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半晌,说:“李双是怎的回事?你有没有把人家,那个了?”
云启有些赧意,到底是小孩子:“朕并没有。”看了我一眼后说,“只是为了李复一事。”
我见他不想多言的样子便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说:“那么,待到李复归京,再封李双个贵人罢。”
“没有其他的话了么?”云启忽地道。
我不解。哀家我还应该有什么话说啊!但看着云启面色微沉,我惊觉到他不要又生气了。可是这生气的道理何在啊!我急急转了话题。
“聂疏言,又是如何?”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探究的,一边拿起一只杯子,准备喝点水什么的。
“木姐姐早就知道了,也不告诉朕。”他顿了顿,“朕不会处置他。”
我知道个什么了,明明你这小屁孩心里都清楚!不处置聂疏言也是情理之中的,虽说雅国多次骚扰漠北,但二国并未正式宣战。这不宣战,含义可就不同了,若软禁个聂疏言,也好当个人质。要是到时候真当与雅国打起来了,就是个筹码。
“哀家是以为我们家云启绝顶聪明,哪需要我这老婆子来叨唠什么。”
云启皱了皱眉,道:“人家姑娘都往小里说自己,你怎么尽往老处说?”
“咳咳,”我尴尬地咳了两声,“不老怎么倚老卖老啊?比起你来,我还能装嫩么,年纪都大得出乌花了。”
“你可是在怪朕?”我斟水的手一顿。
“哪有的事!”我连忙撇清,我一听就听出这话里的怪罪意味了,明着上说我怪他,实则就是在怪我不该叫苦。
“木姐姐一定想着,云启现在长大了,你就好赶快搬出先皇的诏令,回丰州去是么?”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看看这云启,猜一个准一个,我这点小心思,早就被他摸透了,我面子上过不去,急急道:“哪有的事!”
云启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好久,说了一句:“内陵半个月,过得如何?”
“自然是悲惨至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差点就死在里头!”
“帝师大人没护你周全?”
“皇上你不若就不要给他赏赐了。”倒不如顺水推舟,不让云启成全那夙昧的婚事,也倒让我心里好受些。不过,我真想煽我自己,开口讨赏的也是我,现在让他收回成命的也是我。
云启疏淡一笑:“这朕可做不了主,”伸手拿过我的杯子:“你知道,君无戏言。”
我说什么也不是了,为了维持袁云启这个明君的形象,就做一点牺牲好了。可是这牺牲对于我来说到底算不算重?
“如今,你又是怎么看待帝师与范子玉的婚事。”我记起得,当初定下这番婚事的时候,云启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如今,又再次抛给我,心境不同了,回答难道也会不同么。
我思前想后,觉得我心里这点见不得人的东西绝对不可以与云启说,我怕把本来快弄清明的事情搞得复杂了,便道:“我只是怕范子玉居心叵测。”
“帝师也不见得就是襟怀坦白。”云启一嗤。
话倒是没错,云启可谓是一语中的,我是无话可说。可是难道这两个人是互相斗来斗去的么对手么?矛头不对啊!我怕只怕我这点心思云启已经全都明白了,我有些后悔方才说的话了对范子玉的这些揣测不就是说明了我的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反对夙昧婚事的质疑被云启全权否决了么!
沉吟了半晌,“朕是懂了,”云启不再说什么,过了许久,他又道,“明日夜里可有空闲?”
“有啊。”怎么,深夜相邀?瓜田李下的怎么行啊!
“有一出戏,明儿在百花楼上。”
“你与我一道出去?”我有些惊异。
云启清淡一笑:“母后可是要拒绝儿子?”
这这这句话但看实在是太太令人遐思了,但是,既然是出去看戏,我又怎能不去呢!
我木及瑛没有什么其他的癖好,不外乎就是看话本儿、听戏、瞅美人儿。如今我那皇帝儿子相邀一同出宫看戏,我自然是乐意之至的。
只是那出戏,却委实让我一惊。
《海棠春》
听听名字倒是没什么,戏也是出新戏,于是我本着看个新鲜的想法就大大落落地坐下了。谁知听了一句,我就耐不住性子了,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姐姐,咱爱杀你哩。”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颤,硬生生地把这股子不舒服劲压下去。神色有疑地看向云启,只见他嘴边几分笑意,都饮入杯中。一时也不敢多想,道着这些个书生就爱姐姐小姐般地乱叫。恁不知女子最爱听人夸奖自个年轻貌美,纵是那似水流年,也带不去如花美眷。
哪知,越听越离谱。戏中那女子嫁杏无期,已是过了廿十有余,终是等到了一方良人,那良人却比这女子小上个几岁。期间多种波折,待这书生良人考上了功名,便将这女子娶了回去。这便算是剧终了。
看似无新意,唯一的亮点便是女子年纪已长。颇有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之意。幸好结局为喜,不然又不知骗去了人的多少泪水。
我也实在是看不懂,为什么戏中的人这般执着于年纪。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有喜事。这不是条俗语么?但是我转头再次望了一眼他,神色依旧不变。
一曲唱罢,云启问道:“木姐姐,如何?”
方听到这二字,心又是一惊。我直直地看向云启黢黑的眸子,云启此番做意欲何为我已是有些明了了,可如下是万万不可信的。道是我竟是个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烫手角色?我一直觉得云启长大了,曾经那般如今这般。他既然没有道明,我也就装作不知好了。
话虽如此,但胸中却有几番周折,不似之前那么心平气和地听戏了。
“那个旦角,长得委实不怎么入眼,嗓子倒是好。”我故意避开此中,不谈戏中的起承转合。
“姐姐说的是,那小生呢?”
我望了眼戏台,人都撤回了后台,一时半会倒记不起那书生的模样了,只是觉得他的那句姐姐咱爱杀你哩,碜得慌。
“你倒与我说说,怎的想起要来看戏了?”
“我只是觉得,那小生过于眼熟,让姐姐来瞧一瞧到底是像了谁。”说罢,拍拍手,班主便让那“书生”到我们眼前站着。
“抬起脸,让我瞅瞅。”
“书生”微微抬起脸,我被这惊人相似的眉眼诧了异。这唇红齿白,面若傅粉的模样,不就是夙昧十七八岁的样子么。可是云启这又是为何?找个与夙昧相似的人来套我的话,还不若直接敞开了说来得痛快。我心下一阵戚然慌乱。
“这是咱们四和庆的头牌,来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昨日之柳不再,云启是要告诉我物是人非么?他指的“人”又是谁?
我忍着没说什么,转而看向云启,见他但笑不语,心下一阵怒恼。不言几句,也没听他们继续说了,过了一盏茶时间左右,便打赏了点银两起身回宫。
我不想再多讲什么,云启也倒是识相,也不与我多言。我不由得心烦怎么摊上了怎么个倒霉孩子,净给我添麻烦。
车外已是夜深人静,车内灰暗不见光透入车帘。一路上只听见车轮辘辘之声。乘着月色终是回了群英殿。
我道是心想不如就此把话挑明了,再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了。便也一同在群英殿前下了轿子,先云启一步入了殿,不去看他的脸色,冲冲地坐到了凳子上,自己倒了一壶水消消气。
云启坐到我身边,神色不定看了一会,在我耳边轻语:“何不将之收为宫中。”不知怎的竟是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顺了顺气道:“既然唱功不佳,怎能随便让个伶人进了宫。”
“不带回来,让帝师看看?”我闻言转过身子对上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分明就是故意叫我去看戏的,他此般试探,我还能不知么。
“什么意思?叫我如何带回来?非女子者能入内廷的不外乎两种,一是皇上,二是掖庭的。”我对上云启的眼,一字一顿道:“难不成要将其净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道:“是朕欠考虑了。”云启闻言有所收敛。然而我却明白他的意思,自古太后收面首的不胜枚举,我又何必妄作贞洁烈妇。
一阵气恼涌上心头,“我是怎样之人,皇上难道不知。当下宫内是非多,我可忍不了他人的闲言碎语。”
“我并无他意,木姐姐,是我错了。”他语毕忽地搭上我的手臂,眸色深幽。
说到底我还是个心软的人,这皇帝儿子云启这般示弱,我便一下子就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来了。我也就眼色柔和了许多,问道:“你究竟是要做什么,带我去看这么一出戏?”
夜色昏迷。云启喉结上下微动,似是要说什么。然而过了一会,他未回答我的问题,终于说:“木及瑛,我之于你,算是什么?”
我心底一怵,忙掰开他握住我的手,逐字逐词道:“是母子,是姊弟,是尔汝之交。”我眼色恍惚,眼皮微微跳动。生怕我猜想的成真,倒是慌于他将要说出的话来了,这便有了几分,临阵退缩之意。
“那么,夙昧之于你,又是如何?”他抬起头清亮的眼中不容得我半分的虚假。
闻言,我心底一瞬猛烈抽跳,干干地笑了两声,说:“你自幼与我和他一同长大,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一样的,都是竹马之交罢了。只是我与他的渊源还没同你这么深,倒是没与他做成母子。”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几乎是不容置喙的语气,这四个字如洪钟鸣响,字字敲入我的脑海,我瞳孔微微睁大。一瞬间,我竟是无话可说。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却被云启一语道破,我无法反驳。
我忽地起身,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似是被人看破一般不自在。
人都是如此,若悬而不言,其实心中明了,于双方都乐的糊涂。可是言明之后,明明知道大家彼此都已知,却会浑身不自在。往往就是那么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难堪了,可是不捅破心却痒得紧。
云启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容我逃脱,迫使我与他对视。“你可是嫌弃云启年龄小?还是那太后的虚名绊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