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统二十六年,春。
“前日,宫里王公公传来消息,说皇上并不愿意顺从京王,屡次下朝后破口大骂,失态之极。”艾府大厅内,几位心腹大臣分席而坐,李文殷说道。
陆彧朝艾臻说道:“您登基是早晚的事,况且皇上早无实权,不必在意他的失格之举。”
艾臻似乎很同意陆彧所言,他吹了吹茶盖,喝了一口,翘起二郎腿,“本王就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听闻此言,李文殷与陆彧相视,李文殷遂言:“王爷,正值春日,风景正美,不如在御花园中设宴,邀皇上与皇子们作诗射箭,我等几位臣子亦可参加,届时便有好戏可看,借此再杀杀皇上的威风,叫他不敢与您作对。”
“此举,甚好。传令下去,就这么做。”
“是。”
当今皇帝文治武功皆不能入眼,艾臻最为清楚,这年,艾殿泱已长成,十四岁的他块头大得惊人,竟比艾殿澄还高出半头,他武艺高强,壮如雄狮,有着争强好胜的性格,深得艾臻喜爱,艾臻便带他同去。
十日后。
“娘放心,今日孩儿定能夺得头筹!”屋内,艾殿泱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郑心则是一脸欣慰地帮儿子穿好铠甲。
“泱儿,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你王兄弱得很,武艺肯定不及你,你可要让皇上和大臣们,对你刮目相看啊。”
“恩!”
待一切准备好后,艾殿泱便雄赳赳地出门了,巧了,艾殿澄此时也从屋内出来,二人见面,艾殿泱先是看了艾殿澄一会,目光迟疑,艾殿澄也看着他,脸色温和。
“兄长安好。”过了半响,艾殿泱还是勉为其难地行了个礼。
“恩,走吧。”艾殿澄接了话,笑颜明艳。
“你就穿这样去啊。”
淡青绸袍,玉带一条,领边两条飞蟒,标准的世子服饰,也算是艾殿澄的家居衣裳。反观艾殿泱,厚重铠甲,银光闪闪,威武十足。
“有什么不妥的么?”艾殿澄摊开双手自顾自看了一下,反问道。
“二位爷,该走了。”就在这时,外面的管家高声催促了一下。
“来了!”艾殿泱吼道,遂不理会艾殿澄,夺道而出。
艾殿澄只是笑了一下,遂跟了上去。
高山流水,桃花红晕,绿荫正暖,青翠欲滴,平朝的御花园,可谓是收尽了天下当季的美色,宛如世外桃源。玉杯从高山溪水处顺流而下,飘至路口,由专门的人将它拾起,一路浸满春意的玉杯再倒上香醇的美酒,光听着就能叫人浮想联翩,个中滋味,更是令人发狂。很可惜,这种酒杯,只能供身份至高者享用。
“王爷觉得味道如何?”管事的小太监给艾臻倒上了一杯这种酒,询问其味。
艾臻端起酒杯,先是闻了闻,然后便一饮而尽,闭眼微调,双目焕然,笑意释然,“不错。”
小太监见艾臻满意,喜上眉梢。
喝着喝着,陆彧便站起来,举着酒杯,笑盈盈道:“我大平能有今天,多亏了有京王,大平若无京王,则无我大平啊!”
“是啊,是啊。”其余出席的臣子们纷纷点头,附和云云,皇帝看到这一幕,也只有翻白眼的份了。
于是乎陆彧举杯转向艾臻,“京王,臣敬您一杯!”
“恩。”艾臻顺势一应,单手举杯还以半礼,面色俱是君临天下之气概。
敬完酒,陆彧还不罢休,又朝皇帝说道:“陛下,此时此刻,君臣同处一宇,日月同辉,浩荡天威,此情此景,必须加以助兴,臣已命人将两面箭靶抬了上来,臣斗胆,邀您与京王,切磋切磋。”
皇帝听闻,甚为惊慌,见箭靶已上,不得不发,但是皇帝知道自己不擅弓箭,岂不是当场出丑。
“父皇腿疾不便,不如我上,也算撑得住场面了。”正在皇帝犹豫之际,太子平傲站了出来,听他口气,倒也不虚。
陆彧先是迟疑了半天,看去艾臻眼色,便点头,“也好,既然陛下龙体不适,就由太子殿下代之。”
皇帝舒了一口气,如获救星,可怎知那平傲光有孝心却无实际,弓拉得勉勉强强,人还站不稳,发出三箭,两箭飞出三里外,一箭距靶差一半,大臣们不发一言,有的甚至还暗自忍笑,皇帝颜面尽失,脸色阴沉不悦,索性不是自己出马,倒也不用红脸。
“哼。”艾臻轻轻哼笑,举杯欲饮,不甚潇洒。
皇帝就是看不怪艾臻这副样子,于是他咳嗽了几声,对艾臻说道:“京王,轮到你了。”
而艾臻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全然不顾皇帝龙颜,“既然皇上不亲自出马,臣又怎敢与太子争雄呢?泱儿。”
“孩儿在!”艾殿泱早就等着这一刻,艾臻余音未落,他便骤然起立。
“去给太子看看,箭应该怎么射。”
“是!”
见艾殿泱精神焕发,脚步有力,昂昂走到百步之外,拉弓搭箭,手速之快,嗖嗖嗖,三箭齐发,砰砰砰,箭箭中靶,唯有一箭因为圆心被前二箭扎满而射在了红心毫厘之外,如此武艺,引得百官拍手称赞。
皇帝抿着嘴,不情愿地鼓掌表示表示,却也无话可说。
艾臻嘴角有淡淡的欣慰笑意,艾殿泱见那么多人称赞自己,更觉得是无尚光荣,环顾四周,均投来赞许的目光,连艾臻都点头表扬,更是兴奋,弄得满头大汗。
“泱儿,来。”艾臻将太监给他斟的那杯酒举着,示意艾殿泱。
艾殿泱便跑到艾臻前接过那酒,“谢父王!”遂饮下。
这环节结束了,众人又开始欣赏歌舞谈笑纷纷了,回到自己位置上的艾殿泱激动劲儿还未过,他问身旁的艾殿澄,“王兄,你怎么不上去射一箭啊。”
艾殿澄不在意地笑了笑,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的歌舞,“我没你厉害。”
“嘿嘿。”艾殿泱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得意地回过头去。
这日宴会快结束的时候,皇帝被迫将一把宝雕弓赐给艾殿泱,以示奖励。
不知什么时候,艾殿澄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好像是在宴会后半段,他借故离开了宴席,往宫人渐稀之地走了走。
“金墙玉壁好风光,佳人依依君王躺,如今故朝不复在,黄花总盼春风来。”渐渐的,凄凉的女声传唱而来,悲怆之调配合这等歌词,细听之下,心中不胜凄凉,艾殿澄饶有兴趣,便追随这歌声,漫步寻源。
很快,不远处的掖庭,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在扇自己的衣物,口中吟唱此诗。
“词不错,唱得也不错。”艾殿澄出现在那女子身后,双手负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桃花眼亦成明月。
但那女子却吓得不轻,听见声音,手猛一哆嗦,脚一踩空,竟将装衣服的木盆踩翻了,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女子赶紧站好,欠下半身对艾殿澄行礼:“奴婢知罪。”
显然,女子看都没看艾殿澄。
“我声音很像这里的公公么?”艾殿澄慢慢走近,又好笑又好气。
女子见艾殿澄这么说,才敢慢慢把头抬起来,“你是……?”
“今天皇上在御花园大宴群臣,礼部主事刘大人出席了,我是他的儿子。”
“哦……”女子听完艾殿澄的自我介绍,又见其笑容彬彬,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刚刚那首曲子,词是你填的吗?”艾殿澄语气温和,并不急着问那女子姓名,毕竟这地方,他也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是……”女子承认,刚说完她又猛然回复道,“我只是唱唱而已,并没有代指任何人!”
“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觉得歌与词,都为上品。”艾殿澄依然莞尔,看着女子的容颜,“诗美,人也美。”
说到这,女子不好意思起来了,白肤映出三分红,却好像又是陡然想起了什么细思极恐的事,整个人隐隐约约往后退,“公子您该回去了。”
对啊,掖庭是关犯罪家属之地,她又是女儿身,遇事怎么不会多想呢,再说时候也真不早了,自己也应该回去了,艾殿澄便欲转身,前脚刚旋,又马上回来,“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支支吾吾,想回答又不想回答的样子,艾殿澄哭笑不得,只好劝她:“我只是单纯问问你姓名而已。
“我叫平洲雅。”抬起的脸蛋,放着亮光的眸子,铮铮有声的回答,这副自信来自于化敌为友,让这名女子突然变得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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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再会。”艾殿澄听了她的回答,却没有刚才的兴奋劲了,善意的笑容也变成了强拧,嘴上说着再会,心里却想着以后再也不会会面了吧。
走在回御花园的路上,四周的宫人由少变多,环境由寂静逐渐变得热闹,建筑从残破不堪变得金碧辉煌,抬抬首,望望天,十五岁的艾殿澄叹了一口气,无欲无求的世界,人心也是善良的啊。
只可惜,处于巅峰的王,只允许自己一人独霸山顶,哪怕是众目睽睽,哪怕是万人狙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