人必须懂的规矩,七巧是近身伺候的,又处在昭熹殿,想来‘规矩’也格外不同。

“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可惜好好的一个美人儿,也太耐不住了性子了。若是再等个三年,皇上十五岁后,说不定这事也就半推半就的成了,一招错步步错。”

小吴子将粥碗推到桌子边,意有所指的道:“天时地利人和,她差就差在了人和这一步。”

魏溪几口喝完了手中的粥,也擦了擦手,站起身道:“这宫里,有谁能够左右逢源呢!对了,听说内务处的张姑姑调·教人很有一番手段,也不知道她与那宫女是什么关系。”

小吴子一愣,摇头叹道:“皇上年岁渐长,这昭熹殿的人也越来越难管束了,人心思变啊!”

魏溪耸肩,原本只是准备让小皇帝稍稍的补一补,让他明白吃多了补药的弊端,哪里知道,这么一试探居然还牵扯出是非来。

事到如此,也只有‘急功近利’四个字来形容对方了。

宫外的板子敲到三更,一众宫人井然有序的迈入昭熹殿,秦衍之睡眼稀松的被人服侍着穿戴,隔着屏风看到偏殿走进来的魏溪,就招了招手。

魏溪让人将御膳去摆好,自己行到皇帝跟前,见了礼,才抬头就撞到皇帝的脑袋,魏溪捂着额头,没好气的道:“干什么啊,都这么大年岁了还莽莽撞撞的。”

秦衍之凑到她耳边,哼哼道:“昨夜那碗汤里面你加了什么,让朕难受了一整夜。”

“能加什么?不就是鹿茸多放了几片,鹿血丸子多丢了两个,怎么,”她扫了扫秦衍之的下·半·身,嗤笑道,“就这点小事皇上您就要治我的罪啊!”

“哪能啊!”秦衍之急忙道,“你是不知道,昨夜朕可被你害惨了,差点*了!”

魏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哟,看不出来啊,习武多年的皇帝陛下居然被一个小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给强了,丢人不丢人!”

秦衍之脸色通红:“哪有!朕至今都保持童子之身呢。”

魏溪道:“嗯,我知道,皇上要为皇后守身如玉。”

越说越胡闹了,秦衍之戳了戳魏溪的额头:“朕年岁还小,皇后连影子都没见着,谈什么守身如玉。”

魏溪想到瘟疫横行时‘病重’至今未曾‘痊愈’的胡歆儿,沉默着不说话。

秦衍之洗漱完毕,坐到桌边开始用膳后才发现魏溪还呆呆的站着,拉着她一起坐下,亲自夹了个汤包放在她面前的碗碟里:“陪朕吃一点。”

魏溪道:“我都用过早点了。”

秦衍之又给她夹了几片獐子肉:“以后早膳都陪朕一起用。这宫里太大太空旷了,哪怕吃着山珍海味朕都觉得没滋没味。”他抬头看了魏溪一眼,“还好,你回来了。”

魏溪无奈,只好又用了一点,秦衍之要早朝,蝗虫过境一般扫荡了所有的餐点,最后才披上大髦,临走之前对魏溪道,“昭熹殿的人太杂太乱了,你替朕梳理梳理。”

魏溪道:“在其位谋其政。我不是掌事姑姑,也没有越权的打算。”

挽袖正等候在銮驾旁边,闻言笑道:“我倒乐得你多多越权一些,也让我出宫之前的日子过松快点。要知道,这昭熹殿中人一个个眼高于顶,俱都觉得自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寻常人得罪不得,也训斥不得。”

魏溪道:“感情这是让我做恶人,姑姑你做好人呢。只怕到时候我连昭熹殿的门都进不了了。”

挽袖偷偷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秦衍之道:“你尽管放心去做,出了事有朕担着!”

魏溪想了想:“先去上朝吧。我才回宫,宫里的事情知道得少,回来后我们再商议。”

秦衍之知道让魏溪冒然对抗穆太后也不妥,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魏溪都折进去,点了点头,拢着大髦的帽沿,率先走入了冷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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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虽说秦衍之对太后插手昭熹殿中的事情很是反感,却远远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母子相依为命多年,哪怕秦衍之再如何叛逆,也不能否认小时从悬崖摔下后,穆太后护着他的那个背影。

与魏溪说了那句话后,他心里莫名的有些虚,故而,今日下朝后就难得的去了康雍宫。

穆太后坐在凤座上,身边陪着一位装扮素净的少女。在皇宫里,除非上位上的几位殡天,不管是入宫的还是在宫里的,大多都着装艳丽。这少女的装扮说是素净,其实也只是衣裙上繁复的花纹少了些,金线成了银丝,白玉手镯衬托得手腕越发纤细,头上戴着一顶掐丝玉冠,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沉静。太后正一手搭在少女的手背上,眉开眼笑。见到皇帝进来,也只是招呼了声:“皇上来了。”

秦衍之行了礼:“母后安康!方才在说什么,在殿外都听到母后的笑声。”自己落坐在穆太后的下首,那少女也起身跪拜,平身后就伺立在穆太后的身旁。宫女上茶,她甚至亲手奉茶给太后,再是皇上。

穆太后端着茶碗放在手心里捂着,笑道:“在听你表妹说舅舅家的糗事。因为一件小物件,你舅舅将舅妈给打了,你说他打在哪儿了?”

秦衍之看了眼文文静静的少女:“舅舅舅母恩爱情深,整个皇城都找不出比他们更会过日子的人家了。舅母平日里被针扎了一口舅舅都可以抱着她的手指假哭不止,想来这次惩罚舅母的方式也别出心裁。”想了一想,打趣道,“别是,舅舅踢了舅母屁.股吧?”

穆太后哈哈大笑,拍着秦衍之的手弯道:“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臀部!你舅舅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做事还三五不着调,夫妻打闹更是从来不避讳家人,大庭广众下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弄得阖府皆知,连瑶儿都忍不住进宫说给哀家听。”

穆瑶捂嘴轻声笑了笑,玉簪上的红宝石坠子一晃一晃,甚是耀眼:“不过博姑母一笑耳。”

秦衍之拨弄着茶碗里的浮茶,淡淡的道:“表妹不愧是舅舅嫡亲的女儿,奉承母后的方式也别具一格。”

穆瑶一惊,整个人就跪了下去:“皇上……”

穆太后立即拦在了两人中间:“你就别吓她了,知道她胆子小,从小就爱欺负她。”见儿子面色如常,就收了笑意,微微叹息一声:“你别看你舅舅整日里没个正形,其实他心里苦啊!相信皇上也知道了吧,你舅舅的二儿此次也在阵亡将士的名单内,可怜那孩子还不到十七,就莽莽撞撞的跑去战场,如今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苦心哄你舅母开心,为了她,连家里的面子都顾不上了。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二表哥从小就是个不听长辈劝的,你舅母也一味纵容,这下好了,棺木刚刚运回来,这下他们说什么你表哥都不能出声了。”

穆瑶跪在穆太后膝前,劝道:“姑母,您快别伤心了。父亲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哥他为国尽忠求仁得仁,哪怕为此舍了性命想来他心里也是甘愿的。母亲已经哭得眼都要瞎了,姑姑您可得保重身子,否则下次我连宫门都不敢入了。”

穆太后眼角含泪:“哀家只是想起你们小时候的事儿了。他总说自己武艺天下无敌,不但爱去练武场找禁卫军们比斗,连皇上也被他缠着比试过几场,那时候多闹腾的一个孩子,没想到一转眼就没了。听说他当初闹着要上战场时,离成亲也就剩两个月了,结果自己偷偷跑了,连个后都没留下,更别说日后逢年过节连个给他烧香的人都没有。”说着居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穆瑶悄悄的窥视了一番冷着脸的皇帝表哥,细声细气的安抚太后:“姑姑您放心,那家姑娘钦慕哥哥多年,听闻哥哥为国捐躯后非但没有退掉亲事,还亲自与母亲说她生死都是哥哥的人,哪怕哥哥没了,她也要嫁入我们穆家代替哥哥为父母尽孝。”

穆太后果然收了眼泪:“你的意思是,结阴亲?”

阴亲也是冥婚,古来就有父母未免九泉之下的孩子孤苦伶仃,特意在阳间替他们张罗一门亲事。一般同意结阴亲的女子大多是家中清贫无力为继,也有为了儿子娶亲,卖女赚媳妇本的狠心父母。富贵人家愿意结阴亲,里面的缘由就复杂多了。

穆瑶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姑娘话里话外的确是非哥哥不嫁了。父亲开始怎么也不愿意,母亲也说没得毁了她一辈子,那样哥哥泉下也难安。可是,那姑娘铁了心,居然绝食了,直言若是穆家不同意,她不在乎生不同裘死同穴了。”

穆太后叹口气,揉了揉眉根:“难得那孩子重情重义…”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噔的一声,秦衍之将茶盏掷在了茶几上,冷喝:“简直胡闹!”

穆瑶与皇帝年岁相当,小时进宫多次,也没少与秦衍之嬉闹,说将对方当做皇帝,不如当做哥哥居多,故而甚少看到秦衍之怒气腾腾的样子。乍然听到这声,整个人都被震得头脑昏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来得及呼喊一声‘皇上’就再无其他言语。

秦衍之冷道:“这事绝不能成!等过几日朕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亲自给她指婚,看她还闹不闹。”

穆瑶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仿佛第一次发现对方如此的高大冷肃,缓慢磕头:“皇上恕罪!”

穆太后深深的叹口气,缓缓的道:“皇上说得没错。穆家是皇亲,你哥哥与皇上那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别说是生前了,就算是死后,想要与我穆家攀关系的人也只多不少,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事坏了名声。”

穆瑶垂首:“姑母说得是。父母忧思过盛,难免钻了牛角尖被有心人利用。”等到穆太后让她起身,又依偎着穆太后的手臂笑道,“皇上思虑周全,连姑母也自愧不如吗?!”

穆太后这才展颜,慈爱的看着越发出众的儿子:“那是,他可是皇上,他若不英明,还不都被那些口蜜腹剑之人给糊弄了去。”

瞬间,康雍宫的气氛松快了不少。因为刚刚下朝,穆太后就让人送了点心上来,看着儿子吃了几块后,才开口问他:“听说将士们的赏赐还没发放?”

秦衍之胃中暖呼了不少,面容也缓和了下来,少年人的稚气虽然已被帝王威仪取代,此时却难得的流露出一点痕迹:“恩,有些细节朕还在与大臣们商讨。”

穆太后沉重的点头:“要快些安排了。年前的大胜总算让百姓们喘了口气,不用打仗了,将士们也可以重归故土,没有赏赐带于家人,过年后的日子就苦了。活着的人辛苦,更加别说那些阵亡的将士们,他们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抚恤金过活。他们的儿子丈夫保家卫国,朝廷不能寒了他们的心,该有的赏赐绝不能吝啬。”

“母后说的是。”

穆太后仿若寻常百姓家的母亲,无时无刻不操心着娘家那一摊子大事般,忧愁的道:“你舅舅就在户部当差,你给他一个活儿,让他也忙起来,省得每日里胡思乱想与你舅母一起哭闹,弄得整个皇城的人都看他们夫妻的笑话。”

秦衍之懒懒的问:“母后的意思是?”

穆太后沉凝一会儿:“朝廷的赏赐从国库出,户部少不得手忙脚乱一段时日。这事又不能拖,不如让你舅舅负责,同病相怜下,他会额外照拂阵亡将士们的家属些。”

秦衍之换了一个姿势,下意识的拒绝:“这不合规矩!”

穆太后眉头一瞪:“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舅舅也是户部官员,他又是皇亲国戚,难不成不比那些外姓人还可靠?哀家虽然居于深宫,也知道户部那些官员们一个个富得流油,他们身上的油都是将士们身上的血汗。你舅舅好歹是自家人,难不成自家人还算计自家人?”“再说,同样都是失去了儿子,他难道还会让那些遗孀孤老们生活艰难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两母子其乐融融的说会儿话,秦衍之也不想这份温情太早消失,斟酌了下,给大家都找了个理由:“舅舅的性子儿臣知晓。穆家,也看不上将士们的那点抚恤金。”

穆太后额头的皱纹这才松开,包养甚好的容颜也褪去了愁苦:“你知道就好,这事就定了!”

穆瑶立即下拜:“臣女替父亲在此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秦衍之才察觉不对,自己方才好像被亲生母亲算计了?

魏溪也颇为无语:“太后一个萝卜寨一个棒槌就把皇上你给忽悠了?”说完,又将秦衍之上下扫视了一遍,“就这样你还认为自己英明神武,智慧无双?”

也不知为何,每次面对魏溪的质问秦衍之就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深深的埋进去,省得丢人现眼。

“朕只是一时不查,不对,是一时不忍。毕竟,舅舅的性子虽然活跳得很,对国事上却谨小慎微。正巧他最近也失了儿子,为了哄他开心,也为了让母后放心,所以朕就……”

魏溪了然:“我早就该知道,国事在你们这群皇族嘴里就是家事,可以任人唯亲。”

这下连脸颊都生疼了,秦衍之很想喊一句:不是这样的,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可惜,魏溪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了。

“太皇太后一味的贬你,太后反其道而行,一味的夸赞你,也难怪你舍不得拒绝她。皇上,别怪我没提醒你,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隐患最初都是从一件件小事中埋下,你可千万别把太后也纵成了太皇太后。”

此话一出,秦衍之就摇头:“怎么可能!”

魏溪也不多劝,丑话说在前头了:“反正又不是我的母亲,大楚也不是我魏家的,事情再坏,顶多是换个皇帝伺候,与我们这些小人物没什么差别。”

秦衍之彻底生气了,大吼:“胡言乱语什么!”

魏溪气哼哼的转过身去,显然懒得在与他多说一句。

年轻气盛的两人,在认识多年后,第一次开始了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