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歌

纪安把他扶到亭中,觉得那团气憋在心下使她连气也喘不上来,低头一瞧又是心惊,外裳上满是污秽已不能再穿,便脱下堪堪盖在这男子身上,抬头看见男子散乱如漆的发间露出带伤的脸,完好处在山间微光下隐隐发出青白色,伸手探脉后深知此人命若游丝,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愈发地快,此时雨真正落了下来,伴着雨打叶的轻微噼啪声觉得心擂如鼓。她捏紧了手捻,稍歇了口气便直向山寺中隐处小跑,心下不停念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告诫自己勿怕,只是故事的一节而己。脚下步伐更快,思虑着唯能去找六慧。

六慧是遗在寺前的婴孩,稍长便发现其痴处与他人异,但力壮健全。明灯方丈便断了将他送下山处的念想,亲自给他剃了发,留在寺中作了一个扫地僧,虽小纪安几岁,但也随纪安一同长大,长得憨傻可爱,常一处顽耍。纪安明白寺中难以收留这来路不正的男子,此时唯有六慧痴而不明,可以帮她。“什么破书,此时找什么人还要我自己找!”纪安低声咒怨道。

六慧虽痴,耳力胜于常人,虽仍隔一段山路但依然听见了纪安散乱虚浮的脚步声,马上从木屋中起身去迎,纪安见门开,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六慧,去三宝亭将亭中人帮我扶去洗朱处,勿把衣衫弄脏。”六慧见纪安已是气喘得双目含着如细珠般的泪,只能持伞木木地用力点头,没有再问。纪安虚倚在门前银杏上,咬紧了牙便立身往六慧院中寻药去了。

等她拿着药草至洗朱处已生一身薄汗,见六慧在一旁垂泪,不觉又气又笑。“阿贤姐姐,这人不会。。。”六慧见她来马上抓住她的衣袖缠问,但仍蹲在地上用衣衫拭泪,样子稚气。纪安只好如往常般呼噜了几下六慧圆圆的脑袋,温声说道,“六慧帮姐姐去摘些朱果吃就不会。”六慧这才直起了身子,知道他的阿贤姐姐有办法,才勉强生出一个露虎牙的笑来,持伞出去了。

纪安此时走到这陌生男子身边才力竭瘫坐在了地上,将他衣衫渐渐除去,她的脸渐渐红了但手虽发着抖也不敢停,怕晚寻着那致命伤便折了一条人命。明灯方丈给她医治,亦授她医术,这洗朱处正是她与六慧采药时偶然发现的一处清泉洞,洞虽小却有一汪清潭,且上生有朱果,纪安与六慧便唤此处“洗朱处”,作避人清净所。

待纪安小心扯开了上衫,只见其精壮的腹部上一条挣狞的新伤,她虽为医者,亦觉得伤痛。她立刻将拿来的药草为此人敷上,又净了手帕慢慢擦去这人身上、脸上的污浊。她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她自知这副身子长相仅算清秀,虽然在现代有那么多男明星,可她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好看的男人啊!

那个男子静静地躺在她的外衫上,面如白玉,纪安觉得心中十分快乐,这小刺客这么好看,还要太子干嘛。六慧远远走来,只觉得纪安好像有些不同,但他说不上来,可能姐姐是在听雨,六慧这样告诉自己。纪安告诉他不要与旁人说,又劳他送些被褥来,便由六慧扶着起身,自打着伞由六慧送回了客院。她在现代也没谈过恋爱,“穿书的福利还是挺好的,至少脸都这么好看。”她美滋滋地想,一蹦一跳地在雨幕里留下桃色的影,连六慧都快跟不上她。

“姑娘!”刚入院门苏木便撑了伞来接,看见自家姑娘一身半湿更是心焦,只当全是六慧所致,“都怪这小木鱼!”苏木娇呵六慧一声,六慧见此只憨执一礼便去了。“苏木,一会去向方丈禀明晚课便不去了。”苏木一边迎他入屋一边应下,屋内云苓便接了手让苏木去了。

“姑娘,外衫怎么不见得了?”云苓心细,待苏木走了才开口问道,纪安只阖了眼,没再言语。云苓略皱了眉,也未说什么。待换衣洗漱完,纪安躺在床上犹思绪万千。云苓沏了热茶端上,才拿着绣绷坐在了自家姑娘床前。“寒引所来不易,是姑娘三岁时老爷才求得一株琼砺而制,如今云苓只求姑娘爱惜身子,我就是拿命抵姑娘也是甘心情愿的。”云苓见纪安拿着茶杯不言,如此呜咽着说道。纪安只伸手为她试了泪痕,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云苓,我都明白的。”纪安心下疼惜这两个婢女,也明白云苓与苏木是担心自己思虑过甚,但是家中唯她一个孤女,本就是以远是非之念留在寺中,如今收到三爷的信又明知命已难续,她哪里还敢浪费光阴。

于是她慢慢开口又道:“云苓,我明年就及笄了,即使外祖母无事,我亦要归家的。这是为家族做打算,我不能无情,更不能畏惧。”纪安面色淡然,只是愁绪未斩,一层刚沐浴完的醺红正笼着她的脸,眼里一翦秋水欲落未落。云苓渐止了哭声,想说的全哽在了唇边,憋红了脸恨恨地说,“我看不得他们欺负你!”便一时无话。

“谁敢欺负咱们姑娘?!”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是苏木回来了,云苓起了身去关门,只见苏木因风大折了伞,风吹得发鬓又湿又乱,还吹带着几片青黄的叶,听见这话便猛地进了门。云苓一见便破涕为笑,苏木又直到了自己姑娘面前,这才放下了心。纪安也一扫愁绪,让苏木过来,摘掉那几片惹人发笑的叶子,让云苓帮她梳洗去了。

这日头渐渐下了山,只余些暮雨里渗出的光亮来。纪安并不再犹豫,只准备顺其自然。心下明白那男子的身份,她也不怕,毕竟也倒不是祸事。想着便睡了过去,再一醒已是夜中,她莫名觉得心慌,径自穿好了衣裳。

待纪安出了门,夜雨已经停了,留一地湿润的潮气,暗暗地反射着月华,似落了雪。她觉得春寒得很,又想到那个男子,不知不觉回过神时已在去洗朱处的青石路上了。她打着自己与丫鬓们闲时作的兰花纸灯笼,慢慢地留下走路时背后闪闪烁烁的影子,这才觉得心下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