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将伤患移出车耽搁了许多时间,我们一行到达医院时,急诊大厅已是一片熟悉的混乱而忙碌的场面。放眼望去,认识的,不认识以前的同事在这其中四下奔走,动作娴熟地处理伤患,忙得完全无暇顾及周遭。
我跟着护士将病床推到了电梯口,等待的时候我下意识向着周遭看了看,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唐生的身影。跟我同车过来的护士应该是新来的,并不能通过我身上还残留的医师气质,认出我这个H院先驱者的身份,执意地要将我留在手术室外,以家属的身份等待。
又是好几个披着白大褂的医者匆匆从我面前走过,我一边感叹着“人靠衣裳马靠鞍”在这句话果然经典,一边尝试着通过手机联系廖佳磊。耳朵的状况又变得不好了,但不用听我也大致能够想象,此刻电话中的连续不断的忙音。
心情难以抑制地变得沮丧,侧头看着这扇我曾出入过无数次,而今残忍地将我据之于外的通道大门,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我是不是真的有信心,能够忍受离开了医院的生活?还没想明白,不远处的电梯又叮地一声打开,从中鱼跃而出推着病床的一行人,他们脸上的急切又让我想起昨日。
本打算一门心思地沉浸在悲伤中,不经意瞥了眼床上的患者,发现竟是刚刚被我送入手术室那女子的孩子。一下子便将之前的思绪忘了干净,“噌”地一下站起来,立马拦住车看着其中一个穿着医师服的人问道:“发生了什么要给他做手术?”
这位医师被我拦住,面上显出一些不耐烦,也没回答我,语气稍冲地说道:“你是家属吗?去把字签了,把钱交了,其他的不用管,交给我们就行了。”
说着一个护士上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移开我的手,顺便还死死地挡在我面前,她身后的一行人风风火火地便进去了。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面前的护士叽叽喳喳个不停,但我一句也没听懂。
大概耳鸣又彻底复发了,我随意哼唧了几声,算作对她的回应,没再逗留地转过身,向后跑去。电梯不知为何停在三楼一直没动,我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楼梯,“蹬蹬蹬”地跑了下去,到了休息室,四下翻找,总算是找到了一套我以前为了省事儿放这儿的衣服。
两三下将其穿上,又到了手术室外,混着另一波送病患进去的医务人员,还算顺利得进入了里面。凭着刚才扫了一眼那医师工牌的记忆,我没费多大劲儿,便找到了那孩子所在的手术室。一进去看到手术台上只有几个护士在着急准备,料想医师应该在盥洗台洗手,我赶紧拿过一旁的手术计划看了起来。
急救手术计划向来简略,我看着上面寥寥的“肋骨骨折”几个字,心中的担忧不仅没消,反而燃得更甚了。正皱着眉头想着该怎么办,手上的本子突然被一抽,一抬头,发现之前那个医生正同样地皱着眉头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犯憷,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还是兀自壮了壮胆子,抽过他别在胸前的一支笔,刷刷刷地在本子上写道:“我是急诊科一个医生,今天休假,车祸时,我在那里,这孩子我救起来的。以前我做过他的主治医师,他有先天遗传病,处理起来有许多要注意的,这个手术你让我当副手行吗?”
写完我将本子递给他,他扫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完没有,张口对着我说着什么。我见状忙又写道:“我不能听,这个孩子的病情我还算了解,多一个助手成功率也会增加,你就别犹豫了。”
写完我作势就要往手术台走,中途却还是被这个医师拉住了。自觉有些难办,我皱眉看过去,正思索着怎么快速的解决问题,冷不丁看到他递来的本子上新出现的一行字:“我认识你,去年唐生带的实习,别的我先不说,只是你听不到,要怎么做手术。”
我摇了摇头,连忙写道:“我不是听不到,只是听不懂,流程我都知道的,这个不会影响手术。”
他看完仍是一脸犹豫,一时没有再反应,我看了眼手术台上的患者,又看了心电图显示仪,心下又是着急,便再度抬脚往那边走去。倒是不意外他又拦住了我,我转头就要抓过本子再写,没想到被他避开。脸色有些难看地看过去,发现他正写着什么,便也耐着心等。
待本子再被递过来,我一看随即也心甘情愿地转身出了门,因为那上面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去洗手。
能亲自做这个手术我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但这并不代表有我参与,手术会容易多少。胸腔打开后,我清晰地看到对面这个初相识的医师,又一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猜想他应该是一个儿科的医师,对疑难杂症的了解多于我一个胸外医师,他这样的态度,让我心里有些没底。
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疑惑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随后摇了摇头,开始着手组织分离。孩子断裂的肋骨在心包以下,插入胸膜腔,离膈肌不过十几毫米的距离。影响呼吸是不可避免了,我立马转而开始调试起呼吸机,小心地顺利插了管。
那医师此时也已经完成了分离,接下来便是修补工作。对象是儿童的外科手术,我接触得并不多,因此处理得也着实生疏,不太对得起之前夸下的海口。考虑的这个孩子的特殊情况,为了避免他因基因缺陷带来修复能力的不足对愈后的影响,除了在受损部位,其他的点,我们也尽量做了消炎抗菌工作。
这样一来工作量自然是增加了,时间长了些,但好在手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我以此自我安慰着,到了休息室。进去时,观察到只有几个淋雨间有动静,想到自己此时是编外人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我只换了衣服,没有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人事的同事忙得没有顾得上,我之前用的柜子,这时还没有被清理,我用得却难免有些心虚。出去时我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到了通道门口才反应过来一件严重的事——没有医师工牌,我并不能出门,甚至还有可能被监控的安保发现。
一想到事情可能会变得十分棘手难办,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退出监控区域,转过身看到空空的过道,却着实想不到该往哪走。心急忙慌地又抬步下意识的往休息室走,还没能再度进入,旁边男士休息室的门却突然打开了,随后唐生和廖佳磊并肩地出现在我眼前。
在这里碰到了唐生该怎么办?
这可能是我早在车祸发生的最初就开始考虑的事,比较不好意思的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个,我一直只知其面,不只其身份的丈夫。
大概人遇到这种事都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我迅速地转而盯着廖佳磊。在他被我看得露出些糊涂的样子时,心中终于有了打算,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门口走去。
利用着廖佳磊的工牌,终于顺利地出了门,下了电梯我才放开他,期间他是不是说了话,具体说了什么,我全不知道。恍恍惚惚地向着门口走去,中途自然还是被他拉住了,我回头看着他,注意力高度不集中,以致于这样看了有一回我才愣愣地伸手指了指耳朵,告诉他仿佛在滔滔不绝的他,我听不到。
显然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他住了嘴,满脸的疑惑不解,完全不需要语言就能让我理解。我见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想解释。事实上我,我也不能解释,耳朵的病,到底是心理上的问题,还是生理上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治,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我更不知道,这显然又是一个我想要逃避的事情。
事情不会因为逃避得到解决,这是真理,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必定只是的旁观者,对于真正身临其境的人,逃避就像毒品之于瘾君子。以前,我是前者,现在,我悲哀地沦为了后者。
余光瞥到不远处电梯的门打开,仅看到一个白大褂的角,我便心慌得再也没能呆下去,甩开廖佳磊的手,飞快地便跑了出去,一路到了医院外的一跳窄巷子在住了脚,靠着墙喘息着,不能自已。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吓了我一跳,掏出来,一看上面闪烁着的号码,惊吓便更甚了。
我手指颤抖着挂了电话,一时间也动起了要关机的想法。犹犹豫豫地手指就要触到关机按钮,一条短信突然进来。
智能手机在信息阅读方面的改进有些时候也令人崩溃,我不用将其打开,短信的开头便出现在屏幕上端:“怎么走这么快?有事要告诉你,韩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