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童安决定把柯彤的骨灰带回老家安葬。

秦耀和沈允灲到机场去为他送行。

没有多余的话,童安低声交待了几句帮里的事让他放下现在的生意回去帮铁孟。

“我走了,当年一起并肩战斗的兄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小耀,他把你当儿子当战友,替我照顾好他。”说不出是怎样一种留恋不舍,童安眼神迷茫望着大厅中来来往往的人们,花白的头发一夕之间竟然全白了。

秦耀把手枕在头下,看着童安说:“安叔,这种时候离开,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好说什么,但是您真的觉得合适吗?”

童安听了一阵苦笑,说:“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每次我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大事把我留下,可是我已经老了,小耀,这辈子都没有什么盼头,唯一的希望就是回老家安度余生。”

秦耀叹口气站起来,看看表,说:“该登机了,孟叔那里您放心,我会回去的。”

沈允灲回来把行李托运单交给童安。

童安看看两人,再次拍拍秦耀的肩说:“你的脾气就是过于雷厉风行,凡事多用脑子想想,别凭本能做事,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照顾好自己。再见。”

“再见。”秦耀潇洒挥了挥手把童安送进门。

站在门口童安再次回头向他们挥手,“回去吧。”

秦耀点头,惆怅叹息一声,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柯彤,童安,铁孟这三个人对他来说算不上至亲却是这世上最为关心和疼爱他的人,可是现在却死的死走的走,剩下一个还躺在医院病危房里。

人生就是被这些死亡离别伤痛填满的。

看一眼身旁面色冷峻的沈允灲,关于那个突然爆发的晚上秦耀什么也没问,沈允灲自然也什么没有说,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自己的防线。

转身的一刹那,候机大厅门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

“小童——————!!!”

秦耀惊讶回头,看见身穿病号服的铁孟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几乎是扑下电梯急急忙忙赶过来,正在等待检票登机的童安身体一僵,直直挺立在人群之中,没有回头,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那个骨灰坛。

年逾花甲的铁孟身体已经被伤痛折磨得不再高大威猛,他苍老迟缓,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敞开的病号服里胸口紧缠白色绷带,头顶也被严严实实包裹着,脸色苍白灰败,目光却锐利非常,此时充满着不安恐惧,像受伤被弃的狮王,做着困兽之斗的怒吼冲撞。

排队的人在缓缓移动,童安脚步僵硬一步一步向前走。

铁孟走到队伍边推开搀扶自己的保镖,颤巍巍走到童安面前,颤抖着拉他的手,“小童,你看我一眼,看着我,告诉我,你要走了,你终于要走了,是不是?”

童安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拖着铁孟那瘦骨嶙峋却力量骇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海关检票口。

铁孟看到他怀里的骨灰坛,上面贴着柯彤的名字,立刻恐惧叫起来:“这次不关我的事,小童,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根本不知道柯彤她,柯彤她——————她出了————什————么事?”

童安停下来转身看他,拽住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把那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一点一点剥离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余生。

周围的人看见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老泪纵横互相纠缠着默默凝望着。

各自都已明白,这一次是永别。

铁孟缓缓摇头,手被挣脱的一瞬间又抓住童安的衣袖,颤抖的膝盖慢慢弯曲,沟壑纵横的脸上泪水肆无忌惮滑落,已经没有力气去擦拭去遮掩这样的悲哀。

最后“咚!”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上,铁孟无言望着童安,仍旧被他拖着往前走,还有两个人就轮到童安了,机场保安踱着步子缓缓走过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都只是未到伤心动情处,这无言的乞求是一生怨一把泪一世情一场恨,无尽心酸苦痛,年年岁岁等待岁岁年年追逐。

抓住衣袖,用力抽回,童安含泪看着铁孟,弯腰拉他起来,哽咽哀求:“孟哥,孟哥,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们三个纠缠了一生,现在小彤已经死了,求你还给我们一个清静的世界。就看在我童安这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被你当傻瓜耍被你欺骗大半辈子的份上,饶了我们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啊?铁孟,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再也忍不住童安吼出来,张开嘴难看的哭了起来,不堪捂住双眼。

铁孟原本就灰败的脸色此时变得更为难看,苍白的面孔一阵扭曲,颓然放开童安,不再试图阻拦,“原来这是惩罚啊,小童,原来我对你——————你只是把它当做惩罚,呵呵,可怜我这一辈子就浪费在这两个字上面。”

跌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童安把机票递进窗口尔后接了飞机票,突然一个激灵猛然站起大吼:“惩罚也好,罪孽也罢,小童,我与你,就算这一生不行,下一生!再下一生!生生世世!天上地下,碧落黄泉!童安,我与你纠缠不休!我就是死了变成恶鬼也要找到你,不管你躲到哪里,我决不会放过你,童安!”撕心裂肺的吼叫出来,大口鲜血喷薄而出,全身力气仿佛被这一口血带走,铁孟重重跌倒在地。

秦耀几个人连忙扑上去把他扶起来。

通道里的童安听见他倒地的声音只是身形顿了一下,尔后迈开大步走向阳光的另一侧。

铁孟睁开眼双眼鼓出吃力的抓住秦耀的衣襟,咬牙问:“你说,你说男人爱男人有没有错,有没有错???你说,说啊!!!!我错了吗???我没有错!!我的爱没有错,错的是我爱上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上的会是他这样绝情决义的人?为什么啊???”

呲目具裂,铁孟咬断自己的牙齿和着鲜血吞声哽咽,倒在秦耀怀里抽搐,不断重复:“我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或者嘲讽的或者冷眼旁观的或者无动于衷的。

秦耀抱住口吐血沫的铁孟红了眼睛,大声叫他:“孟叔,孟叔你振作点,我去把他抓回来,孟叔,孟叔!!!”

“医生,医生呢,快把医生找来啊!!!”有人在人群中大声呼唤,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谁也没注意到何时离开的沈允灲。

“这样离开就真的能逃脱了吗?”大口喘息的沈允灲追上童安在他背后喊,“上帝!将我们每一个人对半分,并没有规定他的另一半必须是女人或者男人,为什么要执着于世俗观念呢?”

童安停下脚步,淡然说:“我从来没有执着过,我只是不爱他。不爱就是不爱!我的爱早就在他们的勾心斗角互相倾匝中湮灭了。你呢,懂得什么是爱吗?你为什么而活?”

童安回头看沈允灲,机场飞机起飞的巨大轰鸣声在耳旁呼啸,风,抚落眼角的泪。

因为是趁乱跑进来的,此时机场保安已经发现,正在追过来,沈允灲笑起来,淡漠无情:“我只是人世间一抹充满怨恨的孤魂,爱与不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你恨?”童安好笑看他,“恨什么?怨,又怨什么?”

保安抓住沈允灲的手将他反钳拖走。

沈允灲没有反抗,用尽力气大声说:“恨这三千凡尘,怨世事无常人生苦短,恨有情人终不能眷属,怨,只怨此生有缘无份!哀莫大于心死!你不是不爱,是不敢爱,你害怕背叛自己背叛世人,你是个胆小鬼!”

看着那渐渐远离的身影,那双被绝望燃烧的眼睛让童安站在原地驻足良久,尔后抬头看天,自言自语:“他的确是在恨啊,哀怨憎恨的活着,因为不愿输给命运才这样挣扎着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这个倔强的孩子,小彤,他的xing格有些像你呢。而我,就永远做一个胆小鬼好了。”说着转身走向飞机。

候机大厅内,铁孟在童安步入飞机机舱的那一刻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前拽住秦耀的衣襟厉声痛苦吼叫:“小童——————!!!”

“这一生…………无怨…………无悔——————你————————终于解脱了。”

“孟叔!!!”秦耀无能为力看着铁孟高大的身躯前一刻还悚然伫立下一刻却哄然倒塌。

死神灰色的衣袍静悄悄掠过铁孟那涣散的瞳孔,最后一丝光彩从他眼中散去,只留下满脸泪水一腔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