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谁出手相救?那袭玄青色方才并未在众仙中看到,难不成,竟是师傅来了?
思及此,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若今日真是师傅,被她教导一番倒也无甚,可我如今惨成这副模样,若害得她老人家心伤,却叫我情何以堪?!
流云大抵也察觉到了身后刮过的那一阵仙风,回首看看那些鹤羽已被当空截去,遂拥着我徐徐飘落在了蟠桃园内。
孰料,我们这边甫一落地,但见宴席之间一些上了年龄的老神仙们徒然起身抱拳道:“我等拜见长极尊者。”
长极尊者?长极尊者!
这四字如雷声一般灌入我的耳中。
看来容容说的果然不错,仙界没有落空的预兆,今日,原注定就是一个与故人相逢的好日子啊……
“各位仙友不必多礼。”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流云身后缓缓响起,流云闻之匆忙侧让一步,我在他胸前转头一看,恰巧与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两两相对。
流云深深朝对面点点头,谦恭道:“晚辈流云拜见尊者,多谢尊者适才出手相救!”他低头看看胸前的我,又道:“只是眼下不便,改日,改日流云必然登门道谢!”
长极尊者眼睛眨也不眨,也不回流云的话,单是面带笑意直直地盯着我看,诚然他那张面皮是我见过最受看的,然我还是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只好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扯起唇角眯眯眼同他卖乖似地一笑。
可谁知,他见我一笑,面上竟立刻泛出了青色,既而一把从流云怀中将我拉出,又打横将我抱起。他看着我唇角丝丝溢出的血迹,神情更为肃然,道:“小九,你这澡洗得委实惨不忍睹了些!”
众仙听闻此言,顿时哗然一片。
我干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接话,流云却在一侧茫然地问道:“尊者,这……这是?”
长极尊者沉默片刻,少顷,竟是抱着我朝礼堂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道:“笥婧上神,我府上这仙童平日里虽是有些顽劣不假,但实则她却是心地纯善的,纵然是我,也从未曾动得她半根手指头,今次,她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你?竟让你伤她至此不说,还要起念废了她的修为!你——倒是说来与本尊听听。”
蟠桃园内众仙嘈嘈切切的说话声瞬间戛然而止,长极尊者一字一句虽不算高声,但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骇得宴席间一些仙龄尚小的神仙都瑟瑟发抖起来。不过也有例外,其间的几个女神仙估摸着是被他的皮囊晃花了眼,只顾着圆睁着一双杏眼将他望着,就如同元神出了窍一般。矜持一词,我在她们周身着实遍寻不见。
礼堂中,我讶异地瞟了一眼落离,不知为何,此刻他的面色居然是极其苍白,香凝双手将他搀着,仿佛一松手便会凋落似的,看起来好像比我的状况还要差上几分。而笥婧却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形容坐在太师椅内不肯起身,直指我手中的佑思笛,硬声道:“她、是她方才想要刺杀我!”
听她如此一说,我与长极尊者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朝我手中之物看去,然而不看还好,这一眼,差点看得我背过气去!因那笛子,居然……居然不再是泛着莹莹紫光,却是正闪烁着如火一般灼目的红色光华,这……竟这不是佑思笛!
是了,是我大意了,先前我将它拿回来,因见它与佑思笛长得一模一样就并未想着要试一试,可是……怎么会?它明明就和佑思笛一模一样啊!
“哈。”长极尊者卒然一声冷笑,惊得我又多吐了两口血,他嘲笑似地说:“本尊虽谈不上有多么深远的见识,但自鸿蒙初辟至今,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得,有人会用这等破兵器杀人的。”
“咳,”我汗颜不止,干咳两声笑道,“呵呵,是啊,着实蠢了点。”
“笛子?!天君,这不是你送与我的那支笛子吗?”礼堂的另一端,香凝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我手中的笛子道,“那日我到挽澜殿不小心落在了你那里,怎的、怎的会在九九手中?”
落离看看香凝,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方道:“我今日从挽澜殿出来时还佩在腰间的,不知何时掉了,大抵是恰巧让九九捡了去罢。”
我一怔,不想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恰好落离今日就弄丢了我变给他的那根笛子?恰好这根就在我的手中?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香凝慢慢松开落离的手臂,上前几步从我手中接过笛子,她拿在眼前仔细查看一番,对笥婧道:“母妃,这笛子是早些年天君送与孩儿的,您不知道,它可好了呢!佩戴着它,如果灵力和身体都处于佳状,那它便会泛出紫色的光华,但如稍有不适,它即会变成红色提醒佩戴它的人,身体或灵力受损的越严重,它也就会越发红艳。”
香凝一面说着,一面抚摸着手中渐渐转成紫色的笛子,续道:“适才可能是天君不小心将它掉在了这附近,又刚好被九九捡了去,或许九九还以为是您掉的,大概是想还给您,却被……却被您误认为是她要冒犯您吧!”
香凝噀玉喷珠说的有声有色,礼堂下的众仙们听完俱是齐齐地“噢”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了一般,就连笥婧也并未露出质疑的神色。
我眨巴眨巴眼,装出一副可怜相在长极尊者的胸前拼命地点头,他瞧了瞧我,好像当真是有些生气,转瞬,只听他泠然道:“笥婧,枉你已修得上神之身,却不如还是一只仙鹤时来得乖觉!”
笥婧一听,面上登时绯红一片,旋即连忙从太师椅内站起,福身道:“笥婧知错,笥婧今日得尊者教诲,定然诚心悔悟!笥婧既失手误伤了尊者府上的仙童,这便去请药君为她医治。”
笥婧的反应让我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再转念想想她是如何杀了颢玉,方才又是如何对付我和流云,相比之下,她的反应倒让我有些作呕!想必若不是有长极尊者在此刻替我撑着腰,她还指不定是个什么形容呢!
“不必,你有心即好,小九的伤我自会处理。多说无益,就此别过。”
长极尊者话罢,抱着我即下了礼堂,我心中一紧,唤他停步:“尊者稍等,我这儿还有一样物事未还给天君。”他也不问,只抱我转身。我将先前装起来的软玉如意从广袖中掏出,转脸朝着落离递了过去,道:“天君,还你如意。”
落离看向我,身形几乎微不可查的一震,他慢慢地走下礼堂,步伐有些飘忽。长极尊者见势往前走了两步,我伸手把如意递到了落离面前,可许久,他却未接,仅是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手中的如意。
多年后的许多日子我常后悔,后悔当初我为何不一走了之,后悔我为何还要再回来,后悔我那时不懂他,甚至还在之后种种设计于他……其实,自始至终最为伤痛的那人都应是他吧,可他隐瞒的那样深、那样沉,我却又如何能知晓他真正的心意,而当我知晓的时候,也只能是悔之晚矣了!
见他不为所动,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复又将如意递进了几分,半晌,他终于伸手接过,然而那一瞬间,当我的指尖无意擦过他的指尖,只觉那体温……竟比手中递出的软玉还要凉上几分。
“小九受伤了,今次就不同天君多礼了,天君多保重,他日有缘再会。”
长极尊者抱着我悠悠然转身,我没有回首再多看落离一眼,因不知为甚,他今日分明是一袭红衣,却偏偏益发显得踽踽凉凉,我怕,怕再多看一眼,便会令我窒息!
众仙见长极尊者一来便要走,皆起身拜别,正走着,人群中遽然窜出四个身影,正是先前一进入蟠桃园内便跑了没影的四个丫头。容容跑的最快,眼泪掉的也最快,她拨一拨我额前的碎发,低声抽噎道:“上神她好狠心,怎么把你伤成这样,痛不痛啊九九?”
我咬了咬牙:“还好,如果你能不趴在我胸口的话,应该会更好。”
容容哭哭啼啼地从我胸前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就像挨了一掌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似地。
灵霏掏出手帕擦擦我的唇角,恶狠狠道:“九九,这笔账我给你记着,等姐姐我改日当了天妃,那女子成了我的婆婆,看我怎么修理她!”
闻言,我顿时傻眼,复又和这四个活宝说了两句肉紧的话,便赶忙叫着尊者一并走人了。
殊不知,长极尊者带着我不过走出数步,前方却忽又有一人挡住了去路,流云神色黯然的站在对面,沉声问道:“尊者,您这是要带九九走吗?”
我正欲开口,却闻头顶之人接过话道:“方才只顾动气,竟忘记谢过仙友了,本仙多谢你舍身救下九九,仙友的恩情就记在本仙的账上吧!从今往后,若有何事得以帮得上仙友的,仙友尽管燃此传音香知会于我,碧落黄泉,只要是合情合理的,本仙一定在所不辞!”
“不是的尊者,”流云垂首看了一眼手中凭空多出的三支传音香,蓦然辩解道,“我救九九并非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言语间,他一张宛如傅粉的面庞之上,竟浸染了一层淡淡的桃花色。
长极尊者见状,似了悟了一般点了点头,旋即便抱着我腾空而起,施施然丢下一句:“本仙清楚这位仙友的意思,但小九仙龄尚小,若仙友抱有真心,定然也不会在意这三五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