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关略还是哄着唐惊程去洗了一个澡,不然两人从昨夜黏糊到大白天身上可都是那味道。
一开始她还死活不肯,坐在沙发上跟关略撒娇:“不洗,我就喜欢身上带着你的味儿…”
这姑娘简直没脸没臊,关略只能放好水像拎只兔子似地把她扔进水里,她右手刚做完手术还不能碰水,他便蹲在浴缸旁边帮她洗,洗完再用毛巾替她擦干,裹着浴袍再把她抱出去。
“去阳台,帮我吹头发!”唐惊程指挥,完全把关略当老妈子使了。
关略也是难得好耐心,将唐惊程抱到阳台的椅子上,替她把睡袍的带子系紧,回头再去找吹风机……
那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吧,寒冬消退。天气好得很。
阳台上一丝风都没有,唐惊程软绵绵地趴在椅背上,关略拿了吹风机替她吹头发。
她头发其实还算长得挺快的,关略还记得之前在腾冲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头发剪得很短,染了栗色,一卷卷在头上像个小狮子,还是只撩人抓耳的小狮子,可现在好歹已经长到耳朵下面了,再差一点就要与下巴齐平。
关略边揉边吹,打着弯卷儿的发梢柔软地缠在他的指端,他轻轻抓了抓,热风吹过去,露出里面的头皮。
这姑娘的头皮又嫩又白,阳光下甚至透着晶亮。
关略忍不住问:“你头皮怎么这么白?”白得有些异样。
唐惊程嗯了一声:“因为是新长出来的一层。”
“什么意思?”
“就是……”她趴在椅字上晃了下脑袋:“我右肩植皮用的是头上的皮。”
“……”
“因为头皮较厚可以多次取皮,而且取皮地方即使留疤被头发遮住也看不见,所以我右肩两次手术都是用的头皮,但可恨的是要把头发全部剃光,真是讨厌死了,你可以想象吗?这三年里我至少有两年半都是秃的,一直到回国前几个月才把头发留起来……”
这也是为何关略在腾冲“第一眼”看到唐惊程的时候她头发会那么短,而如今这姑娘就软绵绵地趴在椅背上,面容柔静,用如此清淡的语言说着这些经历,带血的经历,她却能说得若无其事。
关略心里很难过,那般压抑的难过。
他关掉吹风机绕到唐惊程面前:“你这纯粹是在折腾我!”
“天地良心是你要问的,再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头发也长出来了,而且是不是以前的更加黑亮。”唐惊程讨喜地笑,突然又拧了下眉心:“哦对了,知道我右边脸用的是哪里的皮?”
“哪里?”
“屁.股!”
“……”
“你确定?”
看他那严肃求证的样子,唐惊程又笑开:“骗你的啦,屁股上植皮不方便,所以用的是大腿根内侧的皮肤,而且那里皮肤相对屁股也比较嫩一点啦…”
“……”
关略被她说得简直一愣一愣,脸色很难看,伸手去摸她的膝盖:“给我看看!”
“看什么?”
“大腿根!”边说边去撩她的睡袍,唐惊程一手将他拍掉。
“滚!死色狼!”
唐惊程笑着喘气,抬头刚好撞进关略漆黑的眸子,他眸光深沉,里面蓄着压抑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关略用手指捻了捻唐惊程有些上扬的眼梢:“那段日子是不是很难熬?”问得嗓音低沉,唐惊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掉,眸光闪了闪。
“还好吧,其实最难熬的不是手术。是术后恢复,右手和脸部需要二十四小时带着弹性压迫罩,不然疤痕会很容易肥大,而且新皮生长和取皮的地方会很痒,医生不准我挠。挠坏了发炎会影响整形进程,我也不想毁容,因为还想回来见你,所以这些都得忍着……”
她短短几句话便勾勒了当时的境况,可关略知道远不止这一些,三年,他简直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关略心里有些糙,抬手捏了捏唐惊程的下巴,手指发颤。
那应该是一段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岁月,谢天谢地那时候她还能恨他,因为是这恨支撑着她要捱下去。
这姑娘心也很大,这一点关略一直清楚。
她并不如表面那么柔弱,当年迟峰那颗子弹射穿了她的肩胛骨,没几个女人能够像她那么能挺。
姚晓棠出事,她拿着刀子直接去捅了苏霑的小兄弟,按照阿莱当时的话说这姑娘捅下去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还有将军府那一夜,她向自己亮刀子,手法迅猛,若不是他反应灵敏估计那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所以种种表明唐惊程有颗坚韧的心脏,可是她越坚韧关略便越痛苦。她跟了自己短短一段时间,却恨不得已经把九九八十一难都经历了一遍。
他心疼,自己的女人受了这么多罪,他之前却毫不知情。
关略磨着牙根,在唐惊程面前蹲下。轻轻捏着她的右手手指。
手指纤细,关节分明,指端还包着厚厚的纱布。
她还曾被人生生拔掉过五片甲瓣,关略闭了闭眼睛,表情痛苦。
“怕吗?”
“当时?”
“对,怕不怕?”
“怕,当然怕!”
可是怕有什么用?
唐惊程回想当时的情景还是会忍不住战栗。
她将头倒下去轻轻搁在手臂上,枕着,面向阳光,金色的光线全都铺在她脸上,她闭着眼睛,第一次跟关略讲述这些情景。
“…他拔我第一片的时候拔了好几次,因为没有工具,我又动得厉害,甲片连着皮肉扯不下来。后来是把我双脚都绑住了,不过弄到最后我疼晕过去了,后面可能就有了经验,一次比一次熟练……”
一共拔了五次。
每一次的锥心之疼唐惊程都记得,她闭着眼睛趴在椅背上。连翘表情浅淡,阳光拢在她身上让她显得更加慵懒。
关略的手掌心快被自己抠破了。
她睫毛闪了闪:“不过疼晕了也有好处,至少意识不会那么清晰…”
范庆岩对她动手的时候是真下了狠心,当时已经穷途末路,一路逃窜早就戾气深重,所以他才不会管唐惊程的死活,只想尽快逼关略放他们离开云凌。
“当时有没有恨我?”
“恨你什么?”
“恨我不能及时找到你,恨我不能尽早收手让他们走。”
唐惊程睁开眼睛,摇头:“没有,我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逼你出来,如果他们带着我逃出云凌恐怕我也没命活着回来了,他们不会把我好好的交给你。”
“人质”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了,更何况范庆岩和杜虹都不是有良知的人。
关略屏住气息揉了揉唐惊程的眼睛,他很抱歉,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向来处事果断,可在范庆岩绑架唐惊程这件事上他确实处理得不够干脆。
若他手里的人质不是唐惊程,范庆岩和杜虹不可能逃这么久,他会不顾一切尽快处置掉,但当时情况不一样,他不敢走错一步,怕走错一步就会彻底失去她,而范庆岩派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几乎打乱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
他怕了,犹豫了,所以唯唯诺诺不敢向前,以至于耽搁了这么多天,让唐惊程遭了这么多罪,可这姑娘怎么还能说得如此轻松?
“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我知道,我也不想死,当年那么大事故都没能炸死我,说明我命硬啊,怎么甘心死在一个畜生手里,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我要活着出来见你,不然这三年遭的罪就白遭了,而且我相信你会来救我。你肯定会,就像之前我被人带去缅甸营地一样……”
这便是唐惊程对关略的情感,一面带着怨愤,一面又带着期望,明明自相矛盾。可她确实就是这样。
关略苦笑,有时候他在这姑娘面前会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她比自己还要强,比自己还要硬。
“好姑娘!”他伸手将唐惊程的头揽到自己怀里。
唐惊程趴他肩口嗤笑一声:“做你女人不容易,首先得有九条命。”
“……”
“有九条命的是猫!”
关略笑着揉她卷卷的头发:“有时候你也挺像猫!”
猫性便是乖顺的时候很讨人喜欢,撒野起来一爪子挠过去都带着血,唐惊程就绝对是这样。
“真的吗?”
“嗯…”
“那我问你…”唐惊程从关略怀里出来,目光突然变得冷清,“我被范庆岩那畜生上了,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突然就跳到了这个话题,关略毫无预备,他眼皮跳了跳。
唐惊程已经一拳捶过来:“你介意对不对?你明明介意,你比他还畜生!”捶着捶着眼圈就红了,关略赶紧一把又把她揽到胸口,摁住她的手臂:“没有,我发誓,但我很难过,为你,心疼…”
关略突然有些语无伦次,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直在竭力逃避。拼命想要绕过去。
唐惊程却双眼一瞪,抬身去咬他的耳朵:“那我说我骗你的你怎样?”
“什么?”
“…就,骗你的,范庆岩那条狗能上得了我?他要碰我一下我能死给他看!”
就唐惊程这尿性,她绝对做得到速死,好歹还留着一口气,要死也不难。
“死前还得把他的小丁丁切掉,妈的敢碰我?”她手掌劈下去作了一个切切切的动作,下唇一咬,满脸的绝戾。
“……”
关略某处一紧,脑子里咯噔一声,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