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捕风捉影

中昌王离开西徽的那一天, 也是赵莹远嫁的大日子。

碧胧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的十里红妆。赵莹一身霞披凤冠,身后跟着几个宫婢帮她托着华丽的后摆, 慢慢登上了华盖车舆。

碧胧的眼光移到了马车后边, 一个不起眼的软轿上, 那里面坐的就是随着新王后一起陪嫁过去的赵芹。赵芹刚刚被解除禁足, 一转眼就被塞进了这么个和她从前的光鲜一点都不符合的小轿子里, 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让她今天如此配合,不哭不闹的。

赵芹和赵莹这一对姐妹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大反转, 如同这驷马高车和软轿一般的天壤之别。

碧胧冷眼看着这一幕,身体微微后倾就靠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琢之, 你是否觉得我太过狠心?这么一来赵芹的一生, 都被毁尽了。”

百里珉冷笑了一声, 俊朗的面容隐在城楼的阴影中晦涩不明。

“这样无德自怙的公主,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有胆子算计你,就要有勇气去面对自作的苦果!”

碧胧沉默地又站了一会,就不想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

当天爵爷府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娇客。

“阿胧!”高玥双眼还有没有完全消肿的痕迹,一看到碧胧就凄凄切切地奔了过来。

“小心些!”碧胧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拉着她走到屋内坐了下来。

“阿胧, 我……”高玥的表情里带着三分惊惶, 明明有满腔的话要说, 一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碧胧轻笑一声, 伸手轻轻拍了拍高玥的手,说道:“莫慌, 我信你。”

这一句话让高玥几乎落了泪,她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咬着牙开口说道:“那段日子我几乎和被软禁了一般,连薛老爷子都时不时屈尊来看我,姓薛的和着他老爹一起对着我软硬兼施。我想着先糊弄过去,才拿了那个玉佩给他们,结果他们居然在宴席那天差我的婢女提前在我的茶水中掺了迷药……我醒来之后只怕你被他们害了,结果又被他们关了几天……”

碧胧听得眉心蹙起,安抚地握着高玥,说着:“当时我看到那个玉佩就知道你怕是受制于人了,把你最喜欢的锦穗居然换成了你最厌恶的颜色。后来我叫瑶红偷偷去看了你几次,知道你没有大恙,怕在薛家面前给你惹麻烦,才没有主动来找你。”

“阿胧,我真是吓着了,万一你要真是出了什么事情……”

碧胧轻轻一拂,打断了高玥的话,转而问道:“这些已经过去了,只是你刚刚的意思是,薛家也站在了周派?”

高玥露出了厌恶的神色,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

“是了,薛家不止是站在了周派,而且最近来往频繁。这个是我偷偷从姓薛的书房里捡来的,阿胧你来看一看。”

碧胧接过这一指宽的纸笺,展开隐约能看到上面写了一句话,只是上面被水浸开了些墨渍不能看完整。

“账簿……毁之……”碧胧眯着眼依稀辨认出了这两个字眼。

“我当时也看到了这两个词,但是我翻遍了薛家的书房,也找不到什么可疑的账簿。”

“不,不用找到什么可疑的账簿……这就够了。”碧胧攥紧了手中的纸笺,“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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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崔公公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掐着嗓子唱道。

群臣静默了一瞬。

“皇上,微臣有本启奏。”

“哦?”赵晟杭脸色看起来有些萎靡,抬眼看到走出队列的人有些惊讶,眼里闪过一丝阴鸷,“爱卿请讲。”

碧胧挽起袖子把手中的折子递给走下来的崔公公,嘴里不疾不徐地说着:“皇上,微臣近日有意外发现,关于已被处斩的前礼部大人……”

“呵,那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那个奸臣恐怕都快要化成一抔尘土,爱卿难不成这时候还想帮他翻案?”赵晟杭随手接过崔公公盘子里的奏折,随意握在手中敲打着,也不打开。

“非也,微臣反倒认为皇上判轻了!”碧胧对着赵晟杭挑起的眼眉,波澜不惊地继续说道,“自微臣承爵以来,深感皇恩浩荡,诚惶诚恐。勤勉翻阅卷宗,但求不辜负天恩。近日来微臣翻阅到去年西边因为闹蝗灾,朝廷拨饷银开仓赈灾一事,这件事表面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拿来和紧接其后的东边旱灾一事相对比,前后许多数目都对不上,微臣怀疑……”

“你说什么!”赵晟杭已经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震惊地坐直了身子。

“微臣以为,当年旱灾之事平息得很快,可能会有错漏,此事也许是微臣多心了也未可知。但是微臣再往前翻阅往年的卷宗,发觉很多相同的案例,每件事情单独拿来看没有丝毫问题,但是前后相连就露出了破绽!”碧胧看着赵晟杭颤抖着打开了自己呈上去的奏折,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其中许多小案子,都是前礼部大人的罪行,微臣大胆揣测,这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的参与,而前礼部大人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看到赵晟杭握着奏折的手剧烈地颤动着,碧胧冷眼再浇了一泼油。

“微臣得到如此结果,想到皇上的朝堂之上居然隐藏了这样猖獗的贪污弊案,简直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于是微臣顺着前礼部大人这条线在暗中探查,终于掌握了一点实质性的证据,才敢禀明皇上。”

“是什么证据!”赵晟杭红着眼追问道。

“前礼部大人有一个极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做记录。他把他参与的所有事件用记账的形式,做下了一个账簿。”碧胧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了吸气声,又坏心地接了一句,“而且有这个坏习惯的也不止前礼部大人一人,在这些朝廷的蛀虫里,起码流传了两本账簿。微臣在前礼部大人家中的柴房里,从去年冬天燃尽的炭火中找到了账簿的一角。”

说罢碧胧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快,呈上来!”

赵晟杭急不可耐地从崔公公手中接过那一团纸屑,对着光仔细辨认着。

“没错,这字迹就是那贼子的!上面写着……定宣一年……仲秋……”赵晟杭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子,拂袖把身边的折子全部甩到地上,“这就是那次赈灾的日期!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这……”周大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看着碧胧冷哼了一声,“皇上,就从一个日期里,您怎么就断定小爵爷所言都是真的呢?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根本毋有其事!”

“捕风捉影?这些写得这么清楚明白的案子是捕风捉影?那你倒是告诉朕少了的那些饷银都去哪了!”赵晟杭一下子就把碧胧的奏折砸到周大人头上,怒不可遏地说道,“那个奸贼那些板上钉钉的贪污是捕风捉影?这个账簿一角是捕风抓影?朕倒是想听听丞相大人的证据确凿是什么!”

“吾皇息怒!”

“吾皇息怒!”

碧胧随着群臣跪了下去,低着头勾起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国库亏空,却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中饱私囊!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觊觎朕的帝位?这个江山,朕不要也罢!”

“吾皇息怒!微臣知罪,微臣一定全力追查这起贪污弊案,势必要为皇上揪出背后那一串利益链条!”周大人面色阴沉,但说话声依旧沉稳。

赵晟杭眯着眼睛看着他,又转到碧胧身上,突然心中一动。

“沐爱卿!”

“微臣在。”

“此事交给你去办,势必要为朕查个水落石出!”

赵晟杭在心中暗揣着,一来只有沐碧胧才将承爵,是朝中绝不可能参与贪污弊案的人,二来……插手这种案件,倒是想看看沐碧胧这次还能不能那么好运气,不沾到一身腥。

赵晟杭冷静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狭长眼角慢慢扫过了下边神色各异的朝臣。

“此事牵扯深远,攸关国运。朕希望各位大人也不要只顾着把自己摘清楚,还要多多提点年轻的小爵爷才是!”

“退朝吧,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