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再逢君

适才萱儿说魔宫乃是座浮宫, 随风而动,而今日的风虽然大,但好在有具体的风向, 我逆风而行一会儿工夫, 便瞧见不远处人影憧憧, 只是, 那势头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不大对。

我随手捞过来几片云朵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既而缓慢地向前方移动过去。此时我虽与他们相隔的尚有一段距离,但正处于对立局面的仙魔两族兵力悬殊之大,却已是显而易见, 我暗暗祈祷,但愿那只立着五六个人的一边最好别是我的众位仙友们。

渐渐的, 我离他们愈来愈近, 当我瞧清兵力稀疏一边的头目乃是馒头君时, 不禁心中一喜,可我这喜感还未能在心头暖个热乎, 便又突然转成了悲,不因旁的,只因馒头君身侧的几个小妖手中擒着的那人正是香凝。

我顾不得许多,也没留心他们都在交谈些什么,仅是逐渐的加快了身下云朵的流动速度, 然后, 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馒头君的身后, 旋即拔剑出鞘朝他脖子便架了上去。所幸我的身手还算快, 这一套动作使得滴水不漏, 也确然就给我得了手。

“你……”馒头君讶然。

“怎么?”我一手持剑贴在他的喉边,一手绊住他的肩头, 悠哉道,“馒头君琴心剑胆让本仙着实佩服,然则今番各位仙友众多,馒头君是不是反而就显得有些自负了呢?”

“呵!”他冷笑一声,一边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我看向对面,一边道,“仙子恐怕是还未瞧清状况吧,今次要论自负,原本绝不该是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对面看去,殊不知,这一眼看得我差点没栽下云头去。那方才我在远处看来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那方才我以为是众位仙友的得势一方,眼下仔细一看,除了当今的天君我的师兄落离之外,哪里却还有半个是我的仙友?!

原来、原来将他围作一团的密密麻麻的人,竟……竟都是魔界的妖怪们!

娘诶,他居然是一个人来的!

“九九。”一旁的香凝唤道。

我对她颔了颔首,又将剑刃贴近馒头君的脖子一分,故作轻松道:“看来今日把你馒头君当做人质的这一决定,确是我从九九这一生最英明的决定了!快,下令放了他们,尔后叫这些个妖魔鬼怪们通通给本仙退避三舍!”

周围的妖魔们见我挟持了他们的君上,一个个皆被吓得脸都绿了,如此看来,他们倒是都怀揣着一颗护主的心,这就好办了。

“仙子真真是个进境飞快的人,没成想仙子不过来到魔界半个多月,竟就将这各种胁迫人的手段都学会了。”馒头君慢慢把脸庞侧向我,可他面上戴着的面具掩藏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叫人心中很是没底。

我忍无可忍道:“本仙同你耗了半月有余,再不想也不愿同你耗下去了,莫要说那许多无用的话,赶快下令!”

馒头君似是有些无奈的嗤笑一声,又对众妖魔摆了摆手,方令道:“你们都退下去吧,退的远一些。”

“可是君上,您还被她挟着,我们若是退下了,您岂不是更危险。”几个妖魔异口同声。

我清了清嗓子,抬高嗓音道:“你们以为本仙就同你们一样喜好出尔反尔么?你们最好赶快消失,那本仙立刻就放了你们的君上,不然,本仙可不能保证自己的手不会发抖。”

闻言,妖魔们俱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抉择,馒头君微叹一口气,再次下令道:“我尚有自保之能,你们都下去罢。”说着,他看了一眼落离,又道,“况且,我深信仙子是不会真的忍心伤我的。”

“什么?”我不解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伤你?”

馒头君此回却并未吱声,只抬手将右侧的衣领扯下一点。见状,我踮起脚尖看去,谁成想,他故意要露给我看的,居然是那一晚我失去意识时,不小心咬了他一口留下的牙印!他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怒火中烧抬脚便冲着他的脚面踩去,忿然骂道:“混蛋!”

他低头看我一眼,嘿然笑出了声,半晌,转脸问众妖魔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怎的还不散去?”

妖魔们商议了一会儿仿佛得出了什么结论,委派了一位出头与我交涉道:“仙子,要我们退下是断然行不通的,毕竟我们一走,留下你们三位人多势众,届时,若使得君上有个什么好歹,我们魔界也就完了!”

“你此话何意?”我问道。

那小妖装作一副知书达理的形容,抱拳朝我拜了一拜:“既然我们双方相持不下,那不如各退一步如何?”我点点头,以示同意,那小妖继续道,“我们可以放了天妃,也可以退下,但仅限于退到我们君上的身后,然后,仙子你放了君上的同时可以在身后布下结界,这样你们既可放心离去,我们也可保证君上的安危。”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尚且有些道理,是以便高声告诉落离道:“天君,小仙近来仙力不济,设结界的事还要劳烦天君了。”

看得出落离的脸色很是不好,不过,此事落在谁的身上估计也难有好气,终究香凝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天妃,即使他是因别的缘由才娶了她过门,可是他们之间仍维系着一份扯不开责任,而我,想也只是沾了这份责任的光罢。

众妖魔纷纷退到馒头君的身后,我依旧一丝不敢松懈地架着他的脖子,耳边忽闻馒头君的声音低问道:“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我没回他,只转头向落离递了个眼色,旋即便疾速退身,眼前登时就多出了一道极天蟠地的结界。我轻吁一口气收剑回鞘,反身欲离开之时,一头青丝却在突然间倾泻而下。回首看去,竟是方才不注意时被馒头君握了一缕发在手,这么一拉一扯,将我晨间随意挽着的发髻也弄散了。

“谈不上厌恶。”我伸手拽了拽他手中握着的发,却未拽出,只得重新拔剑出鞘,语重心长道,“魔君,本仙不知道你是真是假,不过是假最好,可如果是真的,那就当真太不应该了!你我云泥殊路,那一晚我能对你说的也都已说尽,若你还执迷不悟,本仙也是无奈,更加帮不了你。就此别过罢,希望你好自为之!”

言毕,我挥剑斩断那一截青丝,踏云而去,要说对魔君的感觉也是有的,一词以蔽之的话,便只得“荒唐”二字。

“九九。”香凝迎上来紧拉过我的手,“我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我应了一声往她身后看去,然不知为何,瞧见那一抹久违的紫色身影时,我居然会顿觉心头一暖,甚至还有丝丝的安慰之感。我赶忙揉了揉额角,想是此次在魔界呆的时日真的太久了,见着个相熟之人都能叫我激动成这般模样,真是,可恶的馒头君!

行至落离面前,我做样微微福了福身,道:“小仙参见天君,天君此去北荒之地能顺利折返,小仙真真是既钦佩又感动。”

良久,落离却不答话,仅痴傻了一般出神地看着我,也不知是在发着什么呆。我抬手在他面前晃晃,他方眨了眨眼,清醒道:“不必,我既身为天君就该遵守祖上的遗训,挽澜扶倾都要去做,何况是救人于水火这等小事。”

“小事?!哦,呵呵。”我勉强笑道。

香凝看看我又看看落离,急道:“这处离魔宫如此之近,天君,九九,为防生变我们还是先回天宫再说吧!”

我同落离别扭地相视一眼,一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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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揽着腓腓正躺在药君府内的药床上闭目养神,门口忽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接着,就闻一道煞是好听的女声轻问:“九九,是我,我能进来吗?”

“香凝?”我将左手从腓腓的头下抽出,起身整理了一番裙衫,方回道:“天妃娘娘请进。”

香凝幽幽地推门而入,款步行至药床之前坐下,又瞧了一眼腓腓,问:“这小东西偷偷跟在天君身后误入了北荒之地,这次想是伤的不轻吧?”

我伸手捋了捋腓腓身上的皮毛,点点头:“是啊娘娘,我们从魔宫回来都已三天了也未见它睁过眼,不过,天君和药君都说无甚大碍,兴许再往这药床上躺上几天便能好了。”

“嗯,定然可以好的!”香凝微笑着肯定,默了一会儿,又问,“九九,那一日我迫不得已打了你一掌,现下可是好全了么?”

“好全了,都好全了。”我咯咯一笑,拍了拍身下的药床道,“娘娘不必替小仙忧心更不必自责,小仙在此躺了三天已算是彻底无事了,况且,倘或不是娘娘的那一掌,你我指不定还要再被困在魔宫多久呢!哦对了,等我今日出去,一定要对天君说让他在天宫之内多安置一些天兵,以防其他的仙友们再出什么差错。”

香凝倏地紧拧黛眉,连面色也跟着暗了下来,好半天,她方才自言自语也似地轻声嗟咨道:“哎,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啊?”

她的话让我顿时摸不着了头脑,待要去追问,她却又突然岔开了话题:“九九,我来此是想跟你说,天君从北荒之地取回来的万古玄冰已磨炼成针,天君现在就等在房门外,这便请他进来与你针入体内何如?”

这么快?!我思忖了片刻,迟疑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还用针吗?那么金贵的物事,还是留给更需要它的人比较好些。”

香凝面庞上的愁容更甚:“九九,那可是天君……”说到一半,她好像忽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般,生生将“天君”之后要说的话囫囵个给吞了回去,听得我好生难受!顿了一顿,她再开口时,竟是换了另一番说辞:“九九,你现在看着虽是没事了,可是你的病却并没有得到根治,说不准哪一天就又会犯了,故而你还是乖乖地听了天君的话罢。”

“这……”

香凝啊香凝,也就亏得你不知我真身是谁!你若得知,还会这么劝我吗?你若得知,居然还不明白我犹犹豫豫为的却是什么吗?我受了这冰针也就是承了落离的情,这样大的人情,我实实无福消受,更消受不起!你此时或许会认为我太过矫情,可倘使你知晓了我的身份,我想你是不会怪我的,因为你该知道,知道我偶有的却不该有的心软,事后常常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惭愧!而此事关乎颢玉非比寻常,岂是能容许我有半分事前心软或事后惭愧的?!

我抹了抹手心的汗,道:“小仙明白了,可小仙想问一下,那冰针入体后可会有甚不适吗?”

“这个不用担心的九九。”香凝微微扬了下唇角,“适才我也有些疑虑,可天君说是不会太难耐的,只不过那终究是万古玄冰,针入体内后可能会有三五日的不适应,待冰针与灵体两相融合后,也就完全不会了。”

“三五日啊?!”我故作惊讶道,“那还是劳烦天妃娘娘与天君说一下,此事暂且推迟几日罢。”

香凝闻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在脑海中编排着各种理由,最后只得再次将子倾搬出来,“因为,小仙近两日要回家探望一趟以消担忧,当初天君把小仙带出家门时,借用封天印之力冰封了整个远清苑,小仙此番出门都已快两月,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所以,才望此事能暂时拖延几日,待小仙从家中回来再施针也不晚,对吧娘娘?”

“原是这样啊。”香凝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闪烁,良久方低沉道,“既是如此,那我出去同天君知会一声。”说罢,她即起身复又踏着莲步走了出去。

事实上,我说要回远清苑是假,但我说要外出却是真真的,因我这三天来又把从柳殿之内得来的那本书斟酌了好多遍,私以为,此书上写的字句如可当真的话,那无非就成了我当下最可行的方法,毕竟,以我自身的仙力去伤笥婧确是极难的,这一点,馒头君说的丝毫也不错!

然而,落离是笥婧的亲生儿子,那可就与我完全不同了,虎毒尚不食子,她就是再狠心,也断然不会坑害自己的儿子吧!故如若我能找到烛龙,然后照搬书卷上的话去做,如此,想要了结了笥婧,岂不就是指日可待嘛!

虽说这样做是有些不人道,可幸在落离尚且还欠着我大半条人命不是吗?我此番不过是想利用他当一回我的兵器,和他们母子二人当年的行径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此事一过,我也可勉强算作是他将欠我的债还完了,他若能想得开,我仍旧可以唤他一声师兄,唤凤妍一声……嫂嫂。

想要知道书中所述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难,仅需找到烛龙便能印证一切,而书中写有: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天白皓皓,寒凝凝只。又有: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因此,只要能找到具备有综上所诉之地,烛龙便也就近在眼前了,而六合八荒之中,说到天白皓皓,寒凝凝只,时而为长昼,时而为长夜的地方,我若没记错的话,那也就只得一个,即是北海玄州与西海聚窟洲之间的那段山脉。