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清苑距天宫其实并非算远, 可不知怎的,待落离将这一片云御行至天宫之内时,天际已是月落星沉, 且微微泛出了鱼肚白。我从睡梦中醒转, 感到有一丝丝凉凉的物事落在脸上, 张眼朝四周看去, 天宫内竟是下起了小雨。
我掀过身上的云被自云头坐起, 回头看向身后的落离道:“天君莫不是想天妃娘娘想到心都疼了?既然如此,又为何将云御行的这样慢呢?不妨不妨,您这不是已回来了嘛。”
落离抬手揉了揉额角, 大抵是因着一夜没睡的缘故,那原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显得愈发阴沉, 看也不看我一眼, 道:“我若如你说的那般不能自制, 怕这天宫便早已是一片汪洋了!眼下乃水神布雨,却与我无甚相干的。”
我了然地“哦”了一声, 忽又想起前些时日天宫内还飘着的鹅毛大雪,遂自言自语道:“那许多天的雪也不知是因谁而落……香……天妃娘娘?”
此时,我同落离二人已行至挽澜殿门前,说话间我本欲步下云端,抬头竟瞧见挽澜殿的玉门旁端端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她额前的碎发尽已湿透, 显然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我看看她又看看落离, 心头顿时百感交集, 莫名烦乱的情绪中竟还夹杂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更是令我手足无措。可转念一想,终是我坏了她与落离的好事不假, 故勉强屈膝裣衽一拜道:“小仙参拜天妃娘娘,无意误了天妃娘娘同天君的好事,小仙不胜惶恐!”
“呵。”
我这儿话音甫落,却闻落离那厢蓦地一声嗤笑,既而戏谑我道:“我倒并未看出你有半分惶恐之意。”
“这……”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跳。
香凝默默垂首穿过依旧昏暗的晨光走到落离面前,眉梢眼角尽是忧虑,我再仔细一看,她面朝着我的这半边脸,居然……居然是肿的。我不禁大吃一惊,脱口问道:“娘娘,您何以会成了这般模样?”
香凝眉峰微蹙,伸手拉过我一旦紧张便会不自觉握成拳头的手,再慢慢将其摊开,方道:“天君还是暂莫回挽澜殿了……”
“是她吗?”落离沉声插话道。然未等香凝作答,他却已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挽澜殿的大门。
瞧着这副光景,我一阵好奇心泛滥直想往里冲,怎奈一只手正攥在香凝的手心被她死死拖住,害得我心里好似猫挠了一般难受。少顷,我实是忍不住,索性默念一道诀将她也一并扯了进去,我的修为虽不及落离一半,但对付一个实际仙龄小我两万余岁的香凝,尚是绰绰有余的,而这一扯,也确然将她扯了一个趔趄。
不料,我二人方才在落离身侧的青石径上站稳,竟就对上了一张足让我头痛了上千年的面孔,可不知是不是因了流云所述的气膈之症,她那一副消瘦的形容,比起落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变的是那傲然的神态,较千年之前却是一丝也未减。由此看来,落离并不是个善于调·教老婆的人。
凤妍向前走了几步,仅同落离留下一尺之地,她黯然一笑,赤红着一双眼睛抬头盯住落离:“我道天君要将我困在澧梧殿一辈子呢!”
困?!
我对凤妍的话很是不解,难不成,落离为了与香凝完婚,竟将凤妍困在了她的寝殿吗?怪道我那日在蟠桃园内没见着她,也挺可怜的,她再怎么,最终也不过成了一个旧人罢了。只是,她万不该对香凝动手,因为以我的经验来看,落离多半是护新人的,就好比当年我想用佑思一剑劈了她一样,纵然我明摆着是假意,可到了末了,落离还是毫不留情的选择了伤我而护她,所以,今次怕是她也是要狠狠地伤一回情了!
故道是,今月古月,月虽如一而人却无常,在风月之事上还是看宽一些的好。
落离神色益发的平静,甚至让我感觉有些发寒,他微眯着一双凤眼,开口道:“天后若是乐意,那本君当即便给你一个成全。”
“你……”凤妍的眼中快要滴出血来,消瘦的肩膀业已开始瑟瑟发抖。
“怎么?天后,不喜欢?”落离唇角微扬,竟透出一股让人为之癫狂的邪魅,续道:“既然如此,那就赶快从这儿消失。让本君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定当了解我。”
话毕,落离即侧身绕过了凤妍踱步向殿内走去,香凝见势,拖着我也要随落离而去,然突如其来的同情心牵绊着我,驱使着我,使我一心想要上前去规劝凤妍一番,毕竟,这般苦楚我也曾亲身受过,又怎能熟视无睹袖手旁观,那我又同昨日的凤妍有什么区别?!
我奋力甩开香凝的手欲回身折返,谁成想,我不过甫一转头,就见原先背对着我的凤妍竟突然转过身来,疾言遽色地高声道:“落离,你为何娶香凝?你,为何娶她?!你千千万万年来,不是一心只念着你那紫竹林里的小师妹吗?她不过死了千年,你……便将她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