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之人是谁,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这样说,为什么是他呢?我到此刻依旧是是无法理解,别人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诩看的话本少说也有几百本了,男女之事信口拈来,却是万万猜不透那人的心。
或许,我能略知一二。
或许,是我不愿相信。
“是哀家的疏忽,子玉,是真的对不起。”我喃喃。
“没关系,太后此言过重了。”
我深深感到心力交瘁,外人怎么误解我与夙昧也无所谓了,反正传得更加不堪的也有。但这个情境,无论我与谁说不是这样的事实,无论我再怎么不信,但不会有人信我所坚信的。
范子玉见我久久不说话,索性说:“而子玉要说的也说完了,太后定要深思。若无他事,容子玉告退。”
待她走后,我干脆起了性子,令人送来坊间流传的话本,想从中看出那些端倪来。人说野史才是真正的镜子,以鉴明过去。那么那些坊间的话本也一定程度上是有据可依的,我倒要看看我究竟做了什么好让人误会成这番地步。
啧啧,看着那些书名就知道是些遮脸蒙羞逃走的小说,类似于“太后艳情史”“一妻四夫”“须作一身拼”“徐娘未老”之类的,看了就头痛。随意一翻,就翻到了这页:
〔生〕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可好?〔旦低头介〕〔生〕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太后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你身子乏了,将息,将息。〔送旦依前作睡介〕〔作回顾介〕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诸如此类,不堪入目。看起这些话本来就像看别人的故事一般,可是到现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撇开写我的不说,写夙昧的倒让我觉得忒有趣,边打哈欠边看竟然也快过去了一个下午。
“在看什么?”
我闻言抬头看向进来的人,作不经意状地用手把书名遮起来,看似随口地说:“你猜猜?”
他轻轻一笑,步入内室,仔细端详了我一会,说,“看你忍俊不禁,却故作严肃的样子,想必这书必不是正史。而我从进来开始你就偷偷瞥了我两眼,说不定这与微臣有关。”他干脆在我身前坐下,说,“那么,不如说说,这书究竟写了微臣什么?”
“呃。”我又能怎么说,难道说是我和他翻云覆雨的荤段子,这这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自己不会看么。”我把书递给他看,夙昧拿过,扫了一眼,唇角微微一勾,读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深宫自怜。”
清了清嗓子,细声道:“哪边去?”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低问,“大人,去怎的?”“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
我眼角抽搐,老脸一红,读出来作什么!丢不丢人啊!若是给人听到还不传开了去,说什么帝师大人在太后寝宫唱淫词艳曲以博卿欢。
“我竟不晓得,在世人眼里,我竟是这般风流,”他转眼看向我,笑着问,“那旦角又是谁、家、女、子?”
天,他一定是明知故问,那“深宫”二字明明白白地昭示了呀。
我不打算回答他,一想到他那么断然地拒绝范子玉我就不是很舒服,而又想到今早看见他和花不语在一起更是一阵气闷。
他翻向书面,半语半笑,“《蝶恋花》,若说的蝶是我,花又是谁?”
听到此,我心里那口闷气愈加塞得我不舒爽。“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那个词牌名,不就是暗含了花不语么。被夙昧这么一说,倒像是这书的生旦是他和花不语。
可是就算是个触霉头的东西,我也不许被别人窜了名。倒不是说我从此就不再与花不语好了,她还是我以文会友的手绢友,我只是有些气结罢了。
“我就不信你不晓得‘庭院深深深几许’那首酸词,是谁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东西吗?”我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说是花不语?”
“是。”我斟酌了一下,慢慢说出这个字。
“这样么,倒是有趣得很了。”
“夙昧,我从前和你说过,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儿,和我说一声,我便会给你做主,让人许配了你。现在,既然你对花不语有意,那称早与我说了便是,不用那么直接地回绝了范子玉。那不是唐突了人家么,我见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怎能口无遮拦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呢?”
夙昧脸色在听到我说的话后微沉,说:“你从哪里得知我对花不语有意了?”
“第一,我今早看见你与她在一起,第二,方才我提起《蝶恋花》写的是你与花不语,你没有生气。你不是很爱生气的人么,你没有生气就说明你不介意我说你和她好上了,你不介意就说明你喜欢听别人说你和花不语好上了的这种话。”
“你倒是很分得清,谁是‘别人’,谁又是‘自己人’。”我见他脸色不佳也不敢回他这句话。
“那不是说眼见为实么,我眼见了,为实了。”我有些怏怏,“你如果早说出来的话,我也不用绕这么大个圈子,把范子玉牵扯进来,花不语和我好得很,你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的。但是你们总要告诉我的吧。弄得我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才知道,吃惊了好半天,给人家看了去,好像我是个傻子一样的。”
“你这样擅自揣测,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才是傻子一般的表现。”他语泛不怿。
“那难道你不喜欢花不语?你家不是在真州?花不语家不是也在真州?你和她从小难道是不认识的吗?”我有些气急,一连说了四个问句。
他听后,了然一笑,“这大瑨不是只有一个叫真州的地方,也许是真州,也许是甄州。”他在桌面上用手指轻轻画着,看向我,说,“即便是同一个‘真’,真州有万家灯火,我也不一定与她认识。况且,我也没有说我喜欢她。”
可是你也没说你不喜欢她啊!难道是我误会了吗?可是,那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啊?
“可是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啊!”
“‘在一起’不是非得‘在一起’了,你说我与你常常在一道,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在一起’了呢?”夙昧停了停,不再笑意翩跹,而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再者说,你今日与聂大司马在一道,是不是你的心如愿了,你们在一起了?”
“我。”我不想告诉他我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打算说白马良人可能不能成为良人的事了,但我确确想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和他在一起的?”
“总是听见了太后娘娘的声音,微臣才如此说,”夙昧疏放地笑道,“怎么,看见了我们也不上来打声招呼?”
“我不是以为你和花不语在。”互诉衷肠么!“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再说我心情竟然会不爽,我这小气爱攀比的脾气真该改一改了。
“所以说,要谢谢你的善解人意了?”
“那是!”我转念一想,花不语一事算是完毕了,可是范子玉的事我还没找夙昧算账,所以不可以听见个在赞美我高尚品德的成语我就乐不思蜀了,于是我道,“那么,既然你没打算和花不语好,你怎么可以轻易对一个女子说出‘大爷我不娶你,你爱嫁谁嫁谁去’这种话来啊?”
“微臣什么时候说过‘大爷’这种话了,”夙昧眼弯成月,随即,淡淡道,“我想过了,我与范子玉,不适合。”
“为什么这样说啊,范子玉人家大家闺秀,长得又美,性情好,不是说是入了几乎所有的元京少年的绮梦里么的人儿么?”我望着他,面有不解。
“几乎。”他言简意赅指出中心词,一下子我无话可说了。好吧好吧你还可以说你不是元京人,还可以说你不是少年,廿三的人了,老了吧!
“那什么叫做不适合?”我依旧追问。
“此人看似不造作,实则城府极深,哪有太后您资质愚钝。”
我倒是没看出这点来,就算她城府深,但是与夙昧朝夕相伴的,深点不是聪明点么,这样他们站在一个梯度上才可以交流么不是么!“可是就算不适合,那么你不要这么不留情面嘛,直接与我说,我再委婉点与她说嘛。”还有,好好的说到我身上来做什么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损我。
“直言胜于转弯抹角。”好让她早点死了心是么?好残忍人也呵!
我长久没说话,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范子玉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真的是我太过武断,还没见到她这个人就擅作主张欲将夙昧和她捆绑在一起,也没听过当事人的意思。
而就当我怔忪时,听到夙昧问道:“你还没告诉我,聂疏言可是知道你‘妾心如蒲苇’了?”
我再一次回答不上来,聂疏言么,也是个聪明的人儿,他一早就知了,可这种知还不如不知。原来是旗鼓相当,而今我已经节节败退,沦为被动方。我只能静静等待他的下一步的棋。
到傍晚时,我令如琴搬了把摇椅到殿后的池子边上,昏暗的凉风吹来阵阵桂花的香味,我半阖着眼,听听那些虫子的叫声。
顺便理清一下我的思绪。现在我身边的事情有几件,往大的方面讲,是朝政之事。内忧外患,风雨如晦。往小了讲,是儿女情长。攀枝错节,剪不断理还乱。
偏偏呢,这些个事情还都与一人有关。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离去了三年,我不管不顾他的事,所以要在此刻原原本本地“报答”我,让我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处理一切和他有关的事。头痛得很啊,他自己弄的烂摊子,便要叫我来收拾。这是个什么理儿?
可我现在呢,是完全捉不清对他的感受了,怒啊恼啊的最后都会因为我心的仁慈与我自以为是的深刻友情而消失殆尽了。他那份不可一世的壮心可是深深威胁到了我们家云启啊,所以怪不得云启对他有了这么厚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