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股薄弱的仙力缓慢地送入我的体内, 不过就算只有这些,也已是雪中送炭,缓和了我许多的不适。我疲惫地将眼睛支开一条缝, 哪里还记得之前的一切, 只听身侧有一女子道:“天君, 如此做法仅能替九九缓解, 却不是长久之计, 况我修为微薄,也不知能不能行?”
我轻轻动了一动,感应着体内的这股仙气, 若没辨错的话,应就是香凝了, 可既是在挽澜殿内, 落离又在一旁, 为何他竟不输仙力与我,反倒叫香凝来?他的修为不知比香凝高了几重山去了, 难不成就这样小气吗?
“九九,你醒了啊,太好了!”香凝察觉到我醒来,语气很是兴奋,幸好, 幸好她没有嫁鸡随鸡仍是个热心肠, 不然若变得像落离那样, 我岂不是要等死!
我睁开双眼, 冲香凝眯眼笑了下, 道:“多谢天妃娘娘救命之恩,小仙不争气, 方才修行时不小心走了火,小仙给娘娘和天君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方才?”香凝苦笑两声,“九九客气了,我倒无妨的,只是……”
香凝接下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被落离截了去,他道:“九九,你所谓的‘方才’委实长了些,天妃娘娘在此衣不解带的守了你五六日,眼下又输仙力与你,你要如何谢过?”
“五、五六日?!”我愕然道:“我竟已睡了五六日吗?呵,看来我下次练功要仔细了。娘娘,小仙若得您不弃,那小仙还了天君这一百年的债,便到您那里还债去!”
说到此,我顿时醒悟,深觉落离虽不是个值得托付真心的神仙,然他却着实是个有先见之明的神仙,记得他很早之前就对我说过,说这天宫我不能随便乱来,现在想想果真是如此。譬如,一千多年前的那次若不是我执意要来天宫寻他,兴许我就不会那么早知道他和凤妍的事了,以此类推,兴许我就不会在来世托生的紫发紫眸,而我爹娘就不会遗弃了我,颢玉也不会因为而死,到如今,保不准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可惜,纵然是在仙界,也没有那样多的兴许,纵然是神仙,也没有那斡旋自身命运之法啊!
落离站在床头,低垂了一双眼看着我道:“你今日欠了这个,明日又欠了那个,本君倒要看看你能赊下多少帐。”
我额际的青筋跳了跳,张口欲辩,香凝却嘘了一声,道:“九九莫要再说了,你的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委实不轻,我这点仙力撑不了多久的。天君,您先出去吧,我将九九的裙裳褪了,然后再唤您进来施针。”
“娘娘您说什么?施针么?还要他……不,还要天君给我施?”我死命地摇摇头,“不要了,还是让药君殿内懂得岐黄之术的女仙娥帮我施吧!”
闻言,落离登时便青了一张脸,决绝道:“断然不可!我先出去,你乖乖地让天妃娘娘帮你把衣服褪了!”话罢,不等我回话他已拂袖转身。
“这……病是我的,痛是我的,身体也是我的,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况你是男子!”我对着落离的背影忍不住高声道,可他却宛如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
香凝拍拍我的手,宽解道:“九九,你听天君的,他自有他的道理,相信我!而且,只露背部和手臂,他看不到什么。”
香凝的眼中闪烁着诚挚的、不容人有半点质疑的光芒,我被其深深牵引,不由点头道:“那好罢。”
落离再次进来时,我已光着肩背趴在了他的琉璃拔步床上,他走上前来坐到床边,手中凭空幻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时,我瞧见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金针,光是这么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香凝接过盒子,既而从盒中取出一根金针递给了落离,又看了看我,安慰道:“九九别怕,不疼的。”
我回应地点点头,想着这小小的针刺之痛才到哪里,再疼也不会比先前更疼吧。正兀自想着,我止不住地微微一颤,所为的并非是刺入皮肤之内的那根金针,而是落离触碰在我背上的手,散发着凉意的手,叫人莫名难受。
“疼?”落离轻问。
顿了一会儿,我回道:“不疼。”
他“嗯”了一声,一旁却忽听香凝惊道:“天君不好了,金针融了!”
“融了?什么,融了!”我大惊失色。
落离坐在床边良久没有反应,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本以为他是在想办法,怎奈他竟是在发呆!直到香凝推了推他,他方从我身侧站起,与香凝道:“劳烦天妃将她体内的金针融液逼出罢,看来她这次果真伤的厉害,此等金针已不奏效了。”
“那要如何是好?”
“那要怎么办?”
我和香凝异口同声急切地问道,然我最急的并不是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将我治好,而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落离拿起香凝置在床沿的盒子端详了一阵,少顷,低沉道:“事与愿违!天妃娘娘继续在此辛苦守上几日,我到北荒之地走一遭。先前曾在先祖遗留下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说是北荒之地在鸿蒙初劈时就生着一种万古玄冰,可能会有奇效。”
“北荒之地?”我不敢置信地反问道:“天君说的可是那个除了龙族先祖之外,便再无人涉足,戾气冲天的……北荒之地?”
落离默然地额了额首。
我睁大双眼,连忙摆手回绝道:“天君好意小仙心领神会了,可天君的情太大,小仙不敢承,也承不起!何况您都还没告诉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或许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保不准子倾就能医好的。”
一时间,我六神无主,也不知是怕他遭受不测,还是怕他从仇人变成恩人。若是变成恩人,又当如何面对?
落离苦笑一声,道:“这算不上是什么情,更不必你来承。”
话音甫落,人已不见,不容我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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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你回屋睡一会儿吧,不用如此操心的,天君的修为虽不比龙族先祖,然这六合八荒之内却也算得上是极高的了,应该不会……不会有差池的。”
香凝在我上方撑伞遮出一块荫凉,接着道:“倒是你,都病的这副模样了还要硬撑着,若是不听话继续坐在这屋顶上,情况如有恶化,我那一丁点修为便也是无济于事了!”
我极目望着天边,当空一轮火辣辣的大太阳晃得我有些发晕,香凝在耳边已数不清第几次说出这番话了,而并非是我不想回去不想睡,只是,但凡我一躺下身子就会变得心乱如麻、耳热眼跳,哪里还能有半分睡意?落离此去已整整两日,按道理说,他定是用的天机镜去的北荒,即是无事,他早该回来了啊,却为何天际总也瞧不见他的身影?
不明白他因何要为我这样一个不甚相熟的人做这些。更不明白,我心烦意乱惶惶不可终日又是为的什么。
我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安慰香凝道:“娘娘不必担心小仙,小仙已无大碍了。娘娘话虽如此说,可娘娘不也是两日都没阖眼了吗?”
“九九,我不是与你说过嘛,你不必这样唤我,直接唤我香凝就好了。”香凝远山微蹙,施术散出一阵凉风,又道,“眼下你的身子怎能同我比,好歹我无痛无病,纵是十天半月不阖眼也到不了哪儿去的,你……”
“娘娘先停一停,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
香凝闻言止了话音,果不其然就听见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与香凝四目相对,因我二人俱是在这挽澜殿里呆过的,又都知落离不喜喧闹,故而这殿中平常几乎无人造访,就是偶尔有一两个仙者过来,那也必定是提前递了帖子的。可这两日并没收到谁人的帖子,又会是谁呢?
除非……除非是流云或凤妍,然前些时日我曾听落离提到过,说是流云自那日从挽澜殿内离开后便闭关修行去了,我彼时虽颇是难受了好一会儿,但想着他即能沉淀下来却也是好事,随之便释然了。如此一想,眼下来人难不成竟是凤妍?可她已月余不曾来过,莫非是得知落离两日不曾早朝才过来的吗?
我开口问道:“娘娘,会是天后娘娘么?可天君不在……”
“九九,我下去看看,”香凝接过话头,命令也似的说,“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全当没看见,千万别下来!你在高处,来人应该不太会注意到这里。”话毕,她飞身直下,神情煞是严肃。
随着香凝的身影探头望去,我清楚地瞧见她在殿门之后顿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准备,少顷,她方将殿门缓缓打了开来。
如我所料,来人果然是凤妍,只不同上次的是,她今日并非是单枪匹马,而是成群结队,且气势汹汹,全然是一副来者不善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