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到早间巡房的时间,我手忙脚乱地起床,看到原本搭在椅子上的白大褂现在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我猜想这必定是唐生干的事,一阵腹讳,然后没什么耐心地一把将它扯开就披在身上,向大厅跑去。
严格来说,唐生昨天回到了医院,但据我所知,还没有去人事走程序,所以还不算复职。也就是说,今天才是他复职第一天。
对于他复职这件事的终于发生,真的是实实在在地了结了我心头一个大疙瘩。所以当我出了拐角看他等在护士台旁的身影时,我一边暗暗埋怨他这种时候居然不叫我起床,一边兴高采烈地向他跑过去。
此种矛盾的状态,让人感觉很奇妙,我想了想,坦然地把它归类为作息混乱综合症的一种,没再多想。
唐生回来后的第一次巡房,可以说是十分的寻常了,既没有遇到在急诊寻常的病情急转的病患,也没有遇到总时而出现的蛮不讲理的个别病患家属。这样的好状况,让我一阵万幸,从而也无形之中导致了我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病患李俊身上。
说道李俊这个病患,由于他的情况实在特殊,在巡到他的特殊病房时,院里相关科室的医生们不约而同地到来形成了一个不完全的小集合。穿着隔菌服出现在隔离室的同志们包括,我和唐生,陈溯和王琪,还有院里其他接触并不多的医生若干,以及.....我看向站在队伍末端的那位同志好一会儿,终于凭我浅薄的认人能力得出结论,廖佳磊!
他转来急诊了?对哦,之前他好像说过这件事,对,就是那天绑匪的事,说起来人家还救了我一命啊。我从思绪中回过神,便见他看向我,于是高兴地咧开了嘴,对着他笑了笑。
他见我的样子,看起来也有点高兴,表情瞬间变成有些夸张的大笑,然后甚至还过分地挥了挥手。
这种行为让我在莫名奇妙中又有些苦恼,因为我羞涩地发现,我视线中大部分人都为之侧目,我,我脑袋疼!
我下意识地略带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极力想要装作不认识他。但显然并没有成功,许多视线仍被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怯怯地往唐山身后躲了躲。求救似的抬头看他,发现他抿着唇,只瞥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就地移开了,完全没有要帮我的意思.......
艾滋病作为一种体液传播病在潜伏期是不需要刻意隔离的,但这一旦发病,情况就不太一样了,比如,这时进行隔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倒不是因为在此时这病就会突然变得极易传染,而是居威甚广的AIDS病毒攻击的是人体免疫系统,若不经隔离,极容易染病并且迅速死亡。
李俊的情况如果分开来看,艾滋的影响还未真正完全破坏免疫系统,所以不致死;而外伤本就不严重,经过手术更是全无危险。但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事物的叠加效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李俊本是我收的病患,但由于我尚未转正,病人就顺势转到了当时带我的实习医生,陈溯手上。所以病人的检查,也都是他在做,我只和几个感染科医师,由于没有经过严格消毒,只能隔着几步站着观察。
胸部和腹部的纱布被拆开,分别缝了32和54死针的两道伤口出现在视线中,接口处发炎明显,稍有红肿现象。状况算不上好,陈溯用棉签蘸碘伏仔细擦拭了几次,就再次包扎了。全程,李俊都处于沉睡中,没有醒来。
出了隔离病房,相关人员都来到办公室,开了一个小型病情讨论会,我有幸旁听。
首先是那天手术的李医师开口发言:“患者李俊的情况,相信大家刚刚都看到了,我就针对他的艾滋感染情况作一个简单总结。病人感染艾滋病时间,现暂定为五年前,早期症状的出现,应该是近一周的事,现只发现腹股沟淋巴区红肿现象严重,若治疗得当,估计可以将乳糜池受感染时间,推后到一至两年后。”说完他看了坐在他身旁一位感染科医师一眼,继续开口道:“具体的治疗方案,就由这位罗瑞琦医师来介绍。”
这位传染科女医生闻言,示意性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贯彻对于绝症病人,延续生命长度,保证生活质量的原则。我和李医师商议下,制定出以下方案。我想大家都知道,对于艾滋,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在患病前期,还未出现其他病症的状态下,我们建议采取保守治疗,首先得尽量保持无菌环境,避免感染。药物方面,由于不是单一病症,所以在这儿先不作定性要求,只建议尽量使用有抑菌作用的物品,还有就是,抗生素请一定慎用。后期会出现其他症状,但由于比较随机,所以现在还没办法给出确定的方案。好的,以上”
她说完后,有好几秒没有人说话,这个方案,只草草提出来治疗方向,却没有具体的方法论,但听她隐含着无奈的语气,我们却都能理解。
陈溯叹了口气,打开手边他常用的一本笔记本,开口说道:“先感谢李医师和罗医师的帮助,在流行病学上,你们都是专家,以后的治疗,希望能多交流。下面,我就说说外科的治疗方案。对于外科手术愈后治疗,本来已经有一个成型且通用的方案,介于这个特殊情况,为避免麻烦,我便在其基础上,增删几个细节。首先第三条这个三天一次换药,我们改为半天一次,希望护理方面能注意一下。”说完,他看向护士长钟羽,见她闻言点了点头,他才又说道:“还有这个消炎要,可能需要换成一个德国的带有抑菌作用的,费用可能比较贵了一点,钟羽你记得跟家属好好说明情况。”
我听到这儿,忍不住插话问道:“钟姐,李俊家属出现了吗?”
她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我正要说呢,患者的家属其实一直没有跟我们联系过,但奇怪的是,患者的费用却总有人给他交。”
我闻言点了点头,情况和昨天了解到的没什么差别,陈溯闻言沉思了一下,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开口道:“既然是经济方面没有问题,药物方面差不多就说完了。还有就要说到隔菌室的问题,为了保证患者尽量不受其他病毒侵害,现在就先禁止他人进入,如有家属需要探病,让他跟主治医师联系。隔菌室内常驻护士,一有情况立即通知医师,除非迫不得已,一定等医生来再尝试救治。”
看护士长又点了点头,他翻开笔记本的下一页,看了几秒,皱着眉头再度开口道:“至于外伤痊愈后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想出具体的意见。”然后低头看了眼时间,看着几个其他科的医师说道:“时间也不早了,这次的会就先开到这儿吧,再次感谢你们的帮助。”
李医师等人闻言,点了点头,客套了几句,便出了门。钟羽见状就要告辞出门,陈溯这时又开了口:“护士长先留下吧,刚好现在人到得也比较齐,我就顺便把这件事说了吧。”
我闻言一怔,看向唐生,眼中带着疑惑,他会看了我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我心中更是奇怪,看向他等着下文。
见钟羽闻言回到座位坐下,他终于开口直接就说道:“我今天之后,就会转科到泌尿。”
语毕大家一时都没什么反应,他环视一圈,继续道:“我在急诊差不多已经呆了五年了,这些年和大家相处很愉快,以后还是一个院的同事,我这儿也没什么好道别的。”
唐生在这时插话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转科?”
陈溯闻言一时没回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手捂在嘴旁咳了咳,才开口道:“急诊太需要随机应变,我不适合这儿,转科对对大家都好。”
说完没有等他回应,继续道:“我这个人不善言谈,废话就不多说了,下面就说一下交接的问题吧。我现在主治的住院病人,除泌尿科的外都转到唐医师手中,刚好唐生刚复职,也比较方便。以后我坐诊的地方移到了楼上,如果有病患问起,麻烦帮我转达一下。还有就是科里的同事,随后会有通知挂到公告栏,我这也不再一个一个通知了,有人不知道,就麻烦你们再转达一下。”
最后他站起来,看着我们,“好了,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就先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